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蘇瑾在二次綵排前擅自離開後台,回來後又要重新梳妝,導致整個《四大美人》的錄製都受到了影響,往後延遲了整整十五分鐘。
熬到後半夜,節目組早就累到人仰馬翻。節目主策的黑眼圈一直擴散到下巴,遠遠看去,簡直是熊貓成精一樣。
「蘇老師畫完沒有?!」後台不能抽煙,他只能叼著煙尾巴,有些煩躁地嚼著煙屁股,「現在全組人都在等她一個,讓她快……」
「抱歉,我來遲了。」身後,一道柔柔的聲音響起。
裹著紅色大氅的身影自化妝間娉婷而出,烏髮挽成飛仙髻,簪一支飛雁形狀的掐絲髮簪,女孩懷裡抱著一隻琵琶,倒真像是從壁畫上走下來的古代仕女,自帶一種穿越時空的寧靜美好。
她的妝容並不濃艷,清淡地勾勒出她姣好的五官。眼角一點淚痣,隨著她的一顰一笑,變得格外動人。
主策:「……」
奇怪,主策打量了她好幾眼,總覺得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
距離上一次綵排不過幾個小時而已,蘇瑾的氣質怎麼變化這麼大?若說之前的她,是艷陽下肆意生長的玫瑰,那現在的她就是月光下的一捧幽蘭。
說不清哪個她更好一些,不過現在的蘇瑾,倒是更像歷史上那個「外柔內剛」的王昭君了。
主策只當是自己想多了,她壓下心中的違和,指揮著助理為蘇瑾配上夾式麥克——雖然蘇瑾在鏡頭前只做彈琴的手勢、實際會同步播放提前錄製好的音頻,但為了面子著想,還是會為她戴上麥克,只是肯定不會開麥了。
別的明星閉麥,是「對口型」,她呢,是「對手型」。
一切準備就緒,四位美人皆準備完畢,蘇瑾的出場最為特殊,她將乘坐吊籃從天而降。
……
很快,第二次綵排正式開始。
這次綵排尤為正式,台下假設著多台攝像機,從不同角度捕捉著台上藝人的一舉一動。
林岩就站在台下,懷裡抱著蘇瑾的外套,手裡還拿著水杯,倒真像是她的跟班助理一樣。
對於他來講,這裡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早已習慣和無聲的動物打交道的生活,完全沒想到,一次意外的相遇,會讓他出現在這裡,仰頭看著舞台上的星光。
有其他工作人員見他眼生,過來詢問他是哪個藝人的跟班。
他答:「蘇瑾。」
「咦?我記得她的助理不是小霞嗎?」
林岩沒有接話,那人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尷尬地轉身離開。
《四大美人》這個節目,根據「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順序依次上場。最先上場的人,自然是扮演「西施」的徐雅丹了。
傳說,西施在湖中浣紗,魚兒們看到她的美貌,甚至忘了呼吸,漸漸沉入水底……今天徐雅丹穿一身湖藍色水袖長裙,在舞群的簇擁下翩翩起舞,水袖紛飛,如夢似幻。
她自小練舞,民族舞功底深厚,引得在旁圍觀的工作人員連連稱讚。
待一舞結束,她牽起水袖擋住紅唇,似有若無地向著台下的男人送出秋波。可惜,她的眉眼全都拋給了瞎子看,林岩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根本不屑與她互動。
徐雅丹暗自咬牙,偏偏這時舞檯燈光暗了下來,聚光燈投在舞台頂棚,伴隨著淡淡薄霧,一隻精巧的仿古吊籃自空中緩緩降下,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徐老師,咱們下場了。」身旁的伴舞見徐雅丹立在原地,趕忙不著痕迹的推了推她。
