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過得最好
「你老公昨晚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許蜜語一早起來,就收到這樣一條信息。
她看著手機,一下怔在那裡。
*
一天前。斯威酒店行政套房裡。
「我馬上就下樓接你。是、是,你等半天了,可你也得容我把衣服穿好吧?……媽你就別嘮叨了,我這就下去接你了。」
許蜜語掛斷電話,握著手機長嘆口氣。
她走到衛生間門口,衛生間的門沒有關,丈夫聶予誠正在裡面洗漱。
「抱歉啊老公,這麼早就把你折騰起來……」許蜜語小媳婦似的摳著門框,滿臉的過意不去,可憐巴巴地對聶予誠道歉。
聶予誠斯文英俊的面龐上毫不掩飾地鋪著一層不耐和忍受。他握著剃鬚刀刮鬍子,煩得想用力,偏偏對自己動剃刀又是個不能太用力的事情,於是他整個人顯得更加的煩。
許蜜語感受到了他的煩躁,摳著門框囁嚅解釋:「我媽她,事兒是比較多……」
聶予誠終究沒忍住用了下力,下巴上立刻多出一道細細血條。
他「嘶」的一聲,甩掉手裡的剃鬚刀,牢騷再也忍不住衝出了喉嚨管。
「她是事兒比較多嗎?是非常多!她說想過來星市看看,身體不好不想住賓館嫌不舒服,想住我們家;行,讓她來,讓她住;她說嫌人多太吵,行,我把家讓出來給她住,不吵她,我們自己出來住酒店,這夠可以了吧?結果呢,聽你大姐一說五星酒店好,你媽立馬就急巴巴地要跟我們換著住。蜜語,你能不能說說你媽,別老這麼可著我們倆壓榨,別她誇你兩句不疼不癢的好話,你就不知道姓什麼了!」
許蜜語在他痛發牢騷的時候,飛快做了一系列事請。她鬆開門框,快步走進衛生間,用清水幫聶予誠清潔乾淨下巴,又找到棉簽幫他處理下巴上那道小傷口。
用棉簽溫柔掃過那條細細的傷口,許蜜語心疼不已:「哎呀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再怎麼生氣也不能拿你自己的花容月貌出氣吧?你說這麼帥的臉,怎麼可以有傷呢?」許蜜語邊說邊呼氣,像對待受傷的小孩或者小動物那樣,滿心滿眼都是溫柔。
聶予誠垂眼看著她,無奈地輕嘆口氣。
許蜜語感受到那聲嘆息里,怒氣和不耐已經開始鬆懈。
「你就是吃不住你媽誇你兩句!」語氣雖然還是不憤,但終究軟了下來。
許蜜語放下心。她適時抬眼看著聶予誠,一臉的討巧,一邊說話一邊做作眨眼:「她身體不好,生我和我弟的時候落下腰疼病根,我也不能太狠地懟她不是。那我媽她誇我有本事、嫁得好,這不就是在誇你嗎;那她都這麼誇你了,我們就讓讓她,好不好?」
聶予誠垂眼看著她賣乖的樣子,又無奈又好笑。許蜜語抓住時機踮起腳在聶予誠臉上親了一下,親完笑眯眯地看著他,兩隻眼睛彎彎的,嘴角上翹,露出幾顆潔白整齊的小牙。她有兩隻頂漂亮的眼睛,一笑起來亮亮的、彎彎的,好看又討巧,配上那彎起又自帶甜度的嘴角,讓她的笑容有種直擊人心的感覺,總能讓人心頭一動卸下心防似的。
聶予誠被她搞得沒辦法,泄了氣。
許蜜語趁熱打鐵,一邊用手輕撫聶予誠的胸口,一邊溫溫柔柔地告訴他說:「啊對了,我算著日子,上次給婆婆媽寄的滷味她差不多應該吃完了,前兩天我又新鹵了些牛肉塑封好,已經給她又寄過去了。你最近總是忙,每天都在加班,很晚才回到家,我就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還有啊,我滷肉的時候鄰居聞到味道還來敲咱家的門跟我討呢,你說我給婆婆媽滷肉的時候有多用心多真材實料吧!」
婆婆一向都性子淡淡的,但對許蜜語做的食物尤其滷味卻非常愛吃。當初婆婆不太同意許蜜語和聶予誠的婚事,覺得許蜜語的身世學歷通通配不上自己兒子。要不是許蜜語亮了這副烹飪手藝降住了婆婆的胃,她還真嫁不成聶予誠。
聶予誠聽許蜜語這麼一說,不由心頭一軟。
許蜜語抬手用指尖溫柔摩挲聶予誠的下巴,繼續哄他:「老公你消消氣,你看啊,我媽她也不是天天來,我們熬幾天等她回去就好了,這幾天她要是哪兒做的不對,我替她給你賠不是、給你做牛做馬做補償,好不好?」
