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你逼我說的
女顧客鬧得實在凶,樓層主管今天不在,張彩露沒辦法,只好把客房服務中心的主管簡鋼叫了過來。
簡主管見女顧客能吵能鬧,為了降低影響連忙把她請去自己辦公室。一同過去的還有許蜜語和張彩露。
女顧客進了辦公室後,再次憤怒地咬定,許蜜語趁著進她房間做衛生的時候順走了她價值不菲的奢侈品牌鑽戒。
「那是我老公買給我的結婚紀念日禮物!你們這酒店怎麼回事,現在連三隻手都能招進來做服務員了嗎?要不要我打電話把媒體叫來,替你們好好把這件事宣傳宣傳啊?」
說到後面,女顧客的語調里既有嘲諷又有威脅。
張彩露連忙詢問女顧客,她丟的是什麼樣的鑽戒,價值多少。
女顧客氣咻咻地講了個奢侈品牌子,然後說:「就是他們家五萬價位里最好看的那一款鑽戒!」說著說著她又氣起來,指著許蜜語告訴張彩露,「她肯定就是見財起意!」
簡主管先用話術安撫她,然後扭頭看著許蜜語,目光一冷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究竟有沒有拿客人的東西?」
許蜜語被簡鋼一瞪舌頭不由有些發軟:「我沒拿,我進去做衛生的時候,這位客人就在房間里的……」
女顧客抬手一指許蜜語,沖著簡鋼說:「聽聽、聽聽!她這語氣多心虛!是,她做衛生的時候我的確在房間里,但是!」
女顧客頭一轉,瞪向許蜜語,一個字一個字憤憤地問:「我問你,你進來做衛生的時候,我是不是跟你說,你收拾你的,不要叫我?」
許蜜語回想一下,當時確實是這樣,於是她點點頭。
「是。」
「然後我是不是全程戴著耳機低著頭在塗指甲油?」女顧客調門高了一度。
「是。」許蜜語的心往下沉了沉。
「我是不是一直都在聽歌,連你打掃完衛生什麼時候走的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女顧客問到最後時聲音揚得像一把出鞘的刀,刀尖寒光凜凜地對準了許蜜語。
「……是。」許蜜語不得不回答是的時候,一顆心空通一聲沉到谷底。
但總好像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好像一切都太巧了……
「所以這位領導你看看,就算我當時在房間里,但我全程都在戴著耳機低頭干我自己的事,沒聽見也沒看見她都幹了些什麼,她趁著這時候膽大包天偷走我的鑽戒完全有可能對不對?」
許蜜語的心空通空通地跳。
一切都太巧,巧得她百口莫辯,巧得女顧客明明從頭到尾和她共處一室,她反而比女顧客不在房間里更要說不清。
她想為自己辯白點什麼,但說出口的話聽起來那麼蒼白和無力:「簡主管,我真的沒有偷這位女士的鑽戒……」
從確認前夫出軌那天起,她對賦有承諾意義的戒指就已經喪失一切**。
「我對戒指,真的不感興趣……」
「你可算了吧!你對戒指不感興趣,你對上面的鑽石還能不感興趣?」女顧客向著許蜜語走近,「別在那裝無辜扮可憐了行不行?論無辜我這個被你偷了東西的人更無辜好吧?」
她邊說邊走邊一擼袖子。
張彩露馬上上前一步擋在許蜜語前面,連連說著軟話好話安撫快要大打出手的女顧客:「女士您消消氣,您冷靜一下聽我說,就算鑽戒真是她拿的,您也不能動手,不然您不就有理變沒理了?而且我相信我們酒店的員工是有專業素養的,您先讓我們跟她再問問清楚,好不好?」
女顧客好像聽進了張彩露的話,收了手:「好,今天我給你個面子,不扇她。但你們務必給我一個解決方案,要麼讓她賠我鑽戒,五萬塊,然後對我道歉,再由你們酒店開除她;要麼我現在就打電話叫媒體朋友過來,好好替你們斯威酒店做做負面宣傳,讓大家都知道知道,堂堂五星酒店裡的服務員手腳有多不幹凈,看還有沒有人來你們這住店!你們自己看著辦!」
她說完雙手抱胸,氣洶洶地等結果。
許蜜語囁嚅一句:「我沒有偷,不信您可以報警……要不然我們報警吧,我相信警察可以證明我的清白。」
女顧客扭頭狠狠瞪她。不等女顧客開口,張彩露和簡主管異口同聲出了聲:「不能報警!」
許蜜語看向他們。
「影響不好。」簡主管簡短有力地說。
「是啊,我們人來人往地做生意,忽然來一堆穿制服的警察,來來往往的人一瞎傳,沒事也能傳出事來。」張彩露說得稍微多了些。
女顧客這時來勁地笑起來:「那就報警唄,報啊!只要你們不嫌麻煩,我就不嫌麻煩!」
許蜜語蹙起眉心。所以職場是這個樣子的嗎?即便員工有被陷害的嫌疑,為了企業名譽,也不可以報警處理?
