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乾坤笑著說:「看起來好像是這個原因!」
他看著許蜜語,緩緩地點點頭。
然後沒再說話,默默地吃煎餃。吃光煎餃後,他放下筷子,抬手擦掉眼角的淚花,指著許蜜語對田經理說:「你這個手下,太有本事了,會用人情味兒攻心的,知道我這輩子最在意的人是我的母親,可惜她前年已經去世了。我已經有兩年沒有吃到過有我母親味道的煎餃了。行吧,既然你們有本事讓我又吃到母親的味道,那就讓我相信你們也有本事把我的全球新品發布會活動能辦好!」
*
「就這樣,最後是咱們斯威酒店成為呂乾坤集團新品發布活動的舉辦酒店。」薛睿告訴紀封說。
紀封聽著這件事時,心情一直在起起伏伏地不停蹦跳。他一邊覺得心裡激動驕傲,一邊又覺得莫名不甘心。
他在被分手事件攪和得前所未有的混亂時,她卻在新部門做得如魚得水成績滿滿。好像受到分手影響的人只有他一個似的,這叫他怎麼甘心?
於是他一面不甘心,一面傳達出指令:「她這回是做得不錯。但這次活動關係重大,所以關於前期準備的會議,我要列席參加。」
薛睿立刻聯繫企劃部把老闆的指令落實下去。
此後紀封作為酒店老闆,列席旁聽了所有活動籌備相關的會議。而許蜜語作為活動的主要策劃人員之一,是這些會議的不二主講人。
第一次開會時,紀封坐在會議桌前,看著許蜜語站在面前講解著事先精心準備好的PPT。
他坐在下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她卻不為他的眼神所動,心無旁騖般講解著PPT。
隨著她的講解,他的眼神很快從她本人身上轉去她的PPT上。他從被她吸引,變成被她的工作成果吸引。
她居然給出了好幾種活動方案,每種方案都有獨特的創意和亮點。她還給每種方案都做了活動預算——他真是要對她刮目相看了,原來的家庭主婦,現在居然連涉及財務的活動預算都會做了。
她不僅給出了活動的整體方案,很多需要和其他部門協調溝通的細節她也都想到了:
需要和設計組敲定活動宣傳語、活動海報、弔旗地貼等等,最好再準備一些和企業文化相關的手辦。
需要和宣傳組敲定活動的前期宣傳事宜,線上宣傳要體現線上的優勢,線下宣傳要鋪得夠廣泛。
要注意提前和前廳部、客房部對接迎接參加活動的賓客入住事宜,重要人物要提前查閱他的資料,了解他的喜好忌諱,有針對性地對其提供專業化、人性化的服務。
……
紀封坐在下面,靜默而專註地聽著許蜜語的講述。他覺得這時的她和之前跟在他身邊時相比,好像又有些地方是不同的了。
她跟在他身邊學東西時,學得很快,但總顯得焦慮和不夠自信。
可現在的她站在會議室前面,一頁一頁地翻著PPT,一項一項地娓娓講述工作內容,顯得是那樣地從容自信。
最後她講完下來,她的提案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同。
紀封看著對工作極度認真甚至懷有虔誠的許蜜語,這一刻他也摒除了私心雜念,他很專業地對她的提案做了客觀點評,以及對極少需要改進的地方提出了完善意見。
而她聽著他的點評和意見時,顯得那麼地畢恭畢敬,純純地就是在把他當做老闆的樣子。
紀封驀地覺得心口發悶。
什麼都講完講透講光光了,會議已經開到真的沒辦法再開下去。
但紀封還想把和許蜜語的見面時光再延續下去。
於是散會前他破天荒地提出:「你們能拿下這個活動,很不容易,是件值得慶祝的事。所以這樣吧,不如今天下班後大家就聚餐慶祝一下,由我來買單。」
這個決定一宣布,他身邊的薛睿直接驚凸了眼。
紀封從來也沒有參加過員工的聚餐活動,可這次居然是他主動提出來的,並且看樣子他還要列席參加……這可真是太陽又要打西邊升了!
