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夜遇的反思
這天下了班,許蜜語難得不加班,她直接打車去了「夜遇」酒吧。正好李翹琪前幾天就約了她。
李翹琪從薛睿那裡聽說許蜜語和紀封飛快地談了一個戀愛、又飛快地分了手,覺得許蜜語應該有很多話憋在肚子里。
於是她約許蜜語過來,想要挖出她肚子里的話。她告訴許蜜語:「今晚我們放心喝痛快聊,這有我專用的休息室,萬一喝暈了我們今晚就直接睡在休息室里。」
許蜜語笑著點頭說好。
「其實聽薛睿說你和紀封在一起的時候,我一點都不覺得吃驚。」
李翹琪陪許蜜語坐在吧台前,疊著腿晃著加冰的威士忌,歪頭看著許蜜語說:「從第一次你們來我這,你們倆但凡同框的時候,紀封的眼神就沒離開過你的臉。只是那時你們都很有趣,你好像很努力地告訴你自己,你不能喜歡他,他也很努力的告訴他自己,他不該喜歡你。結果越是對自己下『不』的禁令,你們卻越禁不住對方對自己的吸引。」
許蜜語聽著李翹琪的話想,原來局外人早就看透她和紀封之間的洶湧暗潮。
「不過呢,聽到你們這麼快就分手了,我一下子有點驚奇,但仔細想好像又不太驚奇。有點驚奇是覺得你們彼此是真心地喜歡對方;覺得不太驚奇么,是覺得你在你們的這段感情中,會是比較累的那一個。」
許蜜語靜靜地看著李翹琪。她想這個女人怎麼可以這麼了解她、了解女人、了解戀愛中的人性。
李翹琪舉杯往許蜜語的酒杯上輕撞了下:「祝你們曾經在一起。」又撞了下,「祝你們已經分手;以及,愛過。」
許蜜語笑了,仰頭把酒喝掉。
「現在要不要和我聊一聊,你的這段戀愛啊?還有你為什麼想要分手?」李翹琪對許蜜語問。
*
許蜜語和紀封為什麼想要分手,李翹琪未必猜不出原因,只是她覺得,許蜜語需要一個親口講出來的發泄機會。
許蜜語靜默地看著手裡的酒杯,看著冰塊漸漸融化在淡金色的酒液里。酒的味道在被稀釋,就好像她起初決定分手時的難過,到今天也在慢慢被稀釋。
稀釋到現在似乎她可以正面面對了,她應該能夠做到把它心平氣和地講出來了。
她放下酒杯,轉頭看著李翹琪,把自己和紀封在一起的過程、他們一起做的事、他們之間的差距、她在這段關係中的感受,一一講給李翹琪聽。
她告訴李翹琪,是自己選錯了和紀封在一起的時間,這是她狠下心分手後想明白的事。
他們不應該在她那麼卑微渺小的時候在一起。也許當她足夠優秀、足夠自信時再答應和他在一起,他們的戀愛談起來會變得從容幸福得多。
「什麼鬼話。」李翹琪直接反駁許蜜語,「愛情這個鬼東西,來就來了,怎麼可能還輪得到你來選合適的時機?能選時機的那就不叫愛情。」
頓了頓,李翹琪晃著酒杯替許蜜語總結:「所以說,你最終決定和紀封分手,其實是因為你在這段感情里沒有安全感。而你的沒有安全感,其實又是源自於你的不夠自信。或者再說得直白點,你在紀封和紀封身邊那些人面前,感到自卑,對嗎?」
許蜜語難堪地點點頭。
李翹琪呵地一笑:「許蜜語啊許蜜語,你三十一歲了,不是年輕小姑娘了,能和男人談戀愛就應該爭分奪秒地談下去,管他狗屁的自信還是自卑啊?你聽我一句勸吧,其實有些時候是你想得太多。你把自己和紀封之間差距太大這件事都刻在你骨頭裡了,時時刻刻地想、琢磨,越想越琢磨越確證你配不上他。然後呢,粗神經直男紀封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他按照自己的思路想為你做點事,結果不論他做了什麼事,在你看來都像是在印證你配不上他、他也介意你有過婚史似的。許蜜語啊許蜜語,你這是在用自己的不自信折磨自己,其實紀封應該真的蠻喜歡你。」
許蜜語把李翹琪的話聽進去了。她知道李翹琪說得很對。
道理她懂,只是客觀事實也仍是客觀事實——
「可不論我自信不自信,我都確實是配不上他的。我離過婚,年紀大了不再是年輕小女孩,原生家庭很不堪,事業、金錢、人脈、生活環境等等等等,通通都是和他有著天壤之別。」
