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衝下去找她
沒用幾天,許蜜語腳上的傷就好了,結成了痂,有一點癢。她忍住了不去撓,漸漸地也就覺得那點癢不算什麼,忍忍也就過去了。
就像心裡隱存下的那點癢,放著它別去碰,忍忍也就過去了。
她還記得那天自己對薛睿說的話——我會找一個跟我相匹配的人,和他一起過普通人過的生活。
其實這話更像是她對自己的一種告誡。她在提醒自己,她該找的是什麼樣的人,該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所以當老同學強哥在下班後給她打電話,說要給她介紹個相親對象的時候,她想了想,沒有拒絕。
強哥在電話里告訴她:「大年初二那天晚上咱們一起喝酒,我不是說之後會留意著給你物色個合適的對象嗎。這話我可不是只說說的,我一直當回事在辦呢!這不,物色了這麼久,總算有個我覺得跟你特別合適的。」
許蜜語連忙謝過強哥。那晚喝酒時隨便一提的話,他居然這麼當回事的放心上辦著,她感激又感動。
強哥說了聲:「你跟我們還客氣什麼,你當年可是咱班的班寵,就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隨後他簡單明了地介紹了一下這個相親對象:「他叫全志斌,三十齣頭,沒結過婚,做貿易的,已經是個區域主管了——所以經濟條件這方面,我是放心的,將來他肯定不能餓著你。長相嗎,雖然沒有你前夫帥,跟你那個姓紀的同事更是差得有點遠,但長得也算周正。過日子嘛,長得過得去就行了,像你那個姓紀的同事那樣就屬於長得有點過分了,也怪讓人不放心的。」
許蜜語聽著強哥的話,本來心平氣和的。可他兩次提到了紀封,她平靜的心湖表面像被突然投下兩顆石子,濺起一波盪過一波的漣漪。
這漣漪衝撞在她胸口上,隱隱有種叫人絕望的味道。
耳邊聽得強哥正對她說:「蜜語啊,我給全志峰看了那天咱們聚會時你的照片,他很滿意,我也說了你離過婚的情況,他說沒關係,只要你人好,他不在意這個。所以你考慮一下,你想見見他人不?」
許蜜語按下胸口裡鼓動著的那片漣漪,告訴強哥說:「那就見見吧。」
*
近兩個星期,紀封穿越大堂時,總覺得許蜜語身上起了些微妙變化。
那變化到底是什麼,他說不清。但他能感覺到,許蜜語似乎是對生活有了點其他打算甚至是憧憬,她也正在努力讓她自己熱衷上那個憧憬。
她看向他的眼神也更加疏離了,好像眼睛裡自動帶著隔離牆,看到他就立刻甩出來立到他們中間。
他總想問她一句,腳上的傷是不是徹底好了,但隔著那堵牆他總也沒能問成。
最後他也來了點脾氣。搞得他想要上趕著幹些什麼似的。索性就不問了。
只是看到許蜜語每天努力向著她的新生活使勁,而她那帶著憧憬的新生活顯然與他無關。他心裡就又開始變得煩躁、又開始漸漸生氣。
那女人被他公主抱過,也不來問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嗎?
雖然她過來問,他也一定說那代表不了什麼,並會告誡她不要因為這點親密動作就想入非非。可她真的一點不問,就好像沒發生過這事一樣,他又不爽到幹什麼都覺得像有個事在心裡吊著不落。
恍神間好像看到自己抬手去給她撩鬢邊碎發。指尖上似乎還清晰留有碰觸到她滑膩臉頰和柔軟耳廓時的感覺。
猛地回神,趕緊用力把手握成拳,握掉停駐在指尖不散的觸感。心咕咚地一跳。跳得讓人莫名地心煩意亂。
忍耐著讓自己別再去想和那個女人相關的事。可她偏偏陰魂不散似的,那天在會議室隔壁的休息間,她被他困在手臂和胸膛之間,坐在桌沿上努力後撤著脊背使勁跟他拉開距離,抿著嘴唇張大眼睛看著他,那副又荏弱又倔強的樣子,反覆跳躍到他面前。
最後到底忍不住,他還是沒好氣地問了薛睿一聲:「許蜜語最近在幹什麼?」
薛睿立刻張大眼睛說:「老闆您是不是也發現蜜語姐最近有點不一樣?就看起來,有點春風滿面的?」
紀封聞聲皺眉。
春風滿面?
