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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所屬書籍: 蜜語紀

28、全都不服她

紀封看著許蜜語,嘲謔地問道:「你怎麼就確定,我這是在幫你、在補償你?」

聽著紀封的話,許蜜語不由一怔。

「難、難道不是嗎……?」她訥訥地問。

「所以,你現在跑來找我,是覺得這些作為一夜的補償還不夠嗎?」

紀封問著問題的時候,嘴角毫不掩飾地溢出一抹嘲諷。他故意把問題轉化得粗俗,想藉此令許蜜語難堪,也想藉此逼自己面對昨夜。

他想用讓她難堪來化抵一部分由她帶給自己的自厭感。

他如願看到許蜜語臉上浮現出無措、難堪、無地自容卻又要強撐鎮定。她被他的話刺痛到了。

他想或許下一秒她也會像母親一樣,在忍耐的極限處變身,化作歇斯底里的怨婦吧。

可她居然叫他意外了。

她看起來那麼軟弱,卻居然比母親還能忍。

她甚至從軟弱中激發出來一種沉著的倔強,她仰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對他說:「紀先生,昨晚的事是意外,我不需要什麼補償,你讓薛助理給我的錢我也必須得還給你。」

說完這些,她揚了揚下巴,眼睛裡也湧現出一抹未曾有過的豁出去的勇敢,她帶著這樣的神情對他又說:「而且昨晚嚴格說起來,我不算吃虧,也許你更吃虧,也許還應該是我給你做些補償才對!」

*

紀封看著許蜜語,聽著她說的話,意外得幾乎一愣。她居然在維護她的尊嚴。

他以為她已經懦弱到沒有這種東西。

她還說也許他更吃虧,應該她來補償他。

紀封氣極到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

她還真是敢!

另一邊許蜜語在表明態度後,趁著紀封來不及對她又說點什麼狠話,趕緊

把手伸進口袋裡去摸那張銀行卡,打算把錢當面還給紀封。

手伸出來時,手掌心裡是一張對摺的紙幣,卡就夾在裡邊。

等把紙幣掀開,許蜜語整個人一驚。

裡邊夾著的不是銀行卡,是一張用過的手機充值卡!焦秀梅不會用手機充值,她總是買這種充值卡來充話費。

許蜜語一下懵在那。

她命令自己使勁去想,如果在她這裡的是張用過的手機充值卡,那那張銀行卡現在在哪??

她的心跳快要把胸膛擊穿。所以那張銀行卡,還在焦秀梅那裡……那張卡被焦秀梅搶走了……

許蜜語心涼又絕望地想,怪不得焦秀梅下班後她沒再來找自己,她一定也發現了那張銀行卡!

而她剛剛把還卡還錢的氣勢做得那麼足……

怪只怪她因為昨晚驚逢突變,精神一直有些恍惚,以為把銀行卡搶回來了,沒敢當著焦秀梅的面檢查就揣進了口袋,事後也一直恍惚地沒有想起再確認一下。誰能想到偏偏那麼巧,焦秀梅竟有一張充值卡濫竽充了數。

許蜜語在慌慌的心裡強令自己鎮定。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面對紀封。

說要還錢,說也許該由自己補償他呢。硬氣話說完,卡卻拿不出來。甚至拿出來的是一張用過的充值卡。

這一幕簡直荒唐又可笑。

這要讓對方怎麼想她?

這麼一想腦子裡再次亂做一團,剛剛為維護尊嚴挺起的倔強和氣勢全都萎頓下去,她很難堪地擠出聲音說了句「對不起」,又硬著頭皮解釋,「我不知道銀行卡被變成了充值卡……」

說完這句話,她自己都覺得荒謬。於是她想盡量有尊嚴地笑一笑,從容些,表示自己沒有說謊。但她的笑容抖得幾乎像要碎掉。

而紀封在她那抹破碎笑容里,微微一眯眼。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許蜜語前前後後難得一見的硬氣言行和各種表情的翻轉變化,企圖看破這一場她刻意表演出來的欲擒故縱和蠱惑人心。