這時簡主管對著張彩露打了個眼色,把她叫出辦公室。
站在走廊上,簡主管壓低聲音也剋制著怒氣問:「怎麼回事啊張彩露,怎麼一天到晚就你們樓層破事兒多?前兩天我還收到頂樓套房管家的抱怨來著,說你們樓層的服務員本事大歪心眼多,剛跟大老闆跑一個就又來一個心機婊什麼的。不是,裡面這人誰招進來的?在這干多久了?」
張彩露連忙說:「這是咱們客房中心副經理安排進來的新人,實習期還沒過呢。」
簡主管聽說是副經理安排進來的,有些不耐煩:「還沒過實習期就給我起幺蛾子添亂!趕緊開了得了!」
張彩露有些猶豫:「這不好吧?畢竟是副經理安排過來的人,要是直接把人開了,他之後問起這事來,是不是有點下他的面子啊?」
簡主管不耐煩道:「你也說了,是『副』經理,再說他能幹多久都是個問題呢。再再說了,我只對經理的話負責,你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張彩露點點頭。意思就是有他這個正經理的心腹在,讓她不用太顧忌副經理那邊。
「但到目前為止,偷鑽戒也只是顧客的一面之詞,我們就這麼開了許蜜語,流程上是不是也不太合適啊?萬一她跑去仲裁什麼的……」
簡主管想了想說:「那她能證明自己沒偷嗎?要是證明不了就以顧客的話為準。行了我晚上還得陪咱們經理去個飯局呢,得儘快把這事處理掉。」
說完他回到辦公室,對女顧客笑容和煦地說道:「女士您放心,我們一定會給您一個讓您滿意的處理結果。」
他說完轉頭看向許蜜語,笑容一收,面色一沉,發問道:「許蜜語,你能不能證明一下,你沒有拿走顧客的戒指?」
許蜜語聞聲怔在那裡。
她過去的日子裡再怎麼家庭主婦,也從電視上知道什麼叫「疑罪從無」,什麼叫「誰主張誰舉證」。如果這位女顧客咬定是她偷走鑽戒,不是應該由顧客來拿出證據,證明確實是她偷的嗎?現在怎麼得要她這個「疑罪從無」的人來證明自己確實沒有偷呢?
她想到張彩露之前說的話:我們做服務行業的,就是要無條件信任顧客、無條件以顧客為上。
那好吧,她想,她只能試著去證明一下自己的清白了。
她知道,如果證明不了——
「如果在下午下班之前,你證明不了你沒有偷這位女士的鑽戒,那很遺憾,我會代表酒店方面辭退你。」簡主管字字鏗鏘地說道,像一個正義之神一樣。
離下午下班只剩下兩個小時,許蜜語知道自己能用來自證的時間不多,她得打起些精神、別那麼渾渾噩噩的了才行。
雖然沒有什麼社會經驗,但平時在家裡她也不是與世隔絕的,電視和網路成了她潛移默化的老師。
想著她之前看過的劇集,眼下的情形,她首先應該做的,似乎應該是去查下監控。
想到立即去做,她問簡主管要了查看走廊監控的許可權。
在監控室里,她看到女顧客的那間房,從女顧客入住到她打算退房,居然只有一個人進出過那房間,就是她許蜜語。
許蜜語站在監控視頻前足有一分鐘。
原想著能有其他人也進出過那間房,以此來間接論證她不是和戒指遺失相關的唯一人。
但沒想到就是那麼湊巧,女顧客的房間居然沒有任何除她以外的人進出過。
本來是想通過監控排除掉自己的嫌疑,現在倒好像更坐實自己的嫌疑了。
許蜜語有點迷茫,所以下一步該怎麼辦?
