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這些年掙的錢,沒什麼可花的地方,最後也是爛在銀行里。」
淡淡的,低沉的,帶著一點欠揍的語氣。是那麼的熟悉。一瞬間木寒夏彷彿看到了那個26歲的林莫臣。但還是不同的。眼前這個人,側臉輪廓更厚重深邃,氣質更內斂,舉手投足都帶著歲月的痕迹。
那雙手,卻跟從前一樣,養尊處優、白皙修長。似乎非常隨意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銀行卡明明已經遞給收銀員了,卻還沒有鬆開她。
收銀員的表情也有點難以形容,故做鎮定,但又忍不住在笑。收銀員開始一樣樣掃商品,林莫臣的手忽然往下滑了一下,像是想要跟她十指相扣。
木寒夏瞬間抽回手。
他的手落了空,臉上沒什麼表情。
木寒夏笑笑說:「謝了。那下次有機會我請你。」
「嗯。」他把手插回西裝褲兜里。
結完賬,他依然推著車,兩人走到超市門口。這家超市有地面停車場,林莫臣說:「我去把車開過來,等一下。」
木寒夏:「不用了。」
超市出∞∨,口只有高高的一盞路燈,此刻也沒什麼人。他在燈下看著她,眼睛裡湧出笑意,手鬆開購物車,往停車場走去。
他買的東西還放在她的購物車上。
木寒夏只好站在原地等。
林莫臣的身影剛走遠,她就忽然聽到「滴滴」兩聲喇叭響,抬起頭,看到對面一直停著的一輛,車窗降了下來。
陸樟的臉露了出來,神色淡淡的。在看到她的一瞬,笑了:「師父,怎麼這麼巧?」他今天沒開那扎眼的跑車,而是開了輛寶馬x6,所以木寒夏沒注意到。
木寒夏也笑了,推著車走過去:「你怎麼來了?」
陸樟指指副駕上的一大包:「來買啤酒啰。怎麼一張臭臉站在這裡,誰惹你了?」
木寒夏看他一眼,笑笑沒答。
陸樟似乎也不打算深究,又沖她笑:「還等什麼?上車。我順路送你。」
木寒夏抬頭望了一眼,遠處幾排車後,似乎有輛車正開出來。她微一遲疑,點頭:「好。」把自己的那袋東西拎出來,林莫臣的東西依然留在購物車裡,然後把購物車推到路邊放著,上車。
陸樟見她肯上車,笑意更深,吹了聲口哨,一腳油門就飆了出去。木寒夏拿出手機。
「喂。」
「喂。」
「我遇到個朋友,坐他的車先走了。」她說,「你的東西放在購物車裡,就在路邊,你開車過來就能看到。」
林莫臣靜了一會兒,才答:「好。」
木寒夏:「再見。」掛了電話,心情一松。
陸樟斜瞥她一眼。
相距十餘米的車後,林莫臣把車開到超市門口,恰好看到一輛寶馬開出去。這時,寶馬的車窗突然降下來,有人把手伸出來,做了個拇指向下的動作。
林莫臣臉色靜默地看著,過了一會兒,反而慢慢笑了。
木寒夏看到陸樟打開車窗,問:「你幹什麼?」
陸樟面不改色地說:「撣煙灰呢。」
木寒夏盯著他空空如也的手:「煙在哪裡?」
陸樟一臉鄭重,慢慢地說:「在我的意念里。」
木寒夏:「……」
很快,車開到她家樓下。木寒夏笑著說:「謝啦,好徒兒。」她拎著東西推開車門,沒想到陸樟也下了車,雙手插褲兜里繞到她跟前,瞄一眼她袋子里的東西,說:「卧槽你買這麼多東西,要做好吃的,也不請我上去一起吃?」
眼看他真的要跟著她進門,木寒夏說:「下次吧。」
其實她並不介意邀請朋友到家裡去,但現在是晚上,到底是孤男寡女,她覺得不合適。
「家裡太亂了,下次打掃好了,再請你和馮楠他們一起來吃飯。」她說。
陸樟「切」了一聲,也不堅持,而是鄙夷地說:「你還真是事事兒的。下次我花錢,請個阿姨來給你打掃。」
木寒夏笑著刷卡開門。
「喂!」他站在台階下,靠在車上,又叫住她,「你就這麼走了,那我今晚吃什麼?」
木寒夏再度失笑。
跟陸樟在一起,笑容彷彿總是格外的多,人也會變得很輕鬆。這大概是這個男孩的性格所致。
她在塑料袋裡翻了翻,摸出個三文魚飯糰丟給他。
陸樟接得很准,一看,都樂了:「卧槽,你餵豬呢?」他可是想吃頓新鮮三文魚,都會心血來潮飛到大阪的人。她丟來個超市裝三文魚飯糰?喂他?
