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襯衫在哪裡
許蜜語把母親焦秀梅帶進房間的時候,聶予誠已經穿好西裝外套,正在打領帶。
看到焦秀梅,他面色平靜地喊了聲「媽」。
焦秀梅一看見女婿就笑臉一露,開始大夸特誇,誇聶予誠人精神,有本事,最重要是疼老婆還孝順老人,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聶予誠笑了笑,沒說話。但打領帶的手法卻凌亂起來,好像臉上不能展露的厭惡和煩躁此刻全都轉移到手上來了。領帶被他打得一團亂。
許蜜語趕緊上前一步,接手這個活。她手指翻飛,只幾下就把領帶給聶予誠打好了。
打好之後她彎著眉眼對聶予誠笑,笑得又甜又討好,怕他會發作壞情緒似的。聶予誠被這笑容又給哄住了,狠不下心發作,只能在心裡重嘆口氣。最後他不僅沒發作出壞情緒,甚至臨去上班前他還得體地關懷焦秀梅:「這家是智能酒店,有什麼東西操作不明白您就喊客房服務員。」
聶予誠拎起公文包走出房間、走向電梯的時候,心裡的無奈和後悔開始層層翻湧。他厭惡丈母娘的做派,卻又從來沒有當面說破的勇氣。他這樣算不算虛偽和助紂為虐?
身後傳來許蜜語的聲音。她追出來送他下樓。
兩人等在電梯區,幾部電梯上上下下地忙碌著,一時沒有經過本樓層的。但有一部是閑著的,就是剛剛許蜜語和焦秀梅乘坐的那一部。
許蜜語對聶予誠問:「怎麼不按這部電梯?它正閑著呢。」
聶予誠扭頭看眼許蜜語,一擺下巴:「你去按它試試看。」
許蜜語上前一步去按電梯。可是按了好幾下,下行鍵像是壞掉了,一直都沒有亮。
她轉頭看向聶予誠,有點疑惑地笑笑:「它怎麼突然壞掉了。」
聶予誠卻告訴她:「它沒壞,但它是專供頂層兩個豪華總統套VIP貴賓使用的電梯。」
許蜜語一下愣在那。
剛剛焦秀梅帶著她硬要乘坐的電梯,是專供頂層貴賓使用的?難怪裡面那個男人看著她們時,眼神冷厲又帶著點輕蔑……
許蜜語不敢再往回想,她怕丟臉的情緒湧上來把她淹死。
身後有人走近,一邊走一邊講著電話:「是是,紀總,我們住在行政套房這層……哈哈哈頂層太貴,集團不給報銷……那就麻煩紀總您屈尊到我們這層來,我們在行政酒廊一起坐坐怎麼樣?……好的好的,我在電梯口接您。」
很快VIP專用那部電梯先到了,從裡面走出兩個人。許蜜語悄悄往聶予誠身後移了移,想藉此遮住自己的視線也遮住別人可能看到她的視線。
她恨不得把自己隱形,但偏偏這時焦秀梅走出房門站在走廊突然開了一嗓子,叫她不得不現形。
「老三啊,早飯在哪裡吃啊?我還沒有吃早飯啊!」
聲音實在洪亮,許蜜語的臉和耳朵一下子充血般的紅。
「老三?小多餘?許蜜語?」沒在第一時間得到回應的焦秀梅不甘心,一連聲地叫,把許蜜語小名都叫了出來。
許蜜語幾乎手足無措,她感覺到全世界的人現在都在看向她,而他們目光里一定充滿奇怪和鄙夷。她更感覺到身旁聶予誠渾身僵硬。
「趕緊回去吧,別讓你媽滿走廊的嚷嚷了,不夠丟人的!」聶予誠壓低聲音幾乎有點咬牙切齒地說。
電梯到了,解救了聶予誠。他跨步就邁進電梯,逃離什麼似的。
留下許蜜語沒有了遮擋,暴露在其他人面前。
「老公,等會兒我就回家去給你收拾出差行李……」許蜜語爭分奪秒地在電梯門關合前對聶予誠說。
然後她沒敢去驗證其他人看向她的眼神究竟是嘲笑多一點還是同情多一點,她低著頭逃離電梯區,快步跑回房間去。
她身後,是三個男人的交談聲。
到電梯口接人的那位對接到的兩位搖頭感嘆:「想不到這家豪華酒店的行政套房層,還會有這麼大聲嚷嚷不怕吵到別人的粗鄙住客。」
