上次還是易連慎將她扣在府里的時候,頻頻在花園設宴。現在春寒料峭的天氣,與當時殘秋之時,自然另有一番風景。
大少奶奶雖然認識幾個字,可當年讀的是四書五經,跟年西洋學堂出來的秦桑,卻也無甚好說的。
兩個人在花園裡走了一走,遠遠看見虎皮牆外一角飛樓,掩映在幾株青松後頭,秦桑忽然想起了。
大少奶奶看她看著那小樓,也不禁嘆了口氣,說道:「老二媳婦就是氣性大,說實話老二也真對不住她。自己兄弟鬧意氣,也沒有多大的事情,卻把她獨自拋在府里,一走了之。二少奶奶那性子,唉……」
秦桑想起當初二少奶奶尋了短見,自己還曾經對易連愷所作所為不以為然。
現在自己這情形,與當初二嫂又有何分別?
只怕易連愷一去難回,而自己在這裡,這怕也熬不過去。
大少奶奶哪知道她的心思,只當她是傷感妯娌情分,所以拉一拉她的手,對她說道:「現在二少奶奶的靈堂還設在那裡,要不你去鞠個躬,也算是不枉當初咱們的情分。」
秦桑說道:「那正是好,大嫂陪我一起去吧。」
大少奶奶點點頭,說道:「這幾天外頭又是兵荒馬亂的,我也想去給二妹妹燒柱香。」
她們兩個便沿著青磚小徑走出園去,繞到從前二少奶奶所居住的小樓前,只見院門虛掩,院中幾株松柏青翠滿目,彷彿烏雲似地壓得整間院子里幾乎沒有陽光。
院子里本是青石板漫地,落了些許淡黃色的松針,並兩三隻松果。
旁邊石階上已經生了青苔,昨天夜裡下過的雨,兀自在石板上有著水痕,靜悄悄的,幾乎連一絲聲音都聽不見,只有小樓檐頭的銅鈴,被風吹著,噹啷、噹啷……
秦桑看到這種情形,倒彷彿進了山間古寺一般。大少奶奶說道:「幾天不來,下人都偷懶,這院子里都沒有人打掃。」
秦桑說道:「不掃也好,反正松針也是潔凈之物。」
大少奶奶信佛,聞言不由得點了點頭。她畢竟是個長嫂,所以秦桑走在前頭,推開了樓門。
屋子裡面倒還挺乾淨,雪白的帳幔簇圍著,一點太陽光從南邊窗子里照進了,無數飛塵在空中打著旋。靈位前除了供著幾樣果蔬,還點著一盞長明燈。
她們推門進了,油燈的火苗微微搖晃,幾乎就要滅了去。
大少奶奶說道:「這些人真是,院子不掃也就罷了,靈前竟然也沒有人照料。」便去凈了手,親自替燈里添了油。
然後方才去拈了一炷香,點燃了插在靈前的香爐里。
秦桑也拈了一炷香,默默地鞠了一個躬。
大少奶奶本來是個小腳,走了這半晌卻也累了。
靈前的火盆旁放著一張大圈椅,原來是守靈的時候燒紙坐的,此時她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二妹妹恕我不敬,得坐下來歇歇了。」她在那圈椅上坐下來,就招呼秦桑也坐。
秦桑見旁邊放著一大籃折好的元寶錫紙,便蹲下來,向火盆中焚了些元寶。
大少奶奶看她給二少奶奶燒紙,也忍不住傷感,說道:「當初二妹妹進門的時候,那情形我還記得。那時候大帥正在外頭打仗,亂得不得了,原本是想等平靜一些,再來辦婚事。可是二妹妹聽見說二弟要往前線去,立時就要辦婚事。」
「那時候家裡還是六姨當家,六姨說,正在打仗,老爺子又不在家裡,連鐵路都不通,聘禮的好些東西,都沒法買去,可不能這樣草率,只怕委屈了人家。但是二妹妹託人捎了話來,說不為別的,就正因為是在打仗,所以才想此時過門。她雖然沒說,但家裡人都明白,她這是要個易家同生共死的意思。所以老爺子特意拍了電報回了,命二弟成了親再往營里去。後來老爺子一直跟我念叨,說雖然二妹是個千金小姐,可是為人真是有義氣的。」
這些事情,倒是秦桑從前不知道的。不過現在聽見說,紅顏早已化作一捧黃土,從前的那些事,或許也只有這位不諧世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嫂子念叨念叨了。
