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知道你底牌
一場「我們談談」的交流,最後談得不了了之。
當夜聶予誠睡在了客廳沙發上。
第二天許蜜語早早就醒了,但她躺在床上沒有動。直到聽見聶予誠起身洗漱完畢出門去上班,她才起床。
下了地去客廳看了一圈。沙發上已經沒有昨夜睡過人的痕迹,屋子裡也冷冷清清沒有一絲人氣。
婚紗照還隆重地掛在牆壁上,照片里的許蜜語笑得像吃了蜜。照片外的許蜜語看著照片里的自己,悲傷一下就涌了上來。
她環視這個家。這個曾經讓她覺得是溫馨港灣的小家,裝修擺設還是一如從前的清新雅緻,可在她眼裡,這個家已經蕭索破落,再也不能給她避風遮雨了。
去衛生間洗把臉,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這才兩天,她就被打擊得老了。她看著憔悴的自己,三十歲的她眼睛裡居然已經有了歷盡人世的滄桑。
想想現在家裡的爛攤子,她已經顧不上應對焦秀梅,得把母親趕緊送走她才好靜下來仔細想想,和聶予誠後面該怎麼辦。
於是洗完臉,許蜜語開了機。
焦秀梅的信息像決堤的洪水似的傾瀉進許蜜語的手機里。許蜜語看了幾條,不是責問她怎麼不理老娘,就是催她快點回電話的。沒有一條是問,你發生了什麼事才不接電話。
許蜜語嘆口氣,不再翻看下去,直接撥打焦秀梅的號碼。
電話一通,焦秀梅就開始發威:「小多餘,你怎麼回事?我就讓你們幫著給你弟買房子而已,你就開始閉門關機,你這是在跟我搞消極抵抗嗎?」
焦秀梅越說越氣,開始直接喊許蜜語本名:「許蜜余,做人可得有良心,你媽我養你這麼大,可老不容易的,生你生得我還落下一身病。換你要是生在別人家,家裡那麼多崽子,你又是個女娃,留著你家裡得罰老大一筆錢,你早被送人或者直接丟河溝里了!但你媽我焦秀梅女士可沒這麼干,所以你也得有點良心別成白眼狼了!」
聽著焦秀梅的話,許蜜語很難過,難過得都笑了起來。
她如果沒良心,早就不管這一大家子了。她不就是因為被親人身份桎梏著,不就是因為太有良心了,才把和聶予誠的日子過成現在這樣的嗎?多好笑,她都有良心得把聶予誠給過出軌了,她的母親卻還是不滿意。
她沒心情跟焦秀梅掰扯什麼,直接告訴母親:「我現在去酒店接你,你收拾下行李等我。」
焦秀梅連忙問:「等會兒,你什麼意思,你這敗家孩子這是要攆我走嗎?」
許蜜語怕她不依不饒,只好解釋一下:「我這邊有突發事情需要處理,你想來等我處理完你再來,你現在非要在這待著我也顧不上你。」
掛斷電話許蜜語準備出門。她家裡就一輛車,她原本打算打車到酒店,但走到玄關換鞋時,她看到車鑰匙掛在家門口。
聶予誠今天沒有開車去上班。
許蜜語想起以前聶予誠告訴她,他難過的時候不能開車,不然會出事。她心裡一下就像被誰搗了一拳似的。
他也在難過嗎?他不是應該開心那點事終於可以攤開說,他終於可以藉此機會從她身邊解脫了嗎?