助理薛睿接話回應:「是很讓人嘆為觀止,您還沒看到之前這位大嗓門大媽是怎麼跟我們紀總搶電梯的呢。」
他話音剛落下,就感受到來自老闆的冷冷一瞥,他立刻明白自己的碎嘴聒噪讓老闆不高興了。
他馬上噤聲。
意向合作方的談判代表給他們引路去行政酒廊。
行政酒廊在這一層的盡頭,到達那裡居然要路過粗鄙大嗓門大媽的房間。
那間房的房門沒有關嚴,門鎖正在報警,但沒人理它。房間里大媽聒噪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傳出來。
「……我叫你小多餘怎麼了?叫了是我會死還是你會死?真是的,你現在還管起你媽來了!……」
「嗡嗡嗡……」
大媽的叫嚷聲和門鎖報警聲交相輝映,簡直響成一片災難。
薛睿聽了這麼一耳朵,只覺得耳朵眼發震。他一轉頭,看到紀封眉心緊皺,面沉如水。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紀封嫌棄什麼嫌棄到了極點的樣子。
*
送走聶予誠,許蜜語急忙從電梯區趕回房間。她把站在走廊里正準備新一輪吼叫的焦秀梅拖進房裡,回手一甩門,也顧不上門沒關嚴,又急又氣地對焦秀梅問道:「你好意思在這麼豪華的酒店裡這麼大聲地嚷嚷啊?就不怕被投訴打擾別人啊?」
焦秀梅甩開她的手,語氣比她還有氣:「怎麼,酒店的走廊不行人開口講話的?犯法啊?那來個人報.警抓我啊!」
許蜜語聽得來氣:「法律只是道德的最低標準,你沒犯法,但你大吵大鬧影響到別人,這就是不道德,是素質有問題!」
焦秀梅抬手就戳許蜜語太陽穴:「你嫁個城裡人,嫁個什麼什麼公司高管,就忘本了?你老娘在走廊里說句話就都不行了?給你能的!」
門沒關嚴,門鎖開始報警。
許蜜語被焦秀梅的歪理歪得顧不上門,她現在只想糾正焦秀梅一件事:「還有,媽你以後能不能別大聲嚷嚷小多餘小多餘的?」
「我叫你小多餘怎麼了?叫了是我會死還是你會死?真是的,你現在還管起你媽來了!」
焦秀梅看到許蜜語又氣又急眼圈有點發紅,「嗐」了一聲變了語氣:「行了行了,以後我不在人前這麼叫你了,行了吧?多大人了還動不動就要掉眼淚,瞅你那點兒出息。快去看看哪響呢,趕緊關了,吵得我鬧心。」
許蜜語轉身去把門關嚴,然後打客房電話叫了早餐。
焦秀梅在一旁看著,嘖嘖地沒完:「怪不得你們愛住酒店,這飯菜都能給送嘴邊來了。」
不一會兒送餐的人來了,是個年輕男服務員,昨天也給許蜜語和聶予誠送過晚餐,他胸前名牌上寫著「李崑崙」。
從餐車上往下端餐盤的時候,李崑崙和許蜜語寒暄了兩句。
李崑崙問許蜜語:「中午您和先生還需要訂餐嗎?」
許蜜語告訴他:「不用了,我和我老公不住在這了,中午幫我準備一份女士餐給我母親送過來就好。」
不甘寂寞的焦秀梅趁著這功夫湊上來問李崑崙:「小夥子,你們這是不是長得越精神掙得越多啊?那像你這麼俊的,一個月擱這能掙多少錢啊?我家裡有個小兒子,我覺著他要是來這上班也能掙不少!」
李崑崙被問得不知道怎麼回答好,只能綻放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許蜜語趕緊攔住唐突的母親:「媽,你別什麼都問好不好?人家這是五星酒店,這的服務生也不是誰說來當就能來當的。」她轉頭送李崑崙出客房,對他道謝以及說聲不好意思。
等焦秀梅吃上了早飯,許蜜語說要先回家去,得回去給聶予誠收拾下午出差用的行李。
焦秀梅趕緊攔下她。
「小多餘你等會兒,我有個事還沒說呢!」
許蜜語站那瞪著焦秀梅。焦秀梅趕緊改口:「蜜語,小蜜語行了吧!」