可最後他煩躁地發現,她的表演毫無破綻,她竟像是真的想還錢似的。只是偏偏那麼巧,銀行卡竟不知為什麼變成了充值卡。

紀封嘲諷地一撇嘴角,

父母的關係已經夠令他煩躁,眼下這女人令他更加地煩。

他不耐煩地站起來,兩手插.進褲子口袋裡,垂眼俯視面前的女人,把她俯看到塵埃里去。然後對她很冷淡地說:「給出去的錢,我從來不會往回收。你不想要,扔了捐了都隨便你。這二十萬是買斷你跟我之間所有瓜葛的。記住,從現在起,拿好錢,當好你的領班,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他彎身,又湊近許蜜語一些,微眯起眼,看清許蜜語臉上強撐鎮定的表情,也同時讓她看清自己臉上毫不掩飾的嫌惡。

「記住,以後,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用最輕柔的語氣,說出了最嚴酷的警告。

許蜜語聽著紀封的警告,感受著他整個人帶來的壓迫。

她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定定神,她挺直脖子回復紀封:「我其實也不想再看到你!還有,不管卡找不找得回來,錢我都一定會想辦法還給你!如果以後等我能賺到更多錢,你放心我也會補償你的!」

她的話一說完,就看到紀封神色一變。他像是很氣,氣到眼睛都眯起來。但他只眯著眼瞪了瞪她,然後轉身就走,好像懶得再跟她多做口舌之辯一樣。

他人向前走著,走出一段距離後把一句話嘲諷地丟在身後。

「那就希望你說到做到!」

許蜜語看著紀封走遠直至背影消失,她整個人松垮下來。

她頓在原地,不知所措。

露台下面游泳池亮起燈光來,五光十色,緊跟著又響起節奏感十足的音樂。有人正在泳池裡開水上趴體。

那邊人聲鼎沸的歡樂,把露台角落的許蜜語映照得更加孤獨無措。

這城市永遠不會把追光打在一個失落人的身上。這酒店永遠不會為了誰的苦惱而把快樂和奢靡停滯。

許蜜語愣愣地聽著從泳池那裡傳來的各種快樂喧囂。這些快樂曾經她也擁有。可現在它們對她來說,卻好像是種奢侈品一樣。

怎麼活著都沒搞明白,她有什麼資格去體會快樂?

許蜜語轉身小跑起來,跑出這不屬於她的快樂喧囂,跑下露台,跑出酒店,站在大街上。

街上車如流水,流淌在夜晚都市街道築起的河床。

她拿出手機撥通焦秀梅的號碼。

她質問焦秀梅:「你中午是不是順走了我一張銀行卡?你別動它,那裡面不是我的錢,你趕緊把卡還給我!」

她得把錢拿去還給紀封才行。

焦秀梅卻不為所動,甚至滿心歡喜地對她說:「你這孩子就是嘴硬,你這卡明明就是為我準備的,卡密碼就寫在背後,你中午去上班之後我找了個提款機一查,卡里不多不少正好二十萬!你看看你,這不就是你為你弟準備的二十萬嗎!」

許蜜語幾乎帶起哭腔求著:「你把這張卡還給我,這二十萬真不是我的!要不這樣,我以後一定想辦法幫你慢慢把這二十萬湊齊,但眼下這張卡里的錢,你真的不能動,你得把卡還給我!」

焦秀梅卻不管她說的這些,她有她獨自的理解:「媽知道,這可能是你壓箱底的錢,你捨不得拿出來,拿出來又有點後悔想要回去。你這彆扭孩子啊!」焦秀梅的喉嚨里好像藏著好幾條聲帶,暴怒的,懷柔的,威逼的,哄勸的,用到哪條拿哪條,遊刃有餘,眼下她溫柔起來,已經和中午時還要暴怒跳樓的人徹底做了區分隔離。

「老三啊,說到底你還是心疼你媽我的,你就是捨不得看你媽我真的死給你看。」

說著說著她話鋒一轉:「老三我就說你這孩子,就是心思賊、心眼多,我不拿死逼逼你,你就真不肯拿錢出來。你這孩子你說你什麼時候變成海綿精了,還非得擠擠你你才肯往外淌油流水。行了,咱都是一家人,沒有隔夜仇,這事就過去了哈,媽不生你氣,你也別鬧小彆扭了。但下次媽再跟你要錢你就痛快點給,省得咱娘倆動不動就得以死相見,多傷感情!」