薛睿當然知道紀封這樣破天荒的舉動是為了誰。可是馬上,他就見證到了紀封的破天荒被人給撅了回來。
「很抱歉,我今晚和朋友提前約好了,就不參加大家的聚餐了,祝大家吃得愉快。」許蜜語淡笑著宣布。
然後她禮貌地和領導同事們告辭,這其中包括臉色已經黑沉得像鍋底一樣的紀封。
她一走,紀封也不出席聚餐了,他讓企劃部經理去請大家,餐費由他來報銷。
回到頂樓後,紀封喝茶喝到胸口上,給客戶打電話打到就站在身旁的的薛睿那裡,拿起平板想種菜卻把還沒熟透的蔬菜給拔掉了。
把平板狠狠甩去一旁後,紀封直接走出套房。
他甩給薛睿一句話:「你下班吧,不用跟上來。」
*
紀封直接下到二樓,走到企劃部的辦公室門口。
許蜜語還沒走,她正在工位里收拾東西。其他人也都在準備著和經理出去聚餐。
紀封想了下,掏出手機給許蜜語打電話。但馬上他看到許蜜語直接按掉了他的通話。
他咬牙切實地開始發信息。
他讓許蜜語現在出來,到露台的茶室那裡去,他告訴她:「許蜜語,我們談談。」
他看到許蜜語低頭看著手機出了半天神,然後終於放下她的包,起身準備向外走。
他趕緊先走一步,提前趕到露台的茶室外,在一張桌子前坐下,盡量做出一副很悠哉的樣子,很沒什麼的樣子。
許蜜語來了。
他翹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向茶桌對面的椅子努努下巴,示意許蜜語坐下。
茶室的服務員端來了茶壺,給紀封和許蜜語各自倒好一盞茶後,識相地退下去了。
許蜜語垂眼看著茶盞,不動聲色。
紀封先沉不住氣,叫了她一聲。
「許蜜語。」冷冷淡淡的聲音,平平板板的語氣。
許蜜語抬頭看他,回了聲「紀總」。
紀封立刻皺緊眉心。
「好好說說吧,」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許蜜語,聲音比剛剛又冷掉三分,「突然就提分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個仔細的說法。」
許蜜語垂下眼眸,抿抿嘴唇。
她再抬起眼看向紀封時,含著些抱歉地對他說:「是我的錯,對不起。」
紀封的眼神里一下來了神采。
「那和好嗎?」他幾乎是立刻就問。
許蜜語慢慢搖搖頭。
紀封眼睛裡那抹神采消失了,隨之換上的是被傷到的憤怒。
許蜜語不再躲避他的情緒,看著他的眼睛說:「我說對不起,是我也知道分手提得突然,沒有給你緩衝,所以覺得對不起。」
但她沒有想複合。
和他分手,她很難過,可整個人也好像輕鬆下來了。
再也不用時時刻刻地擔心著,他是不是嫌棄自己結過婚離過婚,她是不是年紀太大比他還要大半歲,她是不是和他差距太大離他的標準差太多,她是不是不夠好不夠優秀不夠完美配不上他。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喜歡歸喜歡,但也在漸漸變得煎熬和難以承受。
就像偶然得到一條昂貴的漂亮裙子,她喜歡得不得了,每天都穿著它出去幹活。可昂貴的漂亮裙子是應該配給養尊處優在家裡的大小姐穿的,不是配給她這種勞作人的,而她非要穿去幹活,最後的結果就只能是不僅她不舒服、要處處小心、處處拘束,而活也干不好,裙子也會最終臟掉破掉。
所以哪怕再喜歡,如果不適合,也是負累。
其實分手後她很難過。
很難過很難過。
但越難過,她越明白這難過是和紀封之間的差距造成的。
明白了這一點後,她擦掉眼淚,開始化悲痛為力量去努力工作。
分手後她本來打算辭職,打算離開斯威酒店去找其他工作。但企劃部的田經理接到她的辭職申請後苦苦挽留她,說最近一年企劃部的業績對比去年前年同期在呈現下降趨勢,如果到年底前還不能好轉,明年部門就會被裁員。他本來覺得部門被裁員已經板上釘釘了,可沒想到許蜜語竟是個福將,她到企劃部以後幫著拿下好幾個原本拿不下的活動大單,一下就讓部門業績升起來了。
田經理幾乎是懇求她,希望她不要現在辭職。如果她實在想辭職,也希望她能待到年底再走,這樣就可以幫他把今年的業績再往上拉一拉,明年就不用擔心部門會被裁員了。
許蜜語想著自從自己到企劃部以後,田經理一直對她照顧有加,在她和紀封冷戰那陣子,企劃部就像她的避難港一樣,而這裡的每一位同事也都對她熱情友善。如果待到年底,能幫助他們明年不被裁員,許蜜語想,那她就待到年底吧。