李翹琪搖頭:「離過婚怎麼了?這都什麼年代了,離婚還要低人一等啊?我看也就你自己總是這樣想。再說你是跟紀封的條件談戀愛,還是跟他本人談戀愛?如果你是跟他的條件談你才該有這麼多顧慮,如果你只是跟他本人談,就隨心所欲狠狠去愛好了啊,想那麼多幹嘛呢?」
許蜜語看著眼前這個活得通透的女人,她有些被李翹琪的話鎮住了。消化了一下李翹琪的話後,她繼續講出自己的煩惱和疑惑。
「還有他送我很貴的禮物時,我總會不自覺地想,那些東西其實也是我和他之間存在巨大差距的證明。所以他送我越貴的禮物,我收下時心裡越會覺得有點難過。」
他知道紀封也看到了。甚至他覺得紀封是有個特別又神秘的渠道,在來這之前就提前知道了許蜜語已經在這裡。
他轉頭問紀封:「老闆,蜜語姐在呢,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紀封冷著臉看他:「她在我就一定要過去打招呼嗎?就不能她喝她的,我喝我的?」
「……」薛睿看著紀封裝腔作勢的冷漠,什麼好話都憋回肚子里不想再說了。
遇到這麼個口是心非的直男,真是活該他注孤生,活該他自己一個人偷偷消化他被分手的後勁。
他們找到卡座坐下來。
有男人走去吧台前,搭訕許蜜語,想要和她一起喝一杯。
許蜜語優雅地拒絕掉了。
之後不斷又有別的男人也走過去,想要邀請許蜜語喝酒或者跳舞。許蜜語都一一拒絕了。她優雅地享受著孤獨。
薛睿看著每當有人過去,紀封的眼睛裡就長出刀子來。可惜他嘴巴硬得要命,死活不肯承認自己在介意。
這就搞得薛睿很想在這個口是心非的勥種老闆身上再插一刀:「老闆,你看蜜語姐行情多走俏,和她一起坐在吧台邊喝酒的其他年輕姑娘都沒有她吸引人,你看好些帥哥過去想跟蜜語姐交朋友呢!」
紀封抬起酒杯灌下一口紅酒,放下杯子時,他冷笑說道:「什麼帥哥,一群不正經的色.狼罷了。」
薛睿幾乎懷疑剛才紀封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醋,這空氣中的酸性含量實在是超標。
他們隔壁的卡座這時傳來情侶鬧彆扭的聲音。
紀封和薛睿都循聲去看了眼。是對很年輕的男女在吵架。
年輕男人正在激動地對年輕女孩說:「我給你買的裙子呢?那麼貴為什麼不穿?為什麼非要穿你自己這條便宜裙子?我等下要來的朋友都是有頭有臉的,你要穿得好一點他們才會高看你一眼啊!」
紀封說了聲:「這男的說的這些話沒有錯。」人靠衣裝,貴氣的衣服能把人也武裝得貴氣起來,這樣就讓來談生意或者談合作的人從第一印象開始,就不敢對自己小覷。
薛睿在一旁:「……」
那年輕女孩聽了男人的話卻怒了,她很生氣地反問男人:「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嫌我穿我自己的便宜裙子就是給你丟臉?只有你買給我的貴裙子,我穿上了才配得上你?」
紀封皺眉:「上綱上線,矯情。」
薛睿在一旁:「……」
年輕男人也很生氣,回懟女孩:「我是為你好,你這麼上綱上線地,是不是太矯情了?」
紀封發出呵地一聲冷笑:「你看,他跟我同感。」
薛睿:「……」
但紀封剛冷笑完,就不由想到了自己曾經也給許蜜語買了很貴的裙子鞋子,而她也對自己說過,那些不是她想要的。
她還說它們好像在時刻提醒她,憑她自己根本買不起它們,她配不上這樣昂貴的衣服鞋子。
回憶到這紀封把酒杯放下。他忽然就想把隔壁男女的吵架認認真真地聽下去了。
年輕女孩在對年輕男人大聲控訴:「明明是你潛意識裡在覺得我配不上你,不然為什麼要強調你的朋友有頭有臉,為什麼非要我穿你買的裙子才不丟臉,你還說是我矯情?」
年輕男人也大聲喊回去:「讓你穿好點就是覺得你配不上我?到底是你自己自卑還是我瞧不起你?穿好點難道不是禮儀問題嗎,你去個五星的高檔酒店人家也要求你穿戴整齊才能進吧!」
女孩叫起來:「你根本不為我考慮,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年輕男人叫得更大聲:「那怎樣叫為你考慮?」
女孩:「為我考慮你就不該擴大我和你朋友之間的差距,你這樣就是在強調我配不上你,配不上你們!」