定定神,許蜜語拿起車鑰匙出了門。
她趕到酒店時,焦秀梅已經吃完早飯,但行李只收拾了一半。
許蜜語只好親自動手替焦秀梅收拾。
焦秀梅轉而坐進按摩椅里,一邊當甩手掌柜,一邊當大內密探,一勁兒地問許蜜語:「你到底有什麼事兒要處理啊?」
許蜜語合上行李箱,簡短地告訴焦秀梅:「我和聶予誠吵架了。」
焦秀梅一聽,立刻按停按摩椅從裡邊走下來,走到許蜜語身邊,眼睛像刺探軍情的探照燈,瞪著問:「吵架了?怎麼,是因為給你弟買房的事嗎?他不願意拿錢?老三啊,這可就到了考驗你本事的時候了,這幾天趕緊的,把你老公順毛哄舒服了,把他拿捏得死死的,讓他把買房子這事答應下來!」
許蜜語煩躁地把行李箱往地上一墩。可惜地毯吸走了所有化作她氣憤的力道,讓她那用力一墩無聲無息的,像一個拳頭打在棉花上。
「你只考慮給你兒子買房子,你根本就不考慮我的死活!」許蜜語對焦秀梅控訴。
焦秀梅抬手就戳了她腦門子一下,戳得她腦袋都歪向旁邊。
「你這死孩子跟誰來勁呢?我怎麼就不考慮你死活了?不考慮你死活我能給你養這麼大嗎,趁你小時候把你掐死我還能省份罰款呢!你說我是虧你吃、虧你穿、還是虧你學上了?」
許蜜語不想再跟她多做無謂的辯論。這種辯論她永遠也贏不了焦秀梅,辯一次倒好像她虧欠焦秀梅更多一點似的。
她拖著行李箱到前台去退房結賬。賬單一打出來,許蜜語被上面龐大的金額嚇了一跳。
再看明細,老太太的手實在夠黑,她在這家豪華酒店裡,居然把能消費享受的事項全都消費享受了一遍,跟花冤家錢似的
許蜜語忍不住瞪焦秀梅:「你怎麼花這麼多錢?」
焦秀梅連忙自辯:「你瞪我幹嘛,顯你眼睛大?顯你是雙眼皮兒?行了別瞪了,我又不是心裡沒數,是你大姐都告訴我了,你老公在的那個旅行公司和這酒店是什麼,戰略合作關係,住行政套房和購物什麼的都能打折。」
頓了頓,焦秀梅繼續為自己辯白:「而且這些消費說白了你老公也都能找個由頭報銷掉。反正又不是花你自己家的錢,你管我這麼多幹嘛呢,你是民間省錢協會會長啊?老三我說你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嗎!」
許蜜語煩躁地別過身不想再聽焦秀梅叨叨下去。她沒心情跟她理論。她現在只想趕緊送走焦秀梅,讓自己耳邊清靜。
在去火車站的一路上,焦秀梅都在沒完沒了半勸半逼許蜜語,讓她趕緊把聶予誠哄明白了,好儘快出錢給許蜜寶買房子以及順便給他安排工作,因為只有這樣硬體條件配齊了許蜜寶他才好找對象,好給老許家開枝散葉。
許蜜語一路由著她說,不怎麼接話。
直到焦秀梅過安檢準備登車前,許蜜語問了她一句:「媽,你這麼逼我,不怕聶予誠受不了咱家,和我離婚嗎?」
焦秀梅立刻兩眼一瞪:「那你可不能答應他!老三我可得重點叮囑你幾句,你得多學點女人本事,拴牢聶予誠。讓男人聽自己話的女人才是有真本事的女人。你看你爸,在外邊挺橫吧,但在家裡頭我只要說一他就不敢說二。你就得像我這樣才行,窩外橫不橫無所謂,但窩裡你必須橫得你咳嗽一聲你男人都恨不得發抖!」
焦秀梅給自己一個驕傲的氣口停歇一下,然後繼續傳授她了不起的人生經驗:「老三,你要記著你是我焦秀梅女士生的,你可別讓媽看扁你。記住我跟你說的這些話,我是你親媽不會害你,說啥肯定都是為你好。行了,我進去了,記著啊,把聶予誠拿捏死死的;然後給你弟買房子的事,抓緊時間讓聶予誠答應下來哈!」
許蜜語聽得笑起來,笑得滿臉的自嘲。
水珠順著她的劉海往下滴,周圍的顧客正在悄悄看向她這裡,看她狼狽的熱鬧。她渾身發抖,牙齒恨得在咯吱咯吱地打戰。她還有一張王牌,她不會就這麼放過給她當眾帶來羞辱的人。
許蜜語看著魯貞貞小了自己好幾歲的臉。年輕真是最無敵的化妝品,那層彈性緊繃的皮膚充滿著旺盛的挑釁。
許蜜語想,這場臟掉的三人關係里,沒想到最先坐不住的人是魯貞貞。
魯貞貞臉色白了一下。她大意了,忘記在來這兒之前把另外一個手機號關機。
「是聶予誠告訴你,他想離開,而我用婚姻當枷鎖綁著他嗎?」許蜜語問魯貞貞,同時觀察她的表情。
她慶幸出門前自己洗了臉梳了頭髮,保住了一點體面,不然真是要給魯貞貞遠遠地比下去了。
魯貞貞的臉色越發白起來。
魯貞貞不滿於這樣被無視,還在說:「蜜語姐,你別這樣,我們出來是來解決問題的對嗎?你這樣故意不理我就沒意思了……」
最近聶予誠回家都睡在客廳沙發上,她還沒想好下一步該怎麼辦,而聶予誠看樣子也是。於是在此之前,他們兩個人陷入一種頗有默契的冷處理狀態。
他們是怎麼好意思問她這句話的?就好像出軌的人是她一樣。
許蜜語回應魯貞貞剛才的話:「現在是不是,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她抬手招呼服務員加水。然後笑著對魯貞貞說:「你去偷有婦之夫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給自己留些體面?你偷了人家丈夫,又要問人家妻子要體面,你是有多厚的臉皮?」
許蜜語看著魯貞貞,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地告訴她:「你發的簡訊,你今天的虛張聲勢,都驗證了你拿聶予誠根本沒辦法。出軌的男人,髒了,我未必還稀罕。但謝謝你今天的行為告訴我,現在有一件事我可以拿得很准:只要我不提出離婚,聶予誠就不會。那你,就永遠要被釘在小三兒的恥辱柱上!」
她真沒料到看起來很好拿捏的許蜜語,撕破臉硬衝過來時,這麼難對付。
「魯貞貞,」許蜜語收起嘴角的笑容,留下一抹嘲諷,「我來猜猜真實的情況吧。你和聶予誠在一起不算短的時間了,聶予誠對你有抱怨過和我的家事,讓你以為他應該會忍不了太久、遲早要和我離婚。可他一直沒有。於是你受不了了,等不住了,對嗎?於是你給我發匿名簡訊,導演了讓我上門捉你們奸的戲碼,捅破這層窗戶紙。你覺得我是個沒什麼腦子的家庭主婦,我鬧起來聶予誠會不耐煩,會幹脆和我提出離婚。可是過去這麼多天了,我們倆一點離婚的動靜都沒有,於是你坐不住了。這幾天你應該先去問過聶予誠了,但從他那裡沒法突破,所以今天,你主動約我出來。」
明明出軌的人是聶予誠,是魯貞貞。可為什麼都是他們問她:你打算怎麼辦?