「她最近忙什麼呢?」他又問了一聲,聲音被拉得有些緊,像被抻著兩頭的橡皮筋。
薛睿也問他一句:「您還記得大年初二那天晚上,一起喝酒的蜜語姐那些同學裡,有個叫強哥的嗎?」
聽到這個名字,紀封都感覺到自己肩膀有些發疼。那個不拍肩膀不會說話的人。
「記得。」他硬邦邦地說。
薛睿告訴他:「前兩天他通過琪琪……李翹琪跟我打聽加確定:蜜語姐和那天一起去喝酒的同事之間,到底有沒有什麼關係。」薛睿看著紀封解釋一句,「他問的那個同事指的就是您。」
紀封面無表情道:「我聽得出來,不用薛總再費心解釋一遍。」陰陽怪氣完,他問薛睿,「你怎麼回答他的?」
薛睿應:「那我肯定得說你們沒關係啊。然後那個強哥立馬就給蜜語姐張羅對象了。」
薛睿說完,紀封的表情在臉上凝滯了一瞬。隨後他嗤笑一聲:「挺大個男人,真夠閑的。」
薛睿看看他,就好像看不出他身體的某個地方已經破出口子、開始悄悄向外滲著酸味似的。薛睿用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還有點興奮雀躍地說道:「您別說,強哥效率真的很高,就在咱們轉來斯威酒店開後半場月度會議那天之後,他就給蜜語姐撮合了一個挺像樣的對象。算起來,蜜語姐和他相處也得有兩個星期了呢。」
紀封的眉心夾得死緊,像能把整個世界都夾成真空。
相處了快兩個星期了?月度會之後就開始了?
也就是說,在他公主抱了她之後,在他為她理了鬢邊碎發之後,在他告訴她,她的命或許沒有她想的那麼不值錢之後,她就轉過身去和別的男人相親了?並且不只是相了一下就完事,他們已經結結實實地又相處兩個星期了?
紀封的兩隻手在他的無意識中已經握成拳頭。
他心裡鼓起一蓬一蓬的怒氣,恨不得把誰撕碎掉的一種氣。
好像自己的什麼東西被別人覬覦了偷走了那種氣。
他咬著後槽牙問薛睿:「然後呢?他們相處到什麼程度了?」他問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是有些喑啞的。
就像野獸準備撲殺對手時發出的那種低啞嘶鳴。
薛睿看著紀封肉眼可見地有了轉變,卻繼續像什麼也沒察覺到似的,若無其事般繼續講著別人的精彩八卦,一副很神秘也很興奮的樣子告訴紀封說:「老闆您要是問這個我可就不困了!我要是告訴您他們倆到了什麼程度了,我估計您也不會困了!」
賣完關子,他告訴紀封:「琪琪跟我說,男方對蜜語姐相當滿意,看得出,他很喜歡蜜語姐,也一點不介意她離過婚。並且這人還有一點體貼和浪漫勁兒在身上的,比如我從陸曉妍李崑崙還有那個什麼柯文雪、他們幾個組成的酒店八卦小分隊那搞到了第一手新鮮消息——今晚蜜語姐值夜班,那男的想多陪陪蜜語姐,然後您知道他幹了件什麼事嗎?據說他今晚特意在行政層訂了一間商務套房呢!」
他說到這看著紀封,曖昧地擠眉弄眼:「這男的很會吧!他晚上住在這,說起來是為了可以多陪蜜語姐一會兒;但其實也有別的小心機的——比如萬一蜜語姐被他的浪漫體貼給打動了,直接去到他房間和他一起休息……繼而發生點什麼更親密的事,也不是不可能。這麼一想,這個男的在順水推舟方面,真的很會啊!」不像眼前某人,別說順水推舟,直男得就差逆水也要把舟推回去了。
他話音一落,就如在心裡預料的那樣,看到紀封騰地變了臉色。
他比以往任何一天任何一個時刻都更冷峻也更失控。
他已經完全控制不住他自己的表情。
從他眼底蜂蛹湧出不可置信、在意、憤怒和嫉妒。
–