許蜜語握著手機冷笑,笑得牙齒打顫全身發抖。

「我真的很懷疑,你對我真的有感情嗎?有感情到逼死我也無所謂?焦女士請問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為什麼從小到大你要這麼對我?今天我必須想跟你說明白一句話,無論如何,這二十萬你得還我,你別逼我報警!」

焦秀梅的聲帶一下就換上了暴怒那條。「啥?報警?你報一個我看看!真是給你能耐壞了!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警察不管別人的家裡事,他就是來了也得讓家裡人自己調解。還拿報警嚇唬我,我真是給你慣出脾氣來了!小多餘我明白地告訴你,卡里的錢我已經提走了,卡我也掰斷了,你就死了往回要的心吧!還學會跟我放狠話了,我真是慣出你毛病來了!」她噼里啪啦地開嗓教訓許蜜語。

許蜜語把手機從耳邊拿開,不掛斷。她面無表情走進街邊露天小麵攤,要了碗最便宜的過水麵,安安靜靜地吃。

直到她吃完,焦秀梅終於發泄痛快掛斷了電話。

許蜜語低頭去喝麵湯。她看著麵湯迷茫地想,為什麼母親要這麼偏心?

她以前總想從家裡得到關注和認同,這個想法就像是她的一個信念一樣,支撐她一次次地妥協求好、一次次地委屈自己。

可是現在這個信念開始動搖和破碎了。

她一次次委屈自己去付出,最後到底換來了什麼?

不是認同,不是肯定,不是親情的關注。

而是母親依然偏心,和永無止盡的不滿足。

她開始懷疑自己想從這個家裡得到親情得到認同,到底應不應該?

誰能教教她,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擺脫水蛭一樣附在她身上吸血的母親?

有兩滴眼淚在連她自己都不注意的時候,跌落進麵湯里。她於是騙自己,咸澀的是麵湯,她沒有哭。

放下湯碗她仰起頭看著黑黑的天空想,那二十萬,不管多難,一定得想辦法還給紀封才行。

**

許蜜語回到宿舍時,另外三個人居然還在討論誰會就任新領班的事。

羅清萍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大大方方告訴其他人:「不瞞你們說,我臨下班前給主管和經理都發了自薦的郵件。我覺得就現在我們樓層的人員情況看,我比你們任何人都勝任。希望你們有自知之明,不要和我爭。」

柯文雪在一旁奚落她:「哎呦我的羅大領班,您的當官夢可總算有機會實現了哈?」

尹香在一旁捅她胳膊,讓她別得罪這個最有可能成為新領班的人。

「當心真是她當領班,到時她給你的工作單上排最多的臟房要你做!」尹香用小到不能再小的聲音告訴柯文雪。

柯文雪有點回過味來了,立刻秒變牆頭草,從奚落到馬屁,轉得要多硬有多硬:「不過萍萍啊,我是真的佩服你這個坦率勁,夠磊落!」她朝羅清萍豎大拇指。

這時許蜜語進了宿舍,柯文雪順勢扭頭對許蜜語說:「許姐你回來啦?我和尹香剛剛正說呢,人萍萍就是有顆磊落的心,人就是想當領班怎麼了,人這想法從來不藏著掖著,藏著掖著私下搞小動作,那都是陰險人乾的事,對吧許姐!」

許蜜語一下怔在門口,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有一刻她甚至覺得柯文雪是知道了一切在話裡有話意有所指。

但馬上她發現,柯文雪就是話趕話。

因為她被柯文雪直接拉了過去。柯文雪邀請她一邊嗑瓜子,一邊展開領班人選大猜想。

「許姐,你覺得除了萍萍之外,還有沒有其他有可能成為咱們新領班的人選?」

許蜜語抿著嘴說不出任何話。

現在說什麼,到了明天再回頭品,都是虛偽。

她只好說:「也許明天就能公布了吧。」

柯文雪立刻問:「會這麼快嗎?許姐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許蜜語定在那,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發現自己的嘴笨得顧得上今天就圓不了明天。