男人被說得一時噎住,女孩趁機推了他一把,告訴他:「你去找穿著自己裙子也配得上和你有頭有臉的朋友們聊天的女人吧,我不配行了吧!」然後氣憤又委屈地跑掉了。
年輕男人站在原地氣得要摔杯子,服務生不知道從哪裡一下閃現出來,及時守護住自家酒吧的財產。
年輕男人氣得直跺腳地沖服務生說:「你都看到了吧?明明是她不可理喻,我給她買好衣服她還不樂意,這不是有病嗎?」
紀封在一旁思索著說:「我覺得他說的話都沒什麼錯。」他剛剛完全共情了那個年輕男人。
薛睿:「……」
搖搖頭後,薛睿終於發出了自己的點評:「這男的,不是腦回溝太淺,就是情商掉坑裡了。」
紀封扭頭冷眼瞪著薛睿。
薛睿「哦」一聲說:「我忘了你跟他意見一致來著,但老闆,我確實沒有沖你指桑罵槐的意思。」我就是明明白白在諷刺你啊紀姓直男。
紀封冷冷瞥著薛睿,瞥到薛睿以為紀封看出自己在心裡說他壞話了,差點心虛交代。
「難道真是我想錯了嗎?」紀封忽然問。
薛睿暗中鬆口氣。
「嗯,當然,老闆你在男女事情的處理上就沒想對過。」薛睿直接打擊紀封,打擊完之後怕丟掉工作,又趕緊往回找補一句,「不過情有可原,畢竟你從來沒談過戀愛。」
紀封這回倒沒不樂意,還難得地有了向人請教的耐心。
「那你說說,我怎麼想錯了。」這麼問完他覺得有點不甘心。這豈不是在助理面前直接承認自己確實有錯?他改口,「是剛才那個男的,他到底怎麼不對。」
薛睿沒戳破紀封的強行挽尊,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剛才那個男的錯就錯在吧,本來他和那個女孩之間就有差距,女孩心裡就因此會有不安全感,所以那個男人這時候應該做的事是給女孩安全感,而不是增加他們之間的差距感。」
紀封聽得若有所思。
「其實那個男人就應該這麼跟女孩說:我想給你買這些衣服,不是因為它貴,而是因為它只有穿在你身上,才貴得其所。你原來的那些T恤也很好看,但是朋友聚會還是要穿得正式一點,著裝禮儀也是一種對別人的尊重。今天我給你買衣服了,回頭你也記得給我買一件你常喜歡穿的T恤,這樣我不就多了一件和你的日常情侶裝么。」
紀封目不轉睛地瞪著薛睿。他有一種被這個講起男女相處技巧講得頭頭是道的小子給震住的感覺。
「老闆你看,其實處理起來真的很簡單。」薛睿最後總結說道,「你就記著,別跟女人無意間強調差距感,提什麼等下見到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你自己買的衣服不行;而是要給女人安全感,告訴她著裝正式些也是為了尊重對方,平時你也願意和她一起穿地攤情侶裝。這樣女人就不會去想——我是不是跟我男朋友和男朋友身邊的圈子差距太大了?我男朋友身邊的人是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他?——這一類的問題了。」
紀封聽著想著,覺得自己有一點開竅的感覺了。
半晌後他對薛睿說:「但我其實從來沒想過她和我之間有差距。」
薛睿說道:「光你自己這樣想不行啊,關鍵是你得把你怎麼想的,直接對蜜語姐說出口,不能企圖靠她自己去體會到,你其實沒有覺得你們之間有差距。相信我老闆,男女思維是不一樣的,你以為女人自己能想明白的事,你只要不說,她們就想不明白甚至會直接想偏。我們男人靠做,但她們女人只想聽你親口說。」
紀封聽完這番話,端起酒和薛睿碰了一杯。
把杯里酒一飲而盡後,薛睿放下酒杯感嘆道:「其實蜜語姐是個很省心的女人了,真的。她可比李翹琪那個妖姬好搞定多了,她不過是希望你能多主動一點,不要總是有點高高在上地端在那裡,讓她得不到安全感……」
紀封打斷他:「我高高在上?端著?」
薛睿點頭:「可不。」
「我什麼時候這樣了?」紀封不服。
「……」薛睿嘆氣道,「你一直都是這樣啊,比如你們冷戰,你要高冷地端在那裡等蜜語姐主動來找你;比如你們分手,你也要端在那等著蜜語姐來跟你說後悔;又比如你總毫不掩飾地嫌棄人家蜜語姐租的公寓又破又小……嗨,太多了。」
紀封皺眉沉思,陷入對自己的自我審視里。
原來他這些做法和態度,是高高在上的、是打擊別人安全感的?