紀封眼前閃過許蜜語那一晚躺在他面前的樣子。
半閉的眼睛裡迷離地潤著水氣,微啟著的唇間流溢出短促柔軟的呼吸,那截細韌的腰像塊無暇的凝脂白玉一樣,還有她烏黑的發鋪散在白單子上,黑白交錯間是出奇的靡麗驚艷。
回想著這些,呼吸不由就在紀封喉間一滯,令他心尖都跟著麻了一下。
可是馬上,想到她那副樣子,晚上也極有可能會被那個和她相親的男人看到品到,他心裡立刻像梗住了什麼。
他從外表看起來,除了更冷峻更凝重些,沒有什麼特別。
可在他心裡,已經勃然騰起一種灼心燒肺似的東西。那東西衝撞腐蝕他的臟腑,讓他坐立難安,也讓他無端想要發怒。
脾氣好像一下就壞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大聲呵斥薛睿:「他們開不開房間、晚上都想幹些什麼,和我有關係嗎?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齷齪不齷齪?出去。」
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把薛睿趕了出去。
站在頂樓套房外的走廊里,薛睿卻沒有被噴後的憤憤不平。相反他站在門外偷偷地笑了。
就知道裡面那位就算擇偶原則再強,也強不過他心裡的真實感覺。
每天跟在他身邊,他在想什麼、討厭誰、鄙視誰、對誰動了心,他這個助理這會兒看得一清二楚。
裡面那位高冷難琢磨的大老闆,他明明就是對許蜜語動了很深的心思,可偏要認為許蜜語是不適配人選,因此偏要對自己的感覺說不。然後糾結自己,也折磨身邊人,好好地開個會都要折騰一集團的高管跟著他跑半個城。
他這個貼身助理算是看不下去了。再這麼磨蹭下去,許蜜語八成真要和相親男步入二婚了。
*
快吃午飯的時候,薛睿給紀封帶回一個消息:「我剛剛下樓和前台服務員聊了兩句,沒看到蜜語姐。一問才知道,原來是蜜語姐的相親對象來了,正在二樓中餐廳陪蜜語姐吃飯呢。」
紀封抬眼冷冷橫掃一眼薛睿,聲音像一條冰雕的鞭子,抽過來時冰錐四濺地亂扎人:「你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我說我想知道了嗎?」
薛睿縮縮肩拍拍嘴巴,表示為自己的多事認錯。
心裡卻「切」了一聲想,那你有本事等下就在房間里吃飯,千萬別找理由去二樓中餐廳哦。
「老闆,差不多該吃午飯了,我讓餐飲部把餐送上來?」薛睿向往常一樣例行詢問道。
紀封沉著臉點了下頭。
薛睿在心裡倒數:三、二、一……
紀封驀地朝他一擺手:「算了,別讓他們送上來了。」他豁地從沙發起身,穿上西裝外套,系好扣子,扣好袖口,認真理好襯衫領口,確保自己儀態端莊到萬無一失,轉頭對薛睿說,「我今天想嘗嘗中餐廳的排骨例湯。」
薛睿在心裡打了個響指。就知道會是這樣。
他面上沒什麼表情波瀾,甚至是充滿恭敬的樣子,講出的話卻是在故意戳穿紀封的說辭:「老闆,今天中午中餐廳沒有排骨例湯,明天才有。所以既然今天沒有排骨例湯,您看是不是就別下去了,照舊讓李崑崙把餐給您送上來?」
紀封咬著後槽牙看向薛睿,頭鐵嘴硬地繼續強詞奪理:「我是這的老闆,我想喝排骨湯還要挑日子嗎?沒有就給我現做一碗。」
說完他腳步憤憤地向外走。
薛睿在他身後憋笑。
——不就是想去看看蜜語姐的相親對象是個什麼樣的人么,這有什麼不好承認的。
*
紀封站在中餐廳門口,不動聲色地看著裡面。