聶予誠嘆口氣。許蜜語哄他這本事,他總也扛不住。他拉下許蜜語的手,不願意多計較地說道:「算了算了,我今天下午出差,你媽願意住哪就住哪吧。」
許蜜語聞聲「啊?」了一下,脫口問:「下午出差?這麼突然啊?」
聶予誠皺皺眉,剛要說什麼,許蜜語的手機又響起來。
許蜜語把電話接通,她母親焦秀梅的催促聲音像水.雷一樣,把空氣都炸起了浪。
許蜜語一下就被焦秀梅轟.炸得上了頭,一邊不迭聲地沖電話里說「來了來了,這就下去接你了」,一邊轉頭對丈夫交代,「那我先下去接我媽,你趕緊穿好衣服去上班吧,別跟她碰見了,省得她又煩你。等我安頓好我媽我就回家給你收拾出差的行李。」
她說完就急匆匆套上外衣拿起門卡跑出去。
聶予誠站在她身後,看著房間門慢慢關合。鏡子里映出他的臉,那上面充滿了受夠了和忍無可忍的表情。
*
許蜜語急急忙忙乘電梯下樓,趕去酒店門口。
斯威酒店是豪華五星,進出都是有頭有臉非富即貴的人物。放著焦秀梅在酒店門口吵吵嚷嚷地待太久,許蜜語怕她被人笑話。
走出大堂,在酒店外一打眼看到自己媽的打扮,許蜜語瞪大了眼睛。
焦秀梅一點都不像個從鄉下過來的老太太,眼下她不僅衣著時髦,鼻樑上還架著一副大墨鏡。只是這打扮怎麼看怎麼和她有些格格不入。
「媽,你怎麼把我的衣服穿上了?」還是她最好最貴的一件,是聶予誠到國外出差給她買回來的,「還有,你從哪兒把我墨鏡翻出來的?你可真能耐,我自己都忘記放哪了,你倒是幫我找著了。」許蜜語說著想伸手去摘掉墨鏡,讓它物歸原主。
焦秀梅抬手一擋,格開她的手臂。
「我是你媽,養你這麼大,穿你一件衣服、戴戴你的墨鏡也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的?怎麼的,這墨鏡都戴我臉上了,你還好意思往回摘啊?」她聲音大嗓門響,震得許蜜語不敢跟她多掰扯。
人來人往的酒店門廳前,她還想要個臉。
她趕緊接過焦秀梅手裡的行李箱,帶著她往酒店裡面走。
一進大堂,焦秀梅「哇」的一聲把墨鏡一掀架在腦門上,轉著腦袋四處地看。
「怪不得你大姐說五星酒店好,跟賓館什麼的老不一樣了。這確實好啊!瞧瞧這房頂舉架,多高;瞧瞧這裝潢,也太氣派了;這簡直裝得跟皇宮一樣啊!」
「說的就跟你見過皇宮什麼樣似的。」許蜜語一邊吐槽一邊拉著焦秀梅往電梯區走,她真怕放任焦秀梅不管的話,下一秒焦秀梅會衝到大堂經理面前去摸人家衣服,對人家說:你這身衣服真板正,這哪是制服啊,這是龍袍改的吧。
電梯間的幾部電梯都停靠在高層區,只有一部眼下就在一樓,但電梯門馬上就要關合了。許蜜語顧不上仔細瞧,拉著焦秀梅快跑幾步,她嘴裡喊著「請等一下!」,在電梯門馬上關得嚴絲合縫前伸進一隻手去,成功把即將上升的電梯攔停。
電梯門緩緩打開。許蜜語看到電梯里只站著兩個人,兩個年輕高大的男人,都是相貌堂堂西裝筆挺。他們的神情並不愉悅,像是十分不滿被人打斷了電梯的上升進程。
仔細看他們兩個人的前後站位,許蜜語覺得他們應該是老闆與助理的關係。
其中老闆的相貌尤其出眾,氣場也更冷厲。他眼睛只輕掃一下許蜜語,就讓許蜜語驀然覺得自己好像被討厭和輕視到了。等她想要爭辯質疑什麼,又無從發作——人家只是輕輕一個眼神掃過,對眼神做出解讀的是她自己。
有一瞬她想退出去,和焦秀梅去等別的電梯,以減輕自己打擾到了別人的奇怪罪惡感。但焦秀梅已經大大方方站進電梯里,還拉了許蜜語一把,催她快點進來別磨蹭。
許蜜語只好硬著頭皮站進去,伸手進衣服口袋掏出門卡去刷電梯到達層數。
但不知道是門卡失了靈還是電梯失了靈,不管她怎麼刷,電梯都沒有反應。
兩個男人中,助理模樣的那一位開了口。
「女士,我們趕時間,不如您去等隔壁的電梯?這部電梯是V……」
他的話還沒說完,焦秀梅已經不樂意地回頭斜他一眼並出了聲:「小夥子,這電梯是你家的?那你搬回你家去唄!放這,那就是誰想用誰用,你們著急的話,你們自己可以去坐隔壁電梯啊。」焦秀梅一邊說得抑揚頓挫,白眼一邊翻得婉轉流長。
助理被懟得一愕,許蜜語轉頭瞄到他老闆眉眼間再度流瀉出能刺痛人的一種輕視感。
許蜜語在這一刻想給全世界的人道歉。她恨自己的性格,總是怕得罪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總是怕被人不喜歡。