許蜜語從監控室里出來後,有點魂不守舍地乘著員工電梯回到當值樓層。
出了電梯她立刻察覺到,她的事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
她驚奇於人與人的社會裡,真的可以做到壞事能飛快傳遍千里。
一時間不知道該干點什麼,她茫茫然地走回客房部。
走到客房部門口,門沒有關,裡面的交談聲毫無阻礙地被傳送出來,鑽進許蜜語的耳朵里。
「這個許姐也真夠倒霉的,這才剛來多久啊,就攤上這麼檔子事。反正我感覺她不像小偷。」
是柯文雪的聲音。
「嗯哼。」這是尹香的聲音。
接下來又是柯文雪的聲音:「聽說領班還在咱部門領導面前幫許姐說話來著,說沒有證據證明許姐是小偷,所以開除流程是不合適的,這才給許姐爭取到自證的機會。」
尹香跟著又哼了一聲。
「我說你今天得哼哼病了,一直哼?」這是柯文雪在吐槽。
羅清萍的聲音也響起來:「你怎麼知道領班替許姐說話了?是領班自己告訴你的吧?她這人最會這套了,但凡幫別人做了點什麼,哪怕只做到了1,她都會想盡辦法讓人知道,並且准把1描繪成10不可。誰知道領班到底安的什麼心。」
柯文雪的聲音裡帶著點不耐煩和沒好氣:「是是是,反正在你眼裡不管誰是領班,她都不是好東西;除你之外的領班最好都趕緊死了,你好變成領班!」
她吐槽的話剛講完,詢問的話又開了腔。
「尹香,你說許姐能證明自己沒偷戒指嗎?」
尹香又哼了一聲。
然後她說:「怎麼證明啊?沒法證明。擱你你能想到怎麼證明嗎?」
有短暫的安靜。然後是柯文雪的嘆氣聲。
「我想了一下,我去啊,還真是想不到辦法自證,這麼看許姐這次完蛋了,她必走無疑了!」
許蜜語站在門外,心口像壓了一塊大石,壓得她喘不上氣來,兩隻腳也像有千斤萬斤重。
她努力拔起自己的腳,走進屋裡去。
她一進屋,柯文雪就走過來有點同情也有點興奮地跟她說:「許姐許姐,你的事我們都知道了!」
許蜜語回問她一句:「那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柯文雪答道:「領班過來說的,她說你要是在下班前找不到證據就得被開除,她讓我們能幫就盡量幫幫你。」
許蜜語心裡一暖。
柯文雪又追問一句:「許姐,你現在臉色特別不好,你沒哪裡不舒服吧?」
一旁羅清萍嗤笑一聲:「好像你真挺關心許姐似的,還不是想多打聽點細節,好拿去跟你的八卦小分隊說。」
柯文雪沖羅清萍叉腰:「哎你這人,怎麼說話老這麼陰陽怪氣的不中聽呢!」
羅清萍笑道:「我說錯了嗎?剛剛許姐沒回來的時候,你不是已經飛快跟餐飲部李崑崙和前台陸曉妍八卦過了嗎。」
許蜜語怕她們因為自己吵起來,趕緊說:「不用幫的,謝謝了。」
現在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應該干點什麼,就算想讓別人幫一下,她都不曉得告訴人家從哪裡下手幫。
現在最要緊的事是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努力想想,還有什麼辦法能證明自己。
拜柯文雪他們的流傳力,酒店上下現在已經好多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如果她不能在下班前證明自己沒有偷顧客的東西,她就算離開也是背著一個偷竊的污名走的。
況且她從斯威酒店被辭退後,還能去干點什麼養活自己呢?在全城最好的五星酒店之一,連試用期都沒過就不幹了,新公司的人力只要往斯威酒店打一個電話問一下,就會知道她是頂著一個偷盜顧客財務罪名被辭退掉的,到那時誰還會用她呢?