中餐廳大堂靠窗那裡開了一桌,坐的正是許蜜語和一個男人。
那男人看起來很沉穩,五官周正,算得上相貌堂堂。
他很紳士,一直微笑著給許蜜語布菜、給她倒水遞餐巾地照顧她。許蜜語也一直對他笑著說謝謝。
她每笑一次,那男人看她時眼底就好像會亮一下,將一種喜歡的情緒毫不吝惜地溢於言表。
紀封站在入口處,垂在身側的兩手不自覺就握成了拳頭。
心頭湧起他從未有過的感受,有些憤怒,也有些酸脹。
在還不明白該怎樣消除這些讓自己難過不舒服的感受時,他的腿已經領著他的人向那一桌的方向邁開了步子。
–
薛睿覺得紀封今天走進中餐廳的時候,不論儀態還是步伐,都優雅帥氣得離譜,簡直走出大場面下漫步紅毯的效果,迷得餐飲部的女服務員們興奮又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一路看。
他穿行進中餐廳,目不斜視地經過許蜜語那一桌,彷彿沒有看到她一樣。
然後坐到離他們不遠的斜側里一桌去。
薛睿坐到他對面,叫來服務員,為紀封點餐。他問紀封想吃什麼,紀封敷衍地說了一個排骨湯,剩下的菜他讓薛睿自己點、趕緊點。他只想儘快打發走站位正好擋住他視線的服務員。
可服務員走開後,視線暢通無阻了,他卻又繼續故作目不斜視,故意忍著不去看向許蜜語那一邊。
然後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似的,突然開口問了薛睿:「她看到我了嗎?」
薛睿正在喝水,聽到這話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還說不關心許蜜語的事。他信了這話才有鬼。
他擦擦嘴巴回答紀封:「您經過她那桌時,她看到您了,不過只看了一眼。」
「現在呢?她看過來沒有?」
「沒有。」
「……你再仔細看看。」
「……真沒有!」
紀封於是忍不住斜視了一下眼神。他看到不遠處那桌,許蜜語果然沒有看向他。
不只如此,她對面那男人正關切地對她詢問著什麼,甚至還抬起手,用手背向她額頭上去貼了貼。
她立刻紅了臉,向後微退著搖頭說了句什麼,眼睛裡像有碎碎星光似的,反射出一種欲言又止、欲拒還迎的慌張害羞。
他擱在桌面的手立刻又握成了拳。
第一道菜馬上端上來了。紀封低頭看了下,皺眉問薛睿:「這是什麼菜?是我點的嗎?」
薛睿心裡無語。眼前男人居然不記得他剛剛只點了一道排骨湯。他是有多心不在焉……
他認真回答紀封:「我點的,醋溜苦瓜,下飯敗火。」專門為你點的,我的氣燥大老闆。
紀封於是一邊時不時看向不遠處那一桌,一邊姿態優雅地夾著醋溜苦瓜吃飯。好像吃得很可口很從容的樣子,可實際上這頓飯卻被他吃得不只味同嚼蠟,甚至還滿嘴的又酸又苦。
*
許蜜語和相親對象全志峰已經相處了兩個星期。
她覺得全志峰是個很好的男人,很紳士也很體貼,並且對她表現了很明顯的好感。
兩個星期以來,他約她吃過飯、看過電影、聽過音樂會。整體來說他們相處得還算不錯。
全志峰偶爾想和她更拉近距離一些,比如想在電影院里牽牽她的手,或者在吃完西餐漫步街頭時想攬攬她的腰。
這時她總是會不自覺地輕抖一下,說不上是嚇了一跳還是不習慣。
全志峰也不會不高興,他很遷就她這種下意識的抗拒,甚至還自我檢討說,是怪他太唐突了。
許蜜語知道,能遇到這樣包容紳士的男人,對她這個離異女人來說,簡直是撞到運氣了。