徐雅丹只能收回嫉恨的眼神,又挽了個袖花,在伴舞們的簇擁下飄然退場。
離開前,她撇向那個從天而降的背影,憤憤地想:若是蘇瑾擺造型、假彈琵琶的消息傳出去,估計粉絲心中的女神形象就要破滅了。
仿古吊籃里鋪著一層金色軟墊,蘇瑾懷抱琵琶遮住半張小臉。縹緲的煙塵中,她自天空翩然落下,輕靈宛如鴻雁。
忽的,只見她素手輕抬,左手按住琴身上半,貼著甲片的右手自琴弦上一掃而過,動人的琴音便隨之流淌而出。琴聲如水波般悠悠蕩開,借著音響,擴散到了演播室的每一個角落。
站在舞台旁的主策一愣,立即拿起對講機聯繫導播室:「怎麼現在就開始放配樂了?不是說好吊籃降到一半才進音樂的嗎?」
對講機里傳來對方的叫屈聲:「祖宗!真不是我們!配樂還沒放呢,這是嘉賓那邊麥克風的聲音!」
主策後知後覺:「麥克風沒關?……不對,這是蘇瑾自己彈的?」
今日綵排前,蘇瑾的經紀人特地和總導演溝通,說蘇瑾救人傷了手,沒辦法彈琵琶,要求放伴奏。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種託詞,想要掩飾蘇瑾「根本不善彈琴」的事實。下面的工作人員沒少議論,說蘇瑾的「才女人設」立不住了,連一首《昭君出塞》都要假彈,當初就不該厚臉皮發通稿說自己拜了大師學藝……
而今天第二次綵排前,蘇瑾又遲到了,這更讓主策對她的觀感跌至谷底,覺得她耍大牌、沒藝德……沒想到,這出乎意料的一首琵琶曲,讓所有人對她的印象大為改觀。
大漠的蒼涼、塞外的寂寞、和親路上的無助與困苦……都伴隨著琴聲娓娓道出。
琴音自頂棚落下,女孩倚在吊籃里,彷彿真的化身成了千百年前孤身出塞的昭君,她垂目看著懷中的琵琶,把自己的所有感情,都投入到了演奏之中。
她無暇注意,工作人員交頭接耳的模樣;她無暇注意,其他幾位小花艷羨的眼神;她同樣也沒有注意到,舞台下,那個陪伴她漂洋過海回國的男人,投注到她身上的火熱的視線……
凌晨三點,烏雲遮住明月,寒風送來陣陣蕭瑟。
演播室里仍有節目在排演,但蘇瑾已經換下舞台服,換上了來時的衣服,在林岩的護送下快步走齣電視台。
電視台外停著一輛熟悉的保姆車,車型流暢寬敞,曾經的蘇瑾工作強度太大,經常睡不夠,只能在車上補覺。
保姆車門洞開,等候在此的方解下車迎了過來。他剛結束應酬,一身的煙酒味道,格外沖鼻。
「蘇姐!」方解酒意未散,腦門、耳朵都紅彤彤的,他殷勤地問,「我聽導演說了,你……你這是故意藏拙要給我驚喜嗎?你什麼時候練會的琵琶,怎麼不提前告訴我?」害的他這段時間吃不好、睡不好,愁掉了一把頭髮。
可蘇瑾卻未接話,只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埋頭走向保姆車。
身後的林岩快步跟上,蘇瑾沉默的鑽進車內,男人便矮下身子,也要上車。
「誒誒誒!你幹嘛的啊!」方解雖然微醺,但還沒到失去理智的地方,他趕忙攔住高壯的男人,厲聲問,「這是蘇瑾的保姆車,請你離開。」
他把林岩當做是尾隨的狂熱粉絲,立即挺起單薄的胸膛想要推開男人。
偏偏在這時,車內傳來蘇瑾輕柔的聲音:「方解,讓他上車。」
「……」方解看看男人,又看看蘇瑾,沒搞明白,「……這位是誰啊?」
他是搭順風車的工作人員,還是同台的其他嘉賓?可看男人的模樣打扮,又不像是這兩者之一。
可是蘇瑾和林岩都沒有回答他。
方解只能壓下心中的莫名,默默地坐進了車內。
車門關上,昏暗的車廂內只留下頭頂的一盞小燈,昏黃的燈光落在蘇瑾臉上,給她精緻的臉龐增添了一抹婉約的風情。
……婉約?
方解趕忙把這個可怕的詞從自己腦海里扔出去,這麼娘娘腔的詞哪裡能用來形容一桿鐵鎚走天下的蘇姐!