她起身拉回許蜜語,對她說:「我剛才都忘跟你老公說了,你說你大姐、大姐夫在你老公的旅行公司上班,好有一年都沒漲過工資了,回頭你跟你老公講講,給漲點。自家人不向著自家人,這不是傻子嗎?」
許蜜語氣笑了:「予誠怎麼就沒向著自家人了?大姐、大姐夫的工作,不都是予誠硬給安排進他們公司的嗎,這就夠不容易的了。還動不動就漲工資,那也得我大姐、大姐夫努力工作別成天躺那當鹹魚才行啊!再說旅行公司又不是予誠開的,說到底他也是個給老闆打工的,你以為他是印鈔機啊。」
焦秀梅不以為然,她有一番她自己的道理:「那不一樣,你老公不是那個什麼,高管嗎。正好,他既有權力,又可以不用自己家錢就能給自己家人漲工資,這多合算啊!」
許蜜語無語了:「媽我真是服你了,你也見好就收好嗎,你不能總可著我們一家使勁壓榨吧?」
焦秀梅眉毛一擰:「小多餘我說你怎麼說話呢?我當初要是像對你大姐二姐似的,早早就讓你出去打工不讓你考大學,你能有今天?你能嫁得這麼好?」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許蜜語就來氣:「你一開始也不讓我讀大學的好吧,要不是聽人說大學畢業出來工資高,你能讓我去讀?再說我上學期間的學費是申請的助學貸款,生活費是我自己在餐館打工賺的好吧。」
許蜜語不想和焦秀梅掰扯下去了。越掰扯到最後越感到傷心的人總是她自己。
她告訴焦秀梅:「好了我得回家去了,你有事就叫客房服務員,吃喝什麼的你從房費記賬吧,到時候我來結。」走到門口時,她想到什麼,猛地回頭對焦秀梅說,「叫客房服務員打電話叫,別站在走廊里瞎喊!」
焦秀梅轟她走:「知道了,趕緊走,屁大點事說個沒完。」
*
許蜜語回到家一打開家門就傻了眼。
家裡一片狼藉,簡直像遭了賊。
門口她的鞋子被亂擺了一地。焦秀梅應該是把她的鞋挨雙試了一遍。
客廳茶几上吃過的餐盒沒有收拾,用過的紙巾扔得到處都是,沙發靠墊基本都掉在地上。
許蜜語回想她媽那句「我住你家我還得給你收拾屋子」,她想這句話她媽是怎麼有底氣把它說出口的。
她又想多虧聶予誠直接去了公司。他要是先回家看看,非得被氣到吸氧。
瞧瞧時間,離中午也就兩個多小時了。許蜜語趕緊挽上袖子收拾起屋子。結婚六年,做了六年家庭主婦,別的事情或許她不行,但收拾房間做家務她是很拿手的。
很快房子裡面恢復了往日的潔凈。許蜜語喘口氣,開始給聶予誠找衣服準備出差行李。
她想起前天剛給聶予誠買了件新襯衫,是某個大品牌的當季新款,很貴的,不打折。為了拿下這件衣服,她都沒捨得給自己買今年的新裙子。
畢竟聶予誠要出去工作賺錢養家養她,要收拾得體面。而她待在家裡,不穿當季的新款裙子也沒什麼。
她去衣櫃里找這件襯衫,可是怎麼找也沒找到。
想了想,她拿起手機給聶予誠打電話:「老公,你還記得我前天給你買的新襯衫嗎?就是你很喜歡的那件,你記得我後來把它放在哪裡了嗎?我記得我掛在衣櫃里了,可是我現在怎麼找也找不到。」
聶予誠默了兩秒,告訴她:「你打電話問問你媽。」
許蜜語下意識地問:「她怎麼會知道我放哪?」
話筒里傳來丈夫有些怪異的音調,以及聽起來,像是一聲冷笑的笑:「你問問她,去問問。」
許蜜語掛斷電話後,撥了焦秀梅的手機號。
她問焦秀梅看到那件襯衫沒有。
焦秀梅立刻說:「哦,對,我正好跟你說一聲,那件襯衫我看著覺得你弟弟穿應該合適,我估計你們兩口子也不差這一件衣服,我就裝我行李箱里了。」
許蜜語聽完就急了:「媽,你怎麼這樣啊,你怎麼總隨便拿我們家東西啊?」