可是說不上為什麼,她面對全志峰時,從來沒有過一次心跳加快的感覺。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全志峰為她體貼布菜、為她周全服務時,她心裡的波瀾竟還沒有那個人的身影突然從身邊經過時大。
就在剛剛,當她意識到是紀封從她餐桌前經過,她手裡的筷子都快要握不穩。
明明自己和全志峰的相處光明正大,可不知怎麼就莫名有種偷情被抓似的窘迫。這感覺讓她身上一陣冷一陣熱,菜也吃不下去幾口,食物都好像淤堵在喉嚨口下不去似的。
全志峰坐在她對面,發現了她的異常,體貼地問她:「蜜語,怎麼了?看你臉色不太好,是剛剛吹到風了嗎?」
他一邊說一邊探手,用手背去觸碰她的額頭,想看看她有沒有發熱。
許蜜語立刻下意識地向後退。
感覺斜側里似有目光投射過來,她不知道是因為那目光還是因為全志峰剛剛的觸碰,她一下就紅了臉。她趕緊對全志峰搖頭說:「我沒事,可能上午太忙,有點累到了。」
全志峰立刻關切地問她:「那你晚上還能值夜班嗎?要不然調個班,今晚休息一下吧。」
許蜜語連忙說:「沒事的,下午應該會輕鬆很多,我可以緩過來的。」
全志峰對她笑著說道:「那好吧,你多注意身體,我在行政層開了間套房,晚上我下班就過來。你在這值班,我就在這陪你。等你夜班換班的時候,可以直接過來休息一下。」頓了頓,他笑道,「套間是里外兩間,我在外間,你放心地在裡間休息。」
許蜜語感受著全志峰的體貼周到,也感受著斜側里的目光注視,心裡湧起汩汩酸澀。
她覺得再這樣不明不白地下去,自己就是在辜負對面人。她決定今晚要和他說清一些事情。
於是她對全志峰頗為鄭重地說:「好,我晚上上夜班前去找你。」
*
中午從中餐廳回來,紀封就覺得胸腔里囤滿了氣。他氣到連午飯自己是怎麼吃完的都想不起來,他都吃了什麼他也不太記得,只知道拜那道醋溜苦瓜所賜,他到現在還滿嘴都是苦澀和酸氣。
回到頂樓,他脫掉西裝外套甩在沙發上,扯開襯衫領口左右地扯,走去窗口前叉腰看向外面。
忽然一抬手拍在玻璃窗上,好大一聲,震出他胸口裡的氣。
他想不通那個女人前一天還在接受他給她的親密接觸,怎麼後一天一轉頭就能跑去相親了。
他紀封都還沒有重新物色結婚人選,還在那晚情不自禁了一夜的餘波里向外掙扎,可她許蜜語居然已經和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相親男相處兩個星期了!
好,實在是好。
紀封咬著後槽牙告訴自己,再想她或者再因為她鬧情緒,他就是瘋子是傻瓜。
到了下午時,他覺得自己平靜下來了,無論他的表情聲音還是態度,都已經恢復到了和往常一樣。
只不過是喝水的時候總是嗆到,最後嗆得心煩了,索性摔了杯子。
只不過看文件時,居然把文件拿倒了。神奇的是拿倒之後他居然還看了老半天。被一份文件耍了,這種委屈他可受不得,最後只好把它們扔在地上,再泄憤地踩兩腳。
隨後他繼續平靜地打算收收菜種種地。可是平板電腦的人臉識別今天像個智障,對著他的臉怎麼都解不開鎖。薛睿在一旁對他說:「老闆,您別皺眉試試?」他反吼回去:「我什麼時候皺眉了?我有什麼好皺眉的?」然後把智障平板甩到一邊去,不想再多看一眼這個蠢玩意。
隨後他心平氣和地想,要不然批改幾份比較緊急的合同吧。他讓薛睿去書房把幾個文件夾子抱過來,他就在客廳的茶几上批改。
薛睿把合同都給他抱來了,分門別類地擺好放在茶几上。他翻開第一本,看到合同上有個地方描述不對,於是拿起筆去修改。
可是今天連筆都跟他作對!