他仰頭喝杯酒。
放下酒杯後,他告訴薛睿:「我知道了。你繼續說。」
薛睿於是接著前面沒說完的話,繼續道:「還有蜜語姐啊,她不過是想聽你親口對她說一句,你喜歡她,從不嫌棄她,也沒計較過她有過一次婚史。這些話你但凡只要親口說了,她準保就不會胡思亂想、不會沒有安全感。」
說到這薛睿頓了頓,直接向紀封提問:「老闆,這些話,你是不是從來沒有親口對蜜語姐說過?你是不是覺得這些話說出來太肉麻,還覺得就算你不說蜜語姐她心裡也肯定都是知道的?」
紀封看著薛睿,點點頭。
薛睿一拍大腿:「我的老闆啊,你錯就錯在這裡了!」
紀封握著酒杯,把光滑的玻璃杯壁都捏出了難聽的摩擦聲音。
他為自己辯駁:「可她如果想聽我說這些話,直接告訴我不行嗎?」他現在想,只要她告訴他,就算他覺得肉麻也會說給她聽。
「她不講清楚,我又怎麼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然後她就覺得自己受了委屈,直接跟他冷戰、分手。
薛睿弱弱反駁他:「其實蜜語姐也未必什麼都沒說過……她之前不就問過你,你以後會喜歡上別的女人這種問題嗎,是你自己覺得人家問的是偽科學不肯正面好好回答啊……」
紀封一下被噎在那裡。
這件事薛睿之前也給他講過道理,他當時不肯服軟,不肯承認自己的處理方式太叫真。可現在,在被分手後勁一天天凌遲後,他忍不住開始反思自己。
看樣子,的確是他做得不好。他在感情里講科學的確只會加劇她的不安。
可惜他現在才肯服軟,認清這個事實。
在心裡重重嘆息一聲後,他轉頭看向吧台前那道纖秀背影。他眼神里流動著不自知的深情溫柔和細密迷戀。
他仰頭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酒液下肚後,他忽然把頭轉回來,狠狠地瞪住薛睿:「今晚這些話,你為什麼不早點說?我和她走到今天這地步,都是你說晚了的錯!」
「………………」
薛睿想直接把玻璃酒杯吞掉自盡算了。
他怎麼會有這麼愛遷怒的幼稚老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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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蜜語和團隊一起為大企業策劃舉辦的全球新品發布會活動,最終取得了非常圓滿的成功。因為活動的效果很好,活動影響力遠遠地超過了預期。
大企業的老闆呂乾坤對許蜜語和她帶領的團隊所做的一切感到非常滿意,在活動圓滿結束後,他立刻就提出了未來三年會把企業相關的所有大型活動都交給許蜜語和她的團隊來做。
企劃部的田經理被這塊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砸得高興到發暈,直接上書老闆紀封為許蜜語請功,並為她向老闆提交了升職申請——田經理要把許蜜語提拔成自己的助手兼策劃主管。
紀封看著田經理提交上來的請功申請和升職申請,不由哧的一笑。
薛睿問他笑什麼。
紀封把手指敲在那兩份申請上說:「瞧瞧這個女人,多有本事,這才到新部門多久,就又把這個部門攻略成功了。」
薛睿跟著點頭:「可不是,蜜語姐這個女人,是有點本事和人格魅力在身上的。」
紀封一邊在批准的位置上籤下名字,一邊沒好氣道:「所以她到底有什麼好自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