她看著元寶焚化的火光,漸漸冒起一縷縷的青煙,心裡在想,自己在這裡替二少奶奶燒著紙錢,將來替自己燒著紙錢的,卻不知又是誰了。
大少奶奶哪裡知道她的心思,只管說:「老二也真是狠心,自己仍蹦一走,二少奶奶縱然剛強,到底是個婦道人家……」她說到這裡,秦桑可巧被那火盆里的青煙嗆著了,只是一頓咳嗽,大少奶奶便說道:「少點錢是個意思罷了,亡人也不會嫌多嫌少。你別老蹲在那裡,看回頭火星子燒著旗袍。」
秦桑被那陣煙一熏,咳得連眼圈兒都紅了。聽見大少奶奶這樣說,便站起身來,撣了撣旗袍上的灰,說道:「當時我若是多勸勸二嫂,或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唉……」
大少奶奶說道:「她自己個兒想不開,勸也是無用,你也別太往心裡去了。」
秦桑道:「我倒想到去樓上二嫂屋裡看看,盡個心罷了。」
大少奶奶是個小腳,最懶怠爬樓,聽到此話不免踟躕。
秦桑就勸她在樓下坐著,說道:「我也只是上去瞧一眼,也算是我們姐妹一場。」
大少奶奶點點頭,說道:「那你上去吧,我就在這裡等你。」
秦桑便上樓去,這座西洋小樓,原是大理石的台階,後來又鋪了厚厚的織金地毯,只是這樓梯台階,又窄又高,而太陽光從底下照上來,更顯得這台階似乎高聳進未可知的一團光明裡。像是西洋宗教畫里的情景似的,又像是曾在夢裡見過的情形。
秦桑拾級而上,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就像是貓一樣,輕飄飄地落在地毯上,細細綿綿,幾乎聽不見。
她走到了二樓的樓梯口,記得原先二少奶奶的睡房是右手第二個房間,於是穿過走廊走過去。
走廊盡頭卻是藍的天白的雲,天光明媚,陽光如同澄澄的金粉,從窗口直灑進來。
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卻發現這小樓的這扇窗,原來正對著自己和易連愷住的院子。
從這麼高看下去,那院子就像是一盆盆景。
四麵粉牆黛瓦,院子里的桂花樹,後牆下的山石,落盡葉子的梧桐,還有點綴在階下的萱草,在這樣一個晴朗的天氣里,卻顏色暗淡,彷彿一幅淡墨的白描。
風從袖子里灌過來,吹得她的衣擺呼啦啦直響。
秦桑突然起了奇怪的念頭,她往底下的青磚地看了看,終於抑住那種衝動。頭暈目眩地靠在窗子邊,雖然雙眼微閉,可是太陽照在眼睛上,只是一片朦朧的紅光。
她睜開眼睛,看到遠處盤旋的一群鴿子,無聲的、飛快地掠過天際,飛得遠了。
二少奶奶住在這樣的小樓上,只怕也是很孤寂的吧。
易連慎忙于軍政,常年應酬繁多,未免冷落了嬌妻。
秦桑從前跟家裡的兩個妯娌都並不親近,此時走到這裡來,到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走進二少奶奶的夢境里,明明這一切並不是自己熟悉的,可是心裡卻隱約覺得可怕。
她本來想看一看就下樓去的,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還是轉回二少奶奶的睡房去。
自從二少奶奶尋了短見之後,這裡只怕就再也沒有人來過了。
屋子裡的座椅箱籠之上都落了一層淡淡的薄灰,床上的帳子一半掛在帳釵上,一半散了下來,空蕩蕩的那隻帳構就被風吹得微微晃動。
秦桑看見北面有一面窗子開著,因為昨天下雨的緣故,所以濺進來的水打濕了地板,一小汪水痕攤在那裡,倒像是月色一般。而南邊梳妝台上的脂粉,還有外國進口的香水,高高低低的玻璃瓶擺列著,另外放著一把梳子,彷彿剛剛還有人坐在那裡梳頭一般。