尹香在一旁說:「你這個八卦精都不確定的事,你問許姐。她才剛來多久,你這不是難為她嗎。」

柯文雪立刻也說:「這倒是哦。其實領班不管是誰,倒是都跟許姐沒關係的,她才來不久剛過試用期嘛。」

她拍拍手,開始收瓜子皮:「算了,靜觀其變吧,說不準就真是萍萍了,從明天開始,我努力給你打溜須啊萍萍,希望你不計前嫌好好照顧我哈!」

羅清萍沒有理她,只是勢在必得地哼了一聲。

許蜜語不知道為什麼,聽了柯文雪和羅清萍的對話,一整晚心裡都有些不安。

到了第二天上班,主管一早親自過來開早會。

她向大家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

「來,我給你們宣布一下領班的新人選,她就是你們的同事——許蜜語!來蜜語,過來給大家講兩句,昨天下班前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你應該有點準備了吧?來來,快來給大家講兩句!」

主管的話音一落,許蜜語的心砰通一下落到了底。

那些不安像突然被掀開了封口,蜂蜂擁擁從心口往外涌。

她看到所有人投射在她身上的都是詫異眼神。

她看到羅清萍瞪圓了眼,把她像仇敵一樣往死里瞪。

她看到柯文雪和尹香,全都一副吃驚的、和受到欺騙愚弄的表情。

她想怎麼辦,好像就這一瞬間,她已經得罪了所有人。

*

許蜜語完全沒有在眾人面前發表講話的經驗。她硬著頭皮站到前面去,使出所有勇氣和力氣,也只磕磕絆絆地說出了「謝謝大家,我會努力」八個字。

她說完主管就拍巴掌鼓掌,給她捧場。但沒有人跟上這個節奏,掌聲一下變得尷尬和難鳴起來。

主管拍了兩下也停了下來。

「那行,大家先在這等著,我和你們許領班去排今天的工作單。走,許蜜語,你和我去辦公室,我先帶你兩天,讓你知道領班每天都需要負責幹什麼。」

她說著帶著許蜜語要走。

羅清萍這時拍案而起。

她擋在主管和許蜜語面前,面色鐵青地問:「楊主管,我覺得我們需要你的一個解釋,憑什麼領班是她?她才剛來多久,憑什麼剛轉正就能當領班?我們在場任何一個人都比她這個新來的有資格吧?難道憑她年紀最大嗎?」

主管被這樣當眾質問,臉色有點不好看,她反問羅清萍:「是你們需要一個解釋,還是你需要一個解釋?」

羅清萍直接回答:「對,是我,我覺得這個領班就應該是我來當。現在由她當,我不服!」

主管笑起來,有點淡淡的嘲諷味兒在裡面:「你覺得?你黃×明啊你覺得。你覺不覺得連斯威酒店都應該是你當董事長啊?一邊去,能幹就好好乾,不想干就回家,天天哪那麼多你覺得。你要是不服找上面說去,許蜜語這個任命令是上面直接給的。」

主管說完話就把羅清萍這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障礙從眼前掃走,帶著許蜜語去了辦公室。

路上許蜜語顫顫巍巍的心再次往下重重一沉。

這個主管不知道是有心無心,把許多事就這樣大喇喇地說出來,倒好像是在給她這上任新官樹敵人似的——她剛剛的話擺明了是在對大家說:許蜜語她和上面有關係,她當領班是走了後門的。

許蜜語不安地想,這樣大家恐怕更不能服氣她了吧。

*

許蜜語很快發現自己想的沒錯,大家對她這個突然上位的領班一點都不服氣。

大家對她說的話、交代的事,態度各異——有的聽見裝聽不見愛搭不理;有的表面說知道了背地裡全無行動陽奉陰違;有的直接當面表示不服管,上來就是一句這活我不愛干你別找我。

儘管態度各異,但最終方向是殊途同歸的——她們都不服許蜜語的管。

許蜜語在這種負壓氣氛下,一整天都憂心惶惶吃不下一口東西。

午休時,她還要出去酒店外面打電話和焦秀梅周旋。

她讓焦秀梅把銀行卡快遞迴來,否則真的報警。焦秀梅直接掛了她的電話。

許蜜語又氣又委屈,站在馬路邊渾身都哆嗦。

她想無論如何,這一次不能就這麼妥協,那二十萬本就是不明不白的二十萬,這麼給焦秀梅搶去霸佔,就變得更加不明不白了。

狠狠心,她直接去了就近的派出所,向警員詢問如果母親搶走她的錢應該怎麼辦,可以報警嗎,警察會幫忙把錢要回來嗎。

工作人員問她:首先你能證明錢是你的嗎?僅屬於你,沒有你家人的份?