想到這裡,許蜜語幾乎感受到一絲絕望。生活的門一下子在她面前全都關死了。想要生存下去,她就必須得想出辦法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她必須得把關死的門一腳破開才行。
她聽到好像有人在叫她。回回神,定睛看,是柯文雪。
她在問自己:
「許姐,許姐?所以現在需要我們幫忙不?」
柯文雪的聲音語調里都有著實打實的同情。
她再看看柯文雪旁邊的尹香,尹香瞧著她時,眼底的情緒好像更複雜些,像在同情,也像在剋制她自己不要太同情心泛濫。
羅清萍又在一旁出聲懟柯文雪:「你那點幫忙和同情全都長嘴上了,動真格的動得起來嗎?」
說完她就走出去。柯文雪看著她的背影憤憤地說:「她什麼意思啊?那她連嘴上動動同情都沒有呢!」
尹香回答了她的疑問。
「她的意思是,許姐如果問我們借錢買戒指,我們難道真的肯掏錢肯借嗎。」
柯文雪一翻白眼:「許姐為什麼要問我們借錢買戒指?她要是真拿顧客戒指了,就把戒指還回去;要是的確沒拿,那憑什麼自掏腰包買戒指賠?」
柯文雪的話把尹香說得明顯一愣。
「不過你這個預判總的來說還是善良的,」柯文雪拍拍尹香肩膀,「起碼你是預判了許姐沒有拿顧客的戒指,所以需要買一個才能賠。」
尹香扒拉開柯文雪的手,沒好氣道:「你都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呢,我都讓你繞暈了。」
她轉頭去看許蜜語。
許蜜語正在思考著什麼。然後她忽然抬起頭,眼睛居然有光似的,很亮,她沖著尹香笑起來,眉眼彎彎,唇角上揚,像變了個人一樣,看得尹香和柯文雪都微怔了一下。
許蜜語笑著對尹香說:「謝謝你提醒了我,我現在好像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她立刻起身找了張紙、拿了根筆,然後小跑出了客房部,腳步都是帶著點希望和雀躍的。
尹香由微怔變成大怔,問身旁柯文雪:「她剛剛說什麼?謝我?為什麼謝我?這是正話反話?」
柯文雪答非所問:「哎尹香,你覺不覺得,許姐一笑像換了個人一樣?我看她啊,就是太憔悴了,還太瘦,要是稍微長點肉肉,再美美容保養保養,一定很漂亮的!」
尹香瞥她一眼搖搖頭:「跟你聊天我真是對驢彈琴。」
下午李崑崙到頂層套房送下午茶。薛睿在門口接餐的時候,紀封正坐在客廳一邊的半開放休閑吧里用平板電腦收菜和種地。
直到他把菜都一一種下,薛睿才把下午茶端過來。
「在外面嘀咕什麼呢,怎麼這麼久?」紀封接過茶杯時微一蹙眉,不耐煩地問了句。
薛睿一反碎嘴常態,支支吾吾地什麼也不說。
紀封一邊慢慢飲茶一邊微眯眼看著薛睿,目光里的涼意化成待射的刀尖似的,上面好像還淬了毒字:你想清楚,要不要有事瞞著我。
薛睿被紀封的冷刀子目光扎得坐立不安。
但他還是左右為難,猶猶豫豫。
畢竟剛剛出去接餐時,李崑崙帶給他的酒店新八卦,依然是有關於那位許蜜語的,那個被紀封嚴令禁止在他面前再提的人。
想到這,薛睿決定還是不要說了。
他從支支吾吾到抿緊嘴巴。
耳邊突然一聲「嗑嚓」的脆響,薛睿眼皮都跟著心驚膽戰一跳。
是紀封把茶杯用力地半甩半丟在吧台桌面上。
薛睿小心翼翼去看,紀封冷著臉,挑著眉,對他問:「你故意吊誰胃口呢?真當我找不到其他助理了?剛剛到底跟人嘀咕什麼呢,說。」
一個說字,把薛睿半條魂都快嗆沒了。
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他權衡一下,最後趕緊語速飛快地講述道:「就是那個許……那個在你面前不能提全名的女人,她剛才被一個顧客指認說偷了鑽戒,酒店領導讓她在晚上下班之前要想辦法證明自己沒偷,如果她不能按時自證的話,就要被開掉走人!酒店其他認識這位姐姐的員工都說,感覺她是被冤枉的,但沒用,因為酒店領導看起來並不想為她伸冤,只是想儘快息事寧人。」
他一口氣說完,差點窒息過去,喘口氣才又說:「我看這姐姐啊,這次凶多吉少必走無疑了。」
他看到紀封聽得一臉膩煩樣兒:「酒店方面這麼不作為嗎?」他冷笑一下,「住在這裡越久,越發現這裡就是一個爛攤子。」
頓了頓,他臉上的膩煩勁兒更盛了些:「她早該被開掉了,一灘爛泥一樣。」又頓了頓,他忽然一皺眉,瞪向薛睿,沒好氣地質問,「我不是說了以後這個人的事不要再說給我聽?」
「……」薛睿當即被一句話死死哽住喉頭。
——可是剛剛是你逼我說的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