她站在屋子裡,心想原來這就是室邇人遐。
因為看著梳妝台,所以她就隨手拉開了抽屜,只見抽屜里擱著幾件珠釵,都是家常曾經見二少奶奶佩戴過。
另外還有一隻沉香木匣子,裡頭裝只西洋鐘錶,並一串九連環,還有幾枚鏨金的蝴蝶書籤。
都是閨閣中的尋常玩意兒,秦桑因為見著那鏨金書籤精緻可愛,所以忍不住拿起了看了看。
「你要是喜歡,就拿回去做個念想。」
秦桑被下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原來是大少奶奶。她爬上樓來只是微微喘氣,看到秦桑手裡拿著書籤,便說道「你就把這盒子拿去吧。要是按照舊式的規矩,也應該把她的東西分一分,給家裡的各人做個紀念。只不顧時日不太平,老爺子又病著,所以沒人想起了。」
秦桑原也知道這樣的規矩,反正盒子里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大嫂既然這樣說了,也算是作是長者賜。於是點了點頭,大少奶奶將梳妝台上的象牙梳子拿了,說道:「我就要這個,回頭再叫人來把二少奶奶的東西清一清,給各房送去一點兒,唉……」
秦桑知道大少奶奶當家,還有很多雜事要忙,所以快吃中午飯的時候,她就回到自己院子里去了。
雖然易連怡將她扣在府里,不過大約他也知道她是插翅難飛,所以雖然撥了幾個傭人來服侍她,但也並不監視她的行動。
秦桑回到自己院子里,又回頭望了二少奶奶的那座小樓,只覺得青松環繞,一角飛檐,原來妯娌之間,也曾這樣近在咫尺,去不曾相知相見。沒想到兩個人卻原來是,殊途同歸。只不知道彼時二少奶奶的心境,到底又是何樣一番情形。
她在府中無事,從書架上揀點了易連愷的舊書來讀。
易連愷雖然不學無術,但是家教甚嚴,更兼易氏富可敵國,所以藏書甚豐。連易連愷這樣的公子哥,都收著好幾本宋版書。更有明代仿黃善夫的刻本,校勘極精,是難得一見的精品。
她看了半卷舊書,忽然聞到淡淡的香氣,正是上好沉水的獨有香味。心想這屋子裡又沒有焚香,怎麼會有沉水香的氣味呢?
略一凝神,卻看到自己從二少奶奶屋子裡帶出了的那個匣子,正放在桌子上,原來這匣子是上好的沉香木所制,初時不覺,此時心靜下來,便聞到一陣陣的(缺……)
二少奶奶素來也是個精雅的人物,所以才在器皿上如此用心吧。
她想到這裡,不由又微微嘆了口氣,隨手拿了枚書籤夾到書中,然後檢點盒子里的西洋表,因為多日不上彈簧,早已經不走了,而那套九連環,雖然是白銅所制,因為久久不玩的緣故,也生了暗綠色的銅銹。
她把九連環拿出來解了一會兒,看著沉香木盒子里雕刻的蝴蝶,極是栩栩如生。陽光從鏤空的盒子背面穿過來,映在桌面上,便是一隻只蝴蝶的影子,光影欲動,蝴蝶亦薄翅欲動,彷彿手一觸,便要展翼飛去一般。
她看著這花紋的倒影,突然心中一動,將盒子里的雜物統統倒了出來,果然在盒子底部,有一個蝴蝶印記,刻在木頭底下,彷彿只是裝飾的花紋。
她將那些鏨金的蝴蝶書籤一一比試,試到不知道第幾枚,正好嚴絲合縫,恰恰嵌了進去,便如同打造好的一枚鑰匙一樣。
秦桑心下早猜到了三四分,見書籤放入之後盒底平滑如鏡,於是她左右觸摸,最後不知道觸到了哪個機關,只聽「咔嚓」一聲,暗盒終於彈出來了。
近黃昏時分下了一場雨,所以很早就開了電燈。檐頭的雨聲漸漸地低微下去,卻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是上房裡服侍的錢媽挑起帘子,向屋子裡說道:「大少奶奶,三少奶奶來了。」