她一臉抱歉,想拉焦秀梅下電梯:「媽,我的卡刷不了層數,我們去試試別的。」
焦秀梅甩開她的胳膊,較著勁只乘眼下這部電梯的勢頭堅定不移。
「別啊,換什麼換啊,我腳底板都把這電梯焐熱乎了,不能白焐啊。」
「……」許蜜語真是頂不上她母親這些硬詞兒了。
最後是老闆模樣的男人開了口。他音色冷淡,告訴助理:「算了,給他們刷一下樓層吧,別在無謂事情上多浪費時間。約見不能遲到。」
助理用教養生吞下一口氣,答了聲「是」,伸長手臂刷了電梯。許蜜語按了要去的樓層,虛虛地說了聲謝謝。
她瞄了一眼,看到兩個男人要去的樓層是酒店頂層。
電梯終於啟動。徐徐上升中,焦秀梅不甘寂寞地打開了話匣子。
她埋怨起許蜜語:「你剛剛怎麼讓我等那麼久?明知道我腰不好還讓我在外邊站這麼長時間,想看我給你表演腰裂啊?第一遍電話你就說下來了,結果我打第二遍的時候你還在上邊呢,我差點覺得這酒店得有好幾百層,你下來一趟怎麼也得一年。不是,我說老三啊,你有本事嫁到好男人了,就不要老媽了不歡迎我來了是吧?」
許蜜語怕她沒完沒了地嘮叨下去,趕緊截斷她:「媽你說什麼呢。」頓了頓她壓低聲音問,「不是你說想清清靜靜地住在我家的嗎,為了讓你夠清靜,予誠才帶我來這住的,把我家專門騰給你,可怎麼你只住一天就突然又要跑來跟我們換?」
焦秀梅呵地一聲笑道:「那是我開始沒想明白。哦,你們兩口子出來住五星酒店,留我住你家我還得給你收拾屋子。我是你老媽啊還是你老媽子啊?我都這麼大歲數了,生你生得身體又不好,辛苦把你養這麼大了,不應該是你好好孝敬我嗎,你居然還順水推舟讓我當你老媽子,這像什麼話?」
焦秀梅說到後面嗓門要揚高。許蜜語趕緊說著「是是是」來安撫住她。儘管事實並非焦秀梅說的那樣,但現在只要能堵住她的喇叭嗓,讓許蜜語說自己不是人她都毫不猶豫。
電梯里突然響起巨大的手機鈴聲。許蜜語渾身一震後,立刻開始發窘。
是焦秀梅的手機在響。
焦秀梅把電話接通的瞬間立馬眉花眼笑,嘴裡喊著「兒子」,交代他「好好,東西壞了你別動,等我回去再修,你自己千萬別動手,別傷著你啊。」
許蜜語忍不住在一旁低聲吐槽:「許蜜寶他明明跟我一邊大,都是眨眼就三十的人了,又不是才三歲,你至於這麼慣著他嗎。」
焦秀梅回答得毫不含糊:「你弟弟是咱家獨苗,別說我慣著他,你們三個姐姐得一起慣著他才對得起你們老許家的列祖列宗。」
許蜜語不翻個白眼都受不了。她太不服氣了,顧不上身後還有兩個外人在。反正他們是萍水相逢這一生也許只能見上這一次的陌生人。
於是她憤憤不平地反駁焦秀梅:「他明明比我先出生三分鐘好吧。」
焦秀梅反駁她的反駁:「他是獨苗,儘管他比你先出生三分鐘,但由你來做姐姐他來做弟弟,今後由你多來照顧他,那也是全家人一起決定的,你咕噥什麼。再說你現在是你們姐弟幾個裡邊過得最好的,你現在有本事,多照顧一下你弟弟不是應該的嗎?手足情深手足情深,他都是你手足了,你還不得對他情深點!」
許蜜語認栽地說著「好了好了」。她再次意識到自己永遠也辯論不過羅輯硬核甩詞更硬核的母親。
電梯到了她們要下的樓層,叮咚一聲,梯門打開。
許蜜語拖著行李箱帶著焦秀梅走出去。
電梯門在她們身後關合。
助理薛睿轉頭看向老闆紀封。他看到老闆眼神里有冷到冰點的輕蔑。
他試探地問:「紀總,您怎麼不讓我告訴她們,這是頂層貴賓顧客的VIP專用電梯?」
紀封微一眯眼,斂住眼底的冷峻和凌厲。他嘴角一動,溢出些嘲諷:「那老的一看就不講道理,你說完她跟你掰扯十分鐘,她不嫌丟人,我還嫌耽誤時間。」
助理聞聲搖頭嘆氣:「在豪華五星酒店裡還真是沒見過素質這麼奇葩的人,聽著她們娘倆在那聊的家事,簡直叫人嘆為觀止。」
電梯抵達頂層,紀封走出去之前冷聲交代薛睿:「去跟前廳說,以後給顧客辦入住的時候記得說明一下,頂層VIP貴賓專用電梯這幾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薛睿連忙一邊跨步跟上,一邊應了聲「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