焦秀梅卻不以為然:「什麼你們家我們家的,我是你媽,生你養你,沒有我哪有你?咱們都這麼不分你我的了,媽拿你點什麼不都是應該的。」
許蜜語氣得舌頭都有點打結。這時焦秀梅話音一變,開始哄許蜜語:「好了好了,老三啊,說真的,家裡這幾個孩子里,就屬你最有本事最有出息,最讓你媽能在親戚面前抬起頭。就媽從你那拿東西,其實這不也是想帶回家跟鄰居親戚顯擺我閨女有能耐嫁得好、用的凈是好東西嗎!」
許蜜語一會氣,一會又氣不動。情緒像坐過山車。
玄關傳來開門聲。聶予誠回來了。許蜜語掛掉了電話。
聶予誠一邊在門口換鞋一邊問:「怎麼樣,你媽幫你找到襯衫的下落了吧?」
許蜜語替自己母親理虧,趕緊跑去門口穿鞋:「我這就去給你再買一件。」
聶予誠攔住她。他捏捏眉心,一副很心累的樣子。他英俊的面龐上,有抹內心拉扯煩惱後的決然。
「算了。來不及了。」說到來不及幾個字時,他聲音有點幽幽的,「就這樣吧。」說完這幾個字他又停頓了一會。然後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又說,「把行李箱給我,我該出發了。」
*
和意向合作公司代表們談判完畢,助理薛睿問紀封:「紀總,是回頂層還是去公司?」
紀封簡潔交代:「公司。」
薛睿按了電梯下行鍵。
進了電梯,薛睿說:「感覺這次這個吳總好像還挺好說話。」
紀封微挑嘴角。那似笑非笑的樣子在冷厲和性感流瀉的同時,又溢出一絲淡淡嘲諷。
「有的人好說話,是優點。有的人好說話,是煙霧彈。這人今天雖然答應什麼都答應得痛快,但他的缺點是,後面一定會不斷找小麻煩。」
薛睿站在紀封身後,無聲做了個「哇」的口型。
「紀總您真是厲害,第一次見面就總能看透對方有什麼缺點。」
電梯門打開,兩個人向外走。
薛睿突然「咦」了一聲。
紀封隨口問道:「怎麼了。」
薛睿指指酒店前台:「那邊那個男的,不是早上和我們搶電梯那個年輕點的大姐的丈夫嗎?他不是早上剛走么,怎麼這會兒又來辦入住?還是和另外一個女人?」
紀封視線輕輕掃過前台又轉回來落在薛睿臉上。
薛睿開始推斷:「看樣子是偷吃了。這男的夠囂張的,帶著別的女人就敢住和丈母娘同一家酒店偷吃,這是燈下黑還是不想顧忌?」他們一邊往大堂外走,薛睿一邊繼續說,「不過想到有那麼奇葩的丈母娘,忍無可忍不想顧忌倒也情有可原。」
紀封突然停住腳步。
薛睿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停下的時候差點撞到前面紀封身上。
紀封回頭,眼神清冷地睨著薛睿。
薛睿不自覺就結巴了一下。
「怎、怎麼了,紀總?」他快速反應,馬上檢討,「對不起紀總,我又碎嘴多話了。」
紀封開了口,聲音是和眼神一樣的清冷。薛睿幾乎以為紀封是要處罰他話多了。但他聽到的卻是:
「不管什麼原因,都不是可以出軌的理由。」
紀封說完這句就轉回身繼續向前走。
薛睿微怔在原地,看著前面人高腿長身姿雋挺的背影。
這人帥是真帥,隨便一件西裝上身,立刻能把模特都比下去。有錢也是真的有錢,才二十九還不到三十歲,身家已經不可估量。但冷漠無情也是真的冷漠無情,他有時候都懷疑這人其實就是高科技秘密研製出來的AI機器人,完美,冷漠,除了嘲諷和嫌棄,沒有其他多餘感情,只會賺錢,是真??沒有感情的賺錢機器。
真是難得見他對自己碎嘴多話的內容發表什麼意見。
突然傳來前面人冷冰冰的質問。
「站在那裡不動是在等著我給你開車嗎?薛總?」
薛睿精神一凜,趕緊小跑著跟上前面人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