帘子打起,外頭的雨霧寒氣便向人無聲襲來,彷彿一場無形的薄霧,大少奶奶站起來,只見外頭的雨仍舊下得如煙似霧,院子里種了不少樹,越發顯得暮靄沉沉。一個女僕原本替秦桑撐著雨傘,此時在廊下正收起傘來,屋子裡橙色的電燈光映在傘上,傘面細密的水珠彷彿籠上一層彩虹的霓色。大少奶奶看秦桑穿著一件墨綠色的斗篷,裡頭不過是一件織金夾眠旗袍,不由道:「眼看著晚上冷起來,三妹怎麼穿得這樣單薄?若是衣裳不夠,打發人去取就是了。」
秦桑卻搖了搖頭,大少奶奶只道她是來同自己一起吃晚飯的,便笑道:「今兒晚上可沒什麼好東西給你吃,今天是十五,我吃全齋。」秦桑因見桌子上擱著一隻海碗,正對著電燈底下,極是醒目,她原本帶著幾分愁容病態,此時頓了一頓,方才問:「大嫂在忙什麼呢?我可是擾到大嫂了?」
「在給燕窩挑毛。」大少奶奶笑著說,「你來得正好,我眼睛都要挑花了,正打算歇歇。」
秦桑見那海碗裡頭,果然是發的燕窩,旁邊擱著一把小銀鑷子,再旁邊卻是一張細棉紙,上頭又星星點點,是挑出來的燕子毛和黑灰碎屑。秦桑因道:「大嫂還自己弄這個,何不叫廚房弄了去。」
大少奶奶說道:「廚房的那些人,哪怕千叮萬囑,總不會有自己挑了乾淨。」
秦桑不由得說道:「大嫂對大哥真是好,時時處處都這樣用心。」
大少奶奶卻笑了笑,說道:「這個倒不是給他燉地,是給老爺子燉地呢。」
秦桑聽得她這樣說,不由的怔了一怔。大少奶奶說道:「你大哥常年吃藥,不能吃燕窩這些東西,大夫說老爺子那個病,吃燕窩倒是有益處的,所以我叫廚房總給;老爺子燉一盅,左右到了這晚上,我也沒什麼事情,怕他們弄得不幹凈,就自己挑挑得了。」
秦桑道:「大嫂對家裡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好。」她這句話倒是肺腑之言,因為她兩次被拘在易家老宅,大少奶奶都對她一如既往,照拂都甚是周到,所以不免有詞感嘆,稍停了停,又說,「大嫂對我也一直這樣好。」
大少奶奶又笑了笑,說道:「這家是我的家,家裡每個人都是我的親人,像你,是我妹妹,我怎麼能對你不好?」
秦桑因為心緒煩亂,並沒有回答她的話。不過她的人卻不知不覺就坐下來,隨手拿起那鑷子,挑出燕窩裡的雜質。卻聽大少奶奶說:「你們都是新時代的人,受的都是新思想,新教育,我一個沒腳蟹,做不了什麼大事,把家裡照顧好,也是我的本分。」
秦桑聽她這樣說,無端端一陣難過,岔開話,隨口問:「我倒從來不知道,大嫂是怎麼認識大哥的?」
大少奶奶聽她這樣問,倒難得地紅了臉,想了一想才說道:「那會兒我還小呢,你大哥也才十幾歲。我們兩家是通家之好,也是常常見面的。有天下午,我去園子里折梅花,小時候頑皮得很呢,非得自己爬到樹上去。丫鬟老媽子圍了一堆,我卻偏不肯下來,結果正在那裡鬧哄哄的,你大哥走進了,說,妹妹,你快下來吧,可別摔著。那時候他就跟我自己的哥哥一樣……」她說話的時候,臉上滿是紅暈,眼中依稀乃是嚮往之色,顯然那一段日子,是她此生之中,最好的一段時光。
秦桑輕聲道:「倒沒有想過,大嫂小時候還挺調皮的。」
大少奶奶說:「小時候誰沒三分頑性,說到調皮,二妹妹才真是調皮。」
她陡然提到二少奶奶,秦桑心裡不由得一跳,神色微變。大少奶奶卻渾然未覺,只顧著說下去:「二妹比二弟只小一歲,跟三弟倒是同歲,小時候兩家常來往的,他們三個到了一處,那才叫雞犬不寧。我記得有年老爺子生辰,府里唱堂會戲。二妹妹隨著親家太太也在這裡做客,那會兒她也才十二三歲,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跑到後台去了,偏生將那髯口卡在腦門子上,穿了件白袍去唬三弟,把三弟下了一大跳,從假山上跌下來,正好把後腦勺撞在了山石凳子上,傷口足足有一寸來長,那血流得啊……只差沒有把闔府上下的人都嚇死。到現在三弟頭上還有個疤呢,叫頭髮擋住了看不見。眼看著他頭破血流,大家慌得找大夫,把二妹妹也給嚇壞了,一直哭得臉都腫了。」大少奶奶一邊說一邊笑,「小時候真是十足的淘氣,後來二妹妹好一陣子不肯到家裡來玩,我們還常常說笑話,說三弟倒反過來把人家給嚇著了。」