於是最終,她在企劃部留了下來。她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工作上,把對未來的期望也都投射在工作上,不讓自己再去過多感懷那段剛結束的感情。
因為她知道,她和紀封,他們的關係確定得實在不是時候——在她還沒有完全塑造起自己的自信心時,在她的自立和能力只是剛剛冒頭還不夠強大時,她答應了和他在一起,於是他們之間過大的差距就反覆來摧毀她還不成型的自信心。
也是分手後她想明白一件事情。女人的自信,終該是從實現自我價值中得來的。
而她能夠實現自我價值的地方,就是工作。
於是這段時間來,她努力地工作,專註地工作,竭盡所能地工作,用在工作中做出成績來塑造自己的自信。
此時此刻,她看著眼前的紀封,再次鄭重地、認真地說:
「對不起,是我的錯。」
——對不起紀封,因為不夠自信而分手,是我的錯。
「對不起,我不能和你複合。」
——對不起紀封,我喜歡你,但我還是不能跟你複合。在我不能塑造起自己的自信前,在我不能變得很優秀前,我承受不了我們的關係,我會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對不起,我還有事,我該走了。」
——對不起紀封,再和你面對面地坐下去,我應該會哭出來。所以我得走了。
–
許蜜語最後使勁沖紀封笑了下,然後起身離開。
紀封坐在那裡,好半天都沒有動。
直到看著她的背影一步步走遠、消失,他如夢方醒般,這才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他們真的分手了。再也沒有任何誤會和幻想的餘地,是確鑿地分手了。
他心裡忽然好像空掉了一大片似的。
*
回到房間後,紀封坐在窗前竹椅上,從傍晚坐到天黑。
夜裡窗外的城市亮起滿街霓虹,五顏六色的光透過玻璃輻射進房間來,像帶著噪音似的,讓寂靜黑暗變得都不純粹起來。
紀封的腦子裡好像什麼都沒想,又好像一直都在想著一個問題:真正的分手對他來說,又能意味著什麼呢?
不就是生活又回到和從前一樣了嗎,能有什麼大不了。無所謂的。
可是從這一天開始,他發現許蜜語做的飯菜他確實再也吃不到了,她的按摩自己確實再也享受不了了,她對他獨家綻放的笑容也確實將被她收走。他和她的戀愛一百件事還沒有做完,以後也確實再不用做了。
這並不是一切又變得和從前一樣。因為沒有擁有過和擁有後再失去,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他漸漸察覺到分手帶給他的後勁。
他在書房找文件的時候,從抽屜里不小心翻到以前許蜜語買給他的吸管杯。她說他不愛喝水,用這個吸管杯可以定時間,每隔兩小時叼著吸管喝一杯水,又方便又能及時給身體補充水分。
他當時嫌棄這杯子款式是女孩子們愛用的,他不想用,於是直接收進了抽屜里。
現在他卻鬼使神差地把杯子從包裝里剝了出來,認認真真地用起來,認認真真地定時喝水。他現在不管走去哪裡開會,都會帶著這個杯子。他不再怕被別人看到他怎麼會用一個少女款的杯子、怎麼會用吸管嘬水喝。
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不知不覺養成了到處囤積巧克力的習慣。尤其到外地出差談生意的時候,不管行程有多緊張,他總是會想辦法留出半天時間來,然後在那個城市裡到處搜集尋找當地的特色巧克力,不問價格地買下一大袋。
帶回星城後,再把它們鎖進保險柜里藏起來。像想把不知道怎麼樣才能過去這股分手後勁的自己也藏起來一樣。
在某一天深夜的十二點,他剛躺下不久,就被手機的信息提示音驚醒。
他抓過手機看了一眼後,立刻變得睡意全無。
原來是從時間膠囊發來的一封信,一百天前,許蜜語和他一起寫給未來的信。
原來已經過去一百天了,時間過得真快。
只是沒等堅持到一百天,他們就已經分手了。
當時他還信誓旦旦地想,這封信寫給未來第一百天,太短了,怎麼也應該一年起。可許蜜語卻堅持就寫在一百天後。
所以那時她是不是就已經處在沒有安全感的狀態中了?她那時是不是已經在覺得,如果他們能堅持到一百天後還在戀愛著,就已經是一個勝利?