木寒夏頭也懶得回,朝他擺擺手,走進去了。陸樟把飯糰在手裡拋了拋,坐進車裡。
開出去一段,他也覺得今天自己有點好笑。明明是約了幾個朋友來家裡打遊戲,他自告奮勇出來買啤酒,卻半路跑來送木寒夏了。
他還真是見義勇為啊。
別說,還真有點餓了。他掃一眼丟副駕位上的那個飯糰,拿起來拆開,咬了一口。
「我去!」他立馬又吐了出來,丟進車裡的小垃圾桶里。
果然,難吃就是難吃。即使是美女師父買的,也不會變得好吃。
——
林莫臣開車駛入木寒夏的小區時,恰好與陸樟的車擦身而過。
他看了一眼,然後繼續往前開,到了她的樓下,看到她家的燈已經開了。
他把車熄了火,並沒有馬上下車。忽然間,有些自嘲地笑了。
他在數億金額的投資決策前,眉也不會皺一下。此刻卻在一個女人的樓下,遲疑不前。靠得太近,太快,怕她又再躲。她那雙清澄的眼睛裡,現在沉澱了許多東西。再不像從前一樣,他一眼就能看透。
她當年離開那一天,那冷漠絕情至極的一言一行,還如同刀刻般,清晰留在他心頭。
可若是太慢,離她太遠,那些如海面般遼闊涌動的情緒,一直壓抑在他的心中。他怕自己真的某一天會失控。
思慮片刻,他還是拿起手機,打給她。
響了十來聲,她才接起。
林莫臣:「到家了?」
木寒夏:「到了。有事?」
「吃了嗎?」他問。
木寒夏:「還沒有。在做了。」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林莫臣慢慢地說:「我……就在你家樓下,也沒有吃飯。」
說完,他靠在車椅里,自己先無聲地笑了。
木寒夏沉默著。
「樓下不遠……」她說,「有家私廚菜館,還不錯。應該挺合你的口味。」
電話里,變得靜悄悄的。
見他一直不說話,木寒夏說:「沒事我掛了。」
「寒夏。」他說,「別和陸家小子走太近。」
木寒夏愣了一下,她靠近窗邊,隔著窗帘,依稀看到他的車就停在樓下,漆黑而寂靜。
「這跟你沒有關係吧?」她說。
「沒有嗎?」他反問。
木寒夏肯定地答:「沒有。林莫臣,你管太多了。我和陸樟是上下級關係,也是朋友。但這跟你……」她緩緩地說:「都沒有什麼關係。」
林莫臣靜默著。
木寒夏雖然說得果斷乾脆,可是她也能清晰感覺到,因為他這幾天不動聲色地靠近,因為他的這些話語,某種絲絲縷縷纏繞的感覺,正在朝她包圍過來。可這正是她下意識里想要抗拒的。
「是嗎?」他的嗓音聽起來很沉靜。
木寒夏很清楚,越是這種時候,他的情緒越大,反而會表現得越加輕描淡寫。她的腦子裡突然就想起孫志前兩天說的事。他在她離開後,絕口不提,下手狠辣地打擊程薇薇。
她的心中忽然又生出一絲心軟。剛想說兩句話緩和一下氣氛,卻在這時聽到他又開口了。
「寒夏,你要知道,我要讓陸樟的商業地產部一敗塗地,也不是什麼難事。」
木寒夏的臉色瞬間冷下來。
「林莫臣,你在威脅我?這樣公私不分?」
「公私不分?」他緩緩重複她的話,忽的笑了,「木寒夏,你說什麼是我的私?是什麼?」
木寒夏輕咬下唇。
「我不是。」她說。
以為以他的性格,必定會更加冷的笑,或者是說出更冷漠的話。就像從前那樣。
可他沉默了。
夜晚的風,徐徐輕輕地吹著。他的車裡始終黑暗一片。天上三兩顆星,地上一排路燈延伸到遠方。他的聲音竟比夜色還要平和寂靜:
「你如果不是,這世上,還有什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