他看看蘇瑾,再看看不發一語、正襟危坐的男人,只覺得自己像是被關進了大型猛獸的籠子中,一股危險感從尾巴骨直往天靈蓋竄。
太、太奇怪了!
他咽了口吐沫,在搖晃的車廂中小心翼翼地開口:「蘇姐,你……」……你今天怎麼看著有點不一樣?
可是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蘇瑾打斷了。
「方解,你以前從來不會叫我『蘇姐』。」
「什……?」
只見「蘇瑾」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遲疑片刻,貝齒輕咬下唇,忽然抬手一鼓作氣地摘下了頭上的鴨舌帽!如瀑的秀髮自女孩肩頭披散而下,一直垂落到腰際。
這根本不會是蘇紀時擁有的頭髮!蘇紀時偏好利落、瀟洒的風格,頭髮微微及肩而已。
「你,你是……」方解扶著腦袋,懷疑自己晚上的應酬喝了太多酒,才讓酒精摧毀了他的神智,讓他產生了幻覺。
面前的人有著與蘇紀時一模一樣的臉龐,有著極為相似的身材,若她不是蘇紀時,那唯一的可能就是……
「——好久不見。」「蘇瑾」表情混雜著愧疚與心酸,輕聲道,「我是堇青,我回來了。」
「!!!」方解大驚,一瞬間千頭萬緒有無數話堵在他胸口,可他卻不知道應該先說哪句。
蘇
堇青居然回來了,她這段時間究竟去哪兒了,為什麼大家都找不到她,她為什麼突然決定回來,是在網上看到了蘇紀時的消息嗎,她怎麼沒在公司等他們,她會怎麼看公司這一出狸貓換太子的鬧劇……
……可在這些問題之前,還有個更重要的問題……
方解喉結滾動,脫口而出——「那你姐姐在哪兒?」
哪想到與此同時,蘇堇青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那我姐姐在哪兒?」
兩人面面相覷。
三秒後,他們從對方的表情上讀到了同樣的震驚。
蘇堇青回來了,可是蘇紀時呢?
突然從綵排現場消失的蘇紀時,究竟去哪兒了???
——蘇紀時在哪兒?
這個問題,蘇紀時也想問自己。
荒郊野嶺,一片漆黑,蘇紀時和小霞攙扶著彼此,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樹林中。
回憶起幾小時前,她們在地下車庫經歷的一切,蘇紀時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怪夢。
……誰會想到,借故把蘇紀時叫到車庫中的「穆總」,會是穆休倫的父親呢?
穆民德,EXP礦業集團的執掌者,他確確實實是「穆總」,一個字都沒錯。
蘇紀時剛一出電梯,便被兩位身高接近兩米的壯漢堵住了。他們態度客氣,口中稱「請蘇小姐移步」,只是強硬的態度,卻和客氣搭不上一點關係。
蘇紀時前不久才被這麼「請」過,只不過上次請他的人,是趾高氣昂的穆夫人。
而這次……是同樣趾高氣昂的老穆總。
穆民德今年六十五歲,不顯老態,頭髮、鬍鬚都染得烏黑,唯有從眼角的皺紋能窺探出他的年紀。他著一身鐵灰色的中山裝,端坐在轎車后座,派頭十足。
小霞嚇壞了,嚇得像只小鵪鶉一樣瑟瑟發抖,她鼓起勇氣擋在蘇紀時身前,又被蘇紀時憐惜地按回了身後。
穆民德沒有做自我介紹,他只掀掀眼皮,傲慢地瞧了蘇紀時一眼。
他長得與穆休倫極像,尤其是臉部輪廓與眼睛、鼻子,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無論是誰見了,都不會錯認兩人之間的血緣關係。
蘇紀時想到傳言中,穆休倫和他的「養父子」關係,心中暗暗有了一番猜測。
……真不愧是豪門,果然水深。
即使面對這位來勢洶洶的不速之客,蘇紀時依舊站的筆直,她鎮定的看向車內的穆民德,問:「不知您找我有什麼事?」
穆民德眼神猶如鋒利的刀刃,從頭至腳,把她一寸寸刮過。那視線,彷彿站在他面前的並未是娛樂圈頂級女星,而是一塊放在案板上的肉。
蘇紀時動也不動,復道:「您要是不想談,那咱們就沒必要浪費時間了。」
說罷,她拽住小霞的手腕,就要往回走。
可惜她剛走了幾步,就被那兩位人高馬大的保鏢攔住了。
「站住。」穆民德終於肯出聲了,「蘇瑾,我叫你來,是有件事情要求你去辦。」
穆民德的話說得相當不客氣,看樣子,不管蘇紀時同意不同意,都必須為他賣命了。
蘇紀時轉身看向他,眉毛一挑,問:「什麼事?」
「我要你離開我兒子。」穆民德的話擲地有聲,「像你這種為了錢可以出賣身體的女人,我們穆家是絕對不會認的!」
「……???」
等等,豪門老總閑得沒事,深更半夜把她從新年晚會綵排現場擄出來,就是為了這種破事?