他心裡忽然有些難過,怎麼要這麼晚才能換位體會到她當時的心情。如果他當時就體會到了,多給她些安全感,讓她少一些不自信,他們現在是不是還能在一起?
他掃掃頭髮,掃掉這些不可能回過頭去發生的「如果」,打開她一百天前寫給自己的信。
在信里,她告訴他:
【一百天後的今天,我希望你已經養成了定時喝水的習慣。你每天工作那麼久、壓力那麼大,要多喝水排毒才可以哦。
我還希望,你能學會照顧自己,要定時吃飯,嘴巴不要再那麼刁,覺得不合口味就不吃或者吃很少,這樣時間長了會對胃不好喔。
我希望你能多注意休息,不要總是為了工作很晚才睡,不要總是那麼累,雖然你從來沒說過累。我很想告訴你,錢是賺不盡的,會也是開不完的,但健康卻是有極限的。所以記得哦,要多休息,不要太累。
最後我還有個希望是……一百天後,但願我們還是在一起。】
紀封看著許蜜語寫給自己的信,越看心裡越難過,胸口窒息般地發悶,眼睛裡也見鬼地發酸發澀。
另一封他寫給她的信,沒有那麼多字,只有寥寥的兩句話:
【希望一百天後你肯聽我的,搬進大一點的公寓。你的小公寓實在太擠了。】
和她寫的信比起來,他的信太不走心了。
她寫的每一句話,都是在為他著想。
他卻沒有像她一樣,他完全沒有考慮到她。他僅寫的兩句話,也是站在讓自己舒服的角度去寫的。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差勁,覺得自己很虧欠她,覺得分手帶給他的後勁更大了。
第二天開始,他時不時就會讓司機把車開到許蜜語的公寓樓下。
他有一個隱藏的秘密——他到現在還可以知道許蜜語的行蹤。之前她把他設成她打車軟體上的緊急聯繫人,一直都忘記了取消。所以現在在她每一次打車之後,軟體都會把她的路線和終點發到他的手機上。
他悄悄看著她每天為了工作在努力奔波,有時會很生氣分手似乎對她毫無影響,她居然可以這樣元氣滿滿地不停工作。有時又會覺得……很心疼她。
她忙起來好像不知道疲憊似的。有時他會看到她很晚還在打車,從酒店趕去另外一個公司。他想她應該是加班去開會了。
她好像很喜歡現在的部門,很喜歡做活動策劃這項工作,也很願意為了這個工作不斷地加班。
當加班結束後,她會直接打車回公寓。
這時他就讓司機把車提前開到她的公寓樓下,停在樹蔭里,然後一邊打理農場,一邊等她的窗口亮起燈來。
看到她的房間里亮上燈,看到她走到窗口前拉上窗帘,確認她歸程安全後,他再告訴司機,調頭回酒店。
從來不多發一言的司機,終於在一次沒有忍住後,多嘴問了紀封:「老闆,您怎麼總是只這麼默默看著,不上去找她?」
紀封看著車窗外的城市夜景,掀起唇角,留給自己一個苦笑。
又不是沒有拉下臉來跟她求過複合。算起來他總共求了兩次了,分手那天,和在露台談話那天。可她都直接拒絕掉了。
他從來沒有求過人,兩次已經破了天荒,已經把他的尊嚴都透支盡了。短時間內他不可能再去求她第三次。
況且離開他以後,她好像真的變得更加鮮活起來了,好像每天都很開心自得,每天都很有精神和幹勁。
所以或許她跟自己在一起,對她來說真的是件令她喘不過氣的事吧。
他沉聲回答司機:「先不上去找她了,讓她喘喘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