筆尖在紙上怎麼都留不下平滑連貫的痕迹。
他使勁划了劃,希望筆能自己知好歹,趕緊把吐出來的墨水連貫起來。可是筆尖就是跟他作對到底,這回不僅不出墨水,還把紙面劃破成一個洞。
紀封握筆的動作停在那裡。他整個人都停在那裡。整個房間的氣流聲音好像通通都停在那裡。
下一秒,紀封忽然橫掄起手臂,把桌面上所有合同都掃到地上,把筆也用力甩在地上,又把腳踢在茶几邊上,茶几貼著大理石地面呲聲慘叫著滑了出去。
他滿眼都是中午時,看到那男人用手背去貼許蜜語額頭的畫面,都是許蜜語紅著臉嬌羞搖頭的畫面,都是那男人邀請她晚上去他房間她點頭說好的畫面。
他喘著氣,翻手腕看看錶。已經到了他們約定好在套房約會的時間。
眼下,他真的沒辦法再假裝鎮定假裝無事地坐下去。
有人就要和別的男人在樓下房間里不知道要幹些什麼了。
他再抬起頭時,眼睛裡能看到充血的血絲。
那是他和心裡的自己戰鬥對抗過的痕迹。
他看著薛睿問了個問題,聲音低沉而喑啞,已經不像是由他發出來的聲音。
「說,他們在行政層哪個房間?」
薛睿從剛才就一直愣愣的,他沒有看到過紀封有這麼情緒失控的時候。
甚至有一刻他有點後悔自己故意刺激了紀封。
直到聽到紀封向他發問房間號,他從呆愣中驚醒,脫口說了個數字。
他聲音還沒落地,紀封已經從他身邊寒風似的擦過、出門、直進電梯。
*
紀封站在電梯里時,從胸腔中還在向外翻湧著怒氣。
他氣許蜜語,氣那個相親男,也氣自己,到底沒忍住到底乘著電梯下來了。
電梯抵達行政層,他走出去,重重踏步在行政層的走廊里。
眼睛尋著咬在齒間的那個房間號,腳步飛快不停地越過去。
終於走到盡頭時,門上的數字和齒間的數字對上了。他停下腳步。
站在這道門前,他抬手使勁地按鈴。
沒有人來及時開門。
他心裡瞬間擰成一團,有不好的畫面開始在他腦中發散。
會不會是裡邊的人正在忙著穿衣服,所以這麼慢?等下開門時,他面對的會不會是兩個裹著浴袍的人?他還來得及嗎?
想到這他指尖都快抖了,心跳快得像在讓他受一場刑。
這一刻他為自己的預想感到不能承受地一種難過。這一刻他總算認清自己內心:他不能承受許蜜語那個壞女人拋下他不理不看不問,去投向別人。
他用發抖的指尖繼續按門鈴。
終於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他懸著一口氣才敢抬頭看。
看到來開門的女人,衣衫整齊,髮絲不亂,他幾乎是懷有感恩般鬆掉一口氣。
他一把拉住她手腕,把她拉過來,扯到自己身後,對從房間里跟出來的那男人,直接說:「她不能跟你交往!」
–
房間里那男人聽了這話後,居然沒有憤怒或者意外,甚至還很平靜,反問紀封一句:「為什麼我不能和她交往?」
紀封看著他,這一刻他清楚地看懂自己的內心。於是他字字清晰地說明:「因為我也喜歡她,並且她應該也喜歡我。」
許蜜語站在紀封身後,手腕還被他握著。聽到他這樣對全志峰說,她震驚抬頭,驚到眼睛裡一下就蓄起了一層薄淚。
全志峰笑起來,看著他們說:「我們三個的事,還是進來房間再說吧。」
*
房間里,一切都很整潔。尤其是床上,被單連個躺過人的褶子都沒有。
紀封看過心裡一寬。許蜜語和相親男還沒發展到更進一步,說明他還有機會。
他還拉著許蜜語的手腕沒有松,怕她跑掉似的。許蜜語也沒有掙扎,微紅著眼、半低著頭地任他一直拉著。
全志峰關好房間的門,轉身時看著他們手與手腕的纏綿連接,搖搖頭,笑起來。
「其實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就看到你了。」全志峰微仰頭,對比自己高了一點的紀封說,「我還發現從你一進餐廳,蜜語就變得不太對勁。直覺告訴我,你應該不單是這間酒店的客人,你和蜜語之間應該有點什麼關聯。」
「果然,剛剛蜜語過來跟我說,你們確實認識。」
他看著許蜜語的眼神很溫柔。那眼神刺到了紀封,他把許蜜語往身後藏,擋住全志峰的目光。
全志峰看著紀封的舉動,笑著問:「你知道剛剛蜜語還跟我說了什麼嗎?」