穆民德根本不管蘇紀時的反應,自顧自說:「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為什麼最近你的黑料層出不窮?我可以告訴你,這些只是第一波而已,如果你再在休倫身旁糾纏不清的話,不要怪我放出更有力的證據——記住,既然休倫能把你捧紅,那我就能把你打入谷底。」
蘇紀時真是要氣笑了。
敢情最近這莫名其妙被翻出來的「包養」黑料,都是這位老穆總直接放出來的啊!她本來還好奇,究竟是什麼人有能力買通公務人員,把贈送房產這麼隱私的事情都查的清清楚楚。最開始,她和經紀公司都懷疑會不會是有營銷號、或者八卦小報,可若是這兩者的話,得了這麼大的料,完全沒有必要在匿名網站上發表。
若這是穆民德授意的話,那一切就都講得通了。
蘇紀時覺得這一刻的自己真是弱小可憐又無辜,還有那麼一點想錘人腦殼。
上次她被倆黑衣保鏢「請」走,是穆夫人找她接近穆休倫當卧底;而這次她又被黑衣保鏢「請」走,是老穆總要求她遠離穆休倫。
穆休倫、穆休倫、穆休倫……
怎麼處處都是他的影子。她想同他劃清界限,可所有人都以為他們關係匪淺。
面對老穆總的危險,蘇紀時怒極反笑,道:「您要打壓我?真是巧了,我正想退出娛樂圈呢。不如這樣,您要真能讓我明天就離開娛樂圈,我立刻雇支鑼鼓隊,後天就到EXP集團門口給您吹嗩吶去,紙花鋪路、哭聲漫天——保證讓您這條花路走得順順噹噹,您看怎麼樣?」
小霞沒忍住從她背後冒出腦袋來,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她:「蘇蘇蘇蘇姐,走花路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
蘇紀時想了想,恍然大悟:「哦,這不叫走花路,這叫C位出殯。」
穆民德:「……」
穆民德:「…………」
穆民德:「………………」
穆民德在總裁位子上坐了一輩子,早就習慣了別人對他的仰視。他做的每個決定、說出的每句話,自然有無數人前仆後繼的去幫他完成。
可以說,他已經多年沒有嘗試過被人「忤逆」的滋味了。
他原本以為,被自己兒子包養的蘇瑾,一定是個膽小怕事的菟絲花,只要稍微給她點苦頭吃,便會讓愛慕虛榮的她早日滾蛋。可他卻沒有料到,蘇瑾居然會有這麼剛硬的一面。
那個在調查報告里,為了治療重病的母親而賣身的女孩子,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不行……必須給她些顏色看看。
穆民德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冷哼,手中的拐杖重重敲擊地面。
隨侍在旁的保鏢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圖,他們迅速向著蘇紀時包抄而去,一左一右擒住了她。
蘇紀時沒料到他會突然發難,她學過一些簡單的防身術,然而不等她自救,一隻手帕便捂住了她的口鼻——
冊那!
陷入昏迷前的最後一秒,蘇紀時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了上一次被擄的經歷。那次,她搖身一變,從一隻普通的地質狗進化成金光閃閃的女明星;而這次,她又會從女明星,變成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