她掛斷撥號,手機頁面返回到她收到的那兩條讓她去捉姦的簡訊上。
許蜜語撇著嘴角冷笑起來。
「蜜語姐,我希望我們能給彼此留一些體面,我找你是想好好聊一下,這件事我們應該怎麼樣解決,所以請你不要這樣帶著情緒,好嗎?」
魯貞貞抿抿嘴唇:「蜜語姐,感情是沒有對錯的,只是互相喜歡的人遇到彼此的時機不對。我覺得用婚姻當枷鎖綁住一個想要離開的男人,這才是厚臉皮的行為,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和喜歡的自由。」
「你撒謊。按照你能把黑說成白的性子,如果聶予誠真這麼說了,你不可能只捨得用簡短的一個字告訴我,你巴不得用精彩的小作文使勁描述渲染用來刺激我。」
魯貞貞聞聲渾身一僵。
「是。」魯貞貞斬釘截鐵地答。
許蜜語看著面前這張年輕精緻的面龐,納悶得想笑。
*
許蜜語話音甫落,她猛地舉起面前的水杯朝魯貞貞臉上一揚。
「你打算怎麼辦?」
「或許你覺得,我是個沒用的女人,又笨又包子,總怕惹人不高興,總在討好別人,總也放不下狠話,所以是很好拿捏的樣子,所以你敢有恃無恐對我的家庭下手。但魯貞貞,我告訴你,當我真的認真起來、生氣起來,我也可以讓別人特別不痛快的。而現在,我已經知道你的底牌了。」
魯貞貞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隔了幾天,許蜜語居然接到了魯貞貞的電話。
她忽然對聶予誠的怨怪減輕了一些。
她們約在一家之前她們一起去過的咖啡廳見面。
許蜜語覺得自己當初一定是眼睛瞎了,才會和這樣的魯貞貞相談甚歡甚至還把她當成朋友。當初覺得她雖然什麼都願意問,但自有她一番獨特的見解,很新鮮。現在看來,她獨特的見解其實映射的是價值觀的扭曲吧。
她說完這句話起身就走,留下魯貞貞頂著一張又濕又慘白的臉狼狽地坐在原處。
魯貞貞倒真不是來敘舊的,她一坐下就開門見山。
魯貞貞發狠地握緊了拳。她沒想到自己居然低估了許蜜語。她確實一直以為許蜜語是個沒腦子沒脾氣有著討好人格的家庭主婦。
這邊許蜜語和聶予誠彼此和諧冷靜地僵持著。另一邊卻有人先坐不住了。
許蜜語笑了下。
許蜜語看看眼前的水杯。但凡它不是空的,她都要一舉杯把水潑到魯貞貞臉上。
許蜜語覺得真是諷刺,她當時居然還以為這家咖啡廳是她和魯貞貞作為朋友間友誼開始的地方。可它馬上將見證骯髒。
許蜜語笑了笑,沒說話。她從桌面上拿起手機。
「果然,我想的沒錯,就是你給我發的信息。」
這回要是真給許蜜寶拿錢買了房子,那聶予誠還真是被生拖進她家這個坑裡來,養她姐和姐夫、養她爸和媽、養她弟弟、養她一大家子了。
送走焦秀梅,許蜜語開始有安靜的空間考慮她和聶予誠的事。
她話音剛落,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包里傳出一串手機鈴聲。
「這杯水,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