許蜜語愣住。那張銀行卡不是以她的名字開的,她無法證明。

她訥訥說:「錢存在別人名字開立的卡里,卡被我家人拿走了,我想要回來,同志,您能教教我該怎麼做嗎?」

工作人員告訴她:「你得能證明錢是你的,建議你聯繫一下銀行卡持有人,讓他出面往回要錢,或者讓銀行卡持有人證明,那張卡和卡裡面的錢確實是他給你的,跟你的家人無關。另外如果金額比較大,會涉及到卡主給你轉錢是否涉及隱藏收入和逃避報.稅,那資金來源和用途我們也是要聯繫稅務一起查一下的。你那張卡里大概有多少錢啊?」

許蜜語的心打起鼓來,她連忙說沒多少。她沒想到事情會這麼複雜。她想紀封不可能會幫她證明錢是給她的,他恨不得再也不要見到她、再也不要和她說話。她也不想因為這件事連累紀封被查轉賬原因和稅.務問題。

她從派出所里走出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午休快結束了,她只好趕回繼續上班。一整個下午如同上午一樣的難熬,大家對她的態度還是那麼不服她。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她更不好受了。因為她發現好不容易才開始走近的尹香和柯文雪,都對她有了隔閡。她們不再熱乎乎地叫著她一起聊天,甚至她們對她已經開始有了一絲提防。

而羅清萍更是對她把敵意和排斥釋放得時時刻刻都毫不遮掩。

從許蜜語一回到宿舍,羅清萍就開始冷嘲熱諷。

「喲,領班大人還跟我們小屁民們住在一起啊?給您折身價了吧?」

「許領班,要不我們仨搬走吧,給您騰地方讓您待得舒坦點?」

「許領班,看不出來啊,您在上面還有人脈呢?那你直接讓上邊的人把我們都開除了得了唄,讓我們見識見識你到底有多厲害!」

許蜜語不想和羅清萍正面衝突,她好聲好氣地解釋:「我在上面沒有什麼人脈,由我當領班我也很意外,真的。」她說完拿了洗漱用品躲進了衛生間。

站在衛生間里,她聽到滿心憤懣的羅清萍沒有因為她的退避而就此消了氣、靜了音。

她甚至更加揚高了嗓門,故意想讓衛生間里的許蜜語聽到她在說什麼。

羅清萍去找柯文雪和尹香,刺激她們的負面情緒,讓她們和她一起結成抗許同盟。

她先煽動柯文雪:「你總說她年紀大,家庭不幸福,挺可憐的招人同情。來柯文雪,你現在再好好看看,你看她還值得你同情嗎?你還是同情同情你自己吧!你看你來多久了,人家才剛來多久,一晃身人家就成你領導了,你還可憐她嗎?」

許蜜語聽到外面響起柯文雪憤憤的聲音:「我真是夜路走多撞見鬼了!我們愛講八卦的人最討厭藏心眼玩心機的,這讓我們以後還怎麼放心地胡說八道啊?煩死了!」

許蜜語的心揪了一下。她確定因為自己空降成領班,已經得罪了柯文雪。她不會再拿她當自己人看了。

她現在寄希望於尹香。她希望尹香不至於把她當成討厭的人推得遠遠的。畢竟尹香以前那麼推心置腹地告訴過她張彩露的事,她們曾經那麼走近過彼此。

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尹香表現出來的憤怒,比柯文雪還要強烈。

她甚至是帶著一點被背叛的反目。

當羅清萍對尹香說:「還有你尹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私下幫過許蜜語的忙,給她通風報信小三要搞她的就是你吧?結果怎麼樣,看吧!人家跟上面有文章,一轉身直接空降成你領導了,以後天天管著你!這弄不好啊,連張彩露被開都是人家的傑作呢!你就說和這樣的人掏心掏肺,你不會覺得害怕嗎?尹香你說你平時勢利眼得明明白白的一個人,這回算眼瞎栽許蜜語身上了吧?」