紀封握緊許蜜語的手腕,回答全志峰:「不管她剛才跟你說什麼了、是不是答應跟你交往,現在我來了,那些就都不作數了。」
全志峰笑著搖搖頭,告訴紀封:「蜜語要是跟我說答應和我交往,還就好了。她剛剛是來跟我說對不起的,她說很抱歉,她確定她心裡喜歡別的人,只是那人不喜歡她。但她雖然不能和那人在一起,也不能再和我進一步交往下去了,否則對我不公平。我說沒關係,我可以等她忘記那人,她卻說,她可能一輩子也忘不掉了。」
紀封聞聲一怔,隨後心頭大動。他扭頭去看許蜜語。
許蜜語抬頭和他對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去。她眼底水光流動,像有微妙力道,戳得紀封的心微酸微痛。
他情不自禁改握她手腕變成牽住她的手。她沒有拒絕他,柔柔地由他牽。他心裡一下軟得什麼似的,五臟六腑都要化成一灘水。
全志峰咳嗽一聲,引回紀封注意力:「好了,現在我知道那人是你了,並且很明顯,不只蜜語喜歡你,你也喜歡她。說實話,我也喜歡蜜語,但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你們互相喜歡,那我願意退出。但是,」全志峰說到這頓了頓,看著紀封的眼睛,頗為認真地告誡他,「未來請你好好對待蜜語,別讓我後悔曾把機會讓給你。」
他說完瀟洒地拿起搭在門口衣架上的西裝外套,對紀封和許蜜語說:「好了,都說清楚了,那我就先走了,這間房就留給你們用吧。」
他和許蜜語紳士地告別,對紀封點點頭,叮囑他用心對待身後的女人,然後轉身開門大步離去。
許蜜語望著他走掉的背影,心裡充滿感激。
全志峰真的是個好人,她希望他能找到一個比自己更好的女人,讓他餘生過得幸福。
下巴忽然被人捏住,轉回,抬起。
她的眼睛對上紀封的眼睛。
心一下跳到快得不能自已,眼淚也一下衝進眼底。
明明自己不是個愛哭的人,可是這時卻不知道怎麼了,心頭竟好像有萬萬千千的委屈,一起蜂擁地向外涌。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她起初淚朦朦的迎視,後來低頭躲閃開了他的眼睛。
紀封心頭一悸,看著她的樣子心口又酸又微痛。
這些情緒一股腦涌到舌尖,變成了一句緊逼一句的話:「你怎麼回事?前一天還被我抱,第二天就去相親?你就這麼願意相親這麼著急嫁男人嗎?」
許蜜語一下抬起頭,吃驚地看著紀封。
她以為沒有外人了,他會和她說些綿言軟語的心裡話,可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她又氣又委屈。
那一晚之後,她跑掉他也不來找她,她說會和他劃清關係他就說好,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她,他們不可能,她不適合他,她高攀不上他?
那她想去找個適合的人結婚過日子,不再對他有不該有的心動和挂念,這也是她錯了嗎?
越想就越氣越委屈,情緒一下失了控,一直汪在眼底的淚水瞬間衝出眼眶,順著她的臉頰滾滾滴落。
她眼睛裡流著淚,嘴角卻揚起笑,她看著他,氣到聲音打顫地問:「那我該怎麼樣做你告訴我?我不能再相親嫁人嗎?我明知道跟你沒有未來,也要做你的一夜情炮.友才對嗎?我明知道你不可能跟我在一起,還要不控制地任由自己放不下你,這才是你滿意看到的嗎?」
紀封聽得心頭大動,額筋都在跳。
她說的每句話都讓他覺得臟腑在扭緊。
他怎麼給了她那麼多委屈去受?
聽著她的控訴,看著她掉下的眼淚,他著急又懊惱,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情急之下,他一把把她拉進懷裡。
他一手攬著她的背,一手托住她後腦,低下頭去,說聲對不起,狠狠地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