她因為見秦桑臉色蒼白,不由得問:「三妹妹,你是不是冷啊?」一邊就叫,「錢媽,給三少奶奶拿件棉衣來。」錢媽答應著,沒一會兒果然拿了件棉衣來,大少奶奶笑著說:「這是我的衣裳,三妹要是不嫌棄,批一批吧。」
秦桑披著衣裳坐在那裡,看大少奶奶手腕上籠著的佛珠,出了一會神,又說:「二哥也真是一個絕情的人,二嫂沒了,他一走這麼寫日子,半分消息都沒有,指不定二嫂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大少奶奶說:「依著我說,親兄弟幾個,還鬧什麼啊?老三也真是,非把老二給逼走。老二好些事情是做得不對,但畢竟是一家子人,何必鬧笑話給外人看。這次老大叫他去接老二,我看很好,自己兄弟,何必呢。況且老爺子病成這樣,家裡人心惶惶的,若是自己兄弟再折騰,白讓外人瞧笑話。」
秦桑打起精神來,問:「二嫂家裡可還有什麼人,我真想去看看。」
大少奶奶說道:「親家太太還在,不過親家老爺前年就過世了,自從二妹妹出了事,親家太太說一直病在床上,很不好呢。我前陣子剛打發人去看過,說是痰症,也只是拖日子罷了。」
秦桑便道:「那煩大嫂跟大哥說聲,我想去瞧瞧親家太太,不知道成不成?」
大少奶奶笑道:「你去瞧親家太太,幹嗎還要跟他說啊?」
秦桑笑了笑,說道:「大哥居長,現下父親病著,他是一家之主,當然應該稟告他一聲。」
大少奶奶笑道:「就你最見外,你想要出去,直接告訴號房給準備車子就是了,還鬧這樣的虛文。」
秦桑道:「還是告訴大哥一聲的好。」
大少奶奶見她這般堅持,不由得十分意外,秦桑聽外面風雨之聲不斷,慢慢嘆了口氣,說道:「這雨只怕是停不下了了。」
大少奶奶見她的樣子,只當她是牽掛易連愷,不由得抿嘴一笑,安慰地說:「放心吧,過陣子三弟就回來了。」
秦桑慢慢地笑了一笑,說道:「天都黑了,我得回去了。」
大少奶奶說:「天氣冷,又下雨,我就不留你坐了。」又說,「這件衣服你要是不嫌棄,先穿著就是,這麼冷,你倒連件皮毛衣裳都不穿,回頭看凍出毛病來。你這陣子胃口也不好,我這裡吃齋,就不給你送菜過去,你若是要什麼吃的,儘管打發人去廚房。反正廚房是一整夜不熄火的,這是在自己家裡,還不得自己自在,那也太見外了。」
秦桑說道:「謝謝大嫂。」仍舊是老媽子撐了傘,送她回房去。她走出來站在廊下,等著老媽子撐傘,此時天早已經黑下來,風吹過樹葉之間,卻是一片沙沙的聲音,樹葉上本來積滿了雨水,紛紛揚揚地落地,倒好似一場驟雨。春寒料峭,到了晚間,風雨更似砭人刺骨,大少奶奶站在門口,看秦桑扶了老媽子蹣跚而去,一直走出了院門,再看不見了,方才進來。
她吃過了素齋,重新洗凈了手,又做了一個時辰的功課,忽然聽到錢媽在外頭喚了聲:「大少奶奶。」她一本經正好念完,於是將佛珠擱在案頭供好,這才站起身來,問:「什麼事?」
錢媽說:「跟著三少奶奶的何媽來了,說三少奶奶身上有些不大好,大少奶奶是不是去看看?」
大少奶奶不由道:「剛才不是好好的,怎麼這會子就病了?我這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