聽完羅清萍的話,許蜜語的心又狠狠揪了一下。羅清萍每句話都穩准狠地扎在尹香的痛點上。

果然尹香出了聲,語調陰陽怪氣:「你算說對了一次,我尹香從不否認我是個勢利眼,可我這個勢利眼因為同情別人,難得那麼掏心掏肺掏秘密什麼都不瞞地幫一個人,結果她卻對我們瞞著所有事,還搖身一變就成我們領班了。行了算我尹香吃的鹽少,眼瞎,活該被人利用!」

許蜜語在衛生間裏手一抖,拿在手裡的香皂砰通一聲摔在地上。香皂圓潤的身體被磕平了一個角,形狀變得扭曲難看。

許蜜語看著它,好像在看著她的人際關係。她也親手把她的人際關係摔得扭曲不堪了。

許蜜語從衛生間里出來後,總想找機會和尹香柯文雪聊兩句、道歉一下、解釋解釋。

不是她想瞞著她們,是真的……這裡面複雜得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們以為的她的靠山,那個上面的人,其實他討厭她討厭得要死。這樣不是人脈的人脈她該怎麼開口告訴她們呢?

而關於張彩露的事,只有把張彩露弄走,她才能留下來。至於接替張彩露當上領班,這的確是她自己都意外的結果。這可能是她稀里糊塗和人一夜情後換來的。可這話叫她怎麼對她們說?

事情是她想解釋卻沒辦法開口的。

可她無法詳細解釋就只能泛泛道歉,這又顯得那麼的不真誠和敷衍,也更加刺痛尹香和柯文雪,曾經她們有多把她看成弱者同情她,現在她們就覺得她多有心機多麼可怕。

好像她的楚楚可憐都是虛偽偽裝,而她骨子裡其實早就端著一杯心機老茶。

許蜜語很懊惱,不知道該怎麼化解這團糟。

她沒上過班,所以把事情想得簡單了。

她以為只要張彩露離開,就沒人再能陷害她走。

她以為既然有機會做領班,她就該珍惜機會試一次,也許這就是她會變得好起來的契機。

她以為領班的工作不就是天天看到的那些,她完全可以駕馭。

可是她沒想到,在把活干好這件簡單事之前,把人際關係處理好才更重要。

*

一連幾天,大家漸漸確定許蜜語的上層人脈好像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強,不然她們這麼孤立她怎麼還會平安無事?

因此她們的膽子大起來,對許蜜語的不服態度也更加明顯起來。

而她們的態度讓許蜜語感到很焦慮。她一度想要打退堂鼓,想去和主管說,她不要當領班了。

可腦子裡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這樣就徹底被人看扁了。這樣的話,之前所有種種為了想要改變而做的努力,就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她還要繼續過下去那種無意義的、行屍走肉般的人生嗎?

她想不可以的。她要告別以前無用的許蜜語,她想變得強大起來,變成一個再面對聶予誠和魯貞貞時,不會自卑到想要躲藏起來的許蜜語。

她決定咬緊牙關,扛下去。

做了這番決定之後,許蜜語在轉念間想到了紀封對她說的那句話——你怎麼就確定,我這是在幫你?

現在她終於懂這句話的意思了。

紀封突然提拔她當領班,如他自己所問那樣,未必是在好心幫她。他也許正是想把她陷進一個萬人不服的境地,等著看她受到排擠、招架不住的好戲。

也許他是懊惱自己怎麼會和她這樣的女人春.宵一度?所以便用這樣的方式向她泄憤——表面看起來他是在幫她,實際上他是想讓她陷入被所有人排擠的困境。

她想著之前紀封看向她時的厭棄眼神,心裡偏偏就來了勁。

他越想等著看扁她,她就越不能給他看扁了去!無論如何,她也要挺住,幹下去。

她橫下心,定下念頭。不管前面是什麼刀山什麼火海,不管有多少人不服她,她都不能退縮,她都要咬緊牙關堅持下去。

如果說離婚是她這輩子做過的第一件勇敢事。那麼面對眼下困境,堅持下去,想辦法做好這個領班,就是她這輩子做的第二件勇敢事。

雖然過去六年她是個全職主婦,和社會脫鉤,但她看了那麼多的劇,那裡面的某個點子,某句話,好好回想、融匯貫通一下,未必不會給她啟發。

還有這麼多年總是聽聶予誠講他們公司的事情,仔細思考提煉一下,說不定也能化解出應對眼下危機的解決之道。

許蜜語靜下心,開始專註地想辦法,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扭轉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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