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添11點半做完當天所有卷子,12點半刷完數理化競賽大題各三道,然後翻出本周所有拓展卷,二刷了一遍錯題。
由於錯題實在很少,這一部分只花了不到10分鐘。
才12點40分,他就已經無事可做了。
隔壁始終沒有新動靜。
盛望既沒有趿拉著拖鞋挪來動去,也沒有要搭伴學習的意思。上周他還開玩笑說江添的卧室成了他強佔的書房,結果月考一結束,「書房」就失去了用處。
江添站在書包前,手指撥著裡面的東西挑挑揀揀。所有能看的東西都看完了,他撥了兩個來回,癱著臉拿出一本厚書,封皮上寫著《抒情文寫作指導》。
他盯著封皮看了幾秒,不知是思考自己究竟在幹嘛,還是在思考這玩意兒究竟有沒有看的意義。
可能有吧。因為他最終還是拎著它坐上了窗檯。
這個小單元在講排比句的妙用,妙了兩分鐘,江添就開始走神了。
這個時間點的白馬弄堂沒有凌晨2點那種寂靜,偶爾有人從巷道里走過,在牆與牆之間投下倏忽而過的影子。遠處的大街也會有車往來,部分安靜無聲,部分會有輪胎軋過路面的輕響,像被風吹起又落下的潮聲。
手機忽然嗡了一聲,江添從窗外收回目光。他眉眼唇角的線條有極細微的變化,像是在聽到震動的瞬間緩和放鬆了一些。
他合上根本看不進去的寫作指導,撈來手機一看——
高天揚的微信。
江添:「……」
boom:還醒著嗎添哥?
江添:醒著。
boom:太好了,老何提前發的競賽題看了沒?
江添:看了。
boom:我就知道你不會等到下周。
boom:我有三個問題。
江添:說。
boom:請問
boom:那三道題
bomm:分別怎麼做
江添:……
高天揚刷了一堆生活不易的表情包,解釋說這次的題比以前棘手多了,條件太少,無從下手。
一部分物理競賽題就是這樣,題面乍一看沒有任何信息量,什麼條件都沒給就敢讓人去求結果。
boom:求個屁,我連式子都列不出來。
江添閑著也是閑著,他從書包里掏出已經做好的卷子,把題目拍下來。上面被他用黑筆划了十來道小橫線。
他把圖片發給高天揚,說:隱藏條件找齊就行了。
哪個詞代表有附加力,哪個詞代表可以按照某種狀態假設一個量,哪個詞表示還另有限制等等,都藏在他劃的小橫線里。
何進說過,這個階段的物理其實考的就是細心,把該考慮的因素考慮齊全,想錯都難。她這次發的三道題就都是典型,條件全靠找,活活找吐了一個班的學生。
boom:有這麼多隱藏條件???
boom:cao,我漏了四個,怪不得怎麼算都不對勁
boom:老何都是從哪兒找來的奇葩題
boom:話說你今天很反常啊
江添:什麼反常?
boom:你以前做題不是經常跳過程的么,今天居然老老實實寫全了
boom:這簡直是答案解析啊
boom:[壯漢捂臉]
boom:難不成是特地寫這麼齊全的?就等著我等屁民來問?感動。
江添眼皮抬了一下,隔壁依然無聲無息,不知是沒做這些題還是早已順順利利寫完了。
他敲了幾個字提醒高天揚:1點了。
boom:哦哦哦對,到你正常睡覺的時間了。
江添頓了一下,把「滾去做題」四個字刪掉,換成了「嗯」。
要不是高天揚提起他都快忘了,除了晚自習後另外有事的情況,他正常1點就該睡了。
boom:那你睡吧,我搞題去了。
江添:行
他嘴上說著行,結果關了微信又把《抒情文寫作指導》翻開了。這一晚,他看作文指導看了整整一小時,要讓招財知道招財能樂死……
也可能嚇死。
第二天早上6點,江添洗漱完正在房裡收拾書包,手機忽然收到兩條信息。因為擱在被子上的緣故,震動聲並不明顯,只忽地亮了兩下,但他還是第一時間注意到了。
他一把將書包拉鏈拉到底,長手一伸撈過手機。
一晚上沒動靜的人終於有了迴音。
打烊:昨晚不小心睡著了,剛看到
打烊:怎麼了?
江添站在床邊垂眸看著屏幕。
他已經把鍵盤點出來了,卻沒有回復。
他想問「為什麼突然換頭像和昵稱」,但原因他其實是知道的。他發出去的問號放在昨晚剛剛好,過了一夜便沒了意思。
而聊天框里的第一句話,總讓他想起英語競賽前盛望回齊嘉豪的那句「信號不好剛收到」。
江添沉默片刻,回道:沒事,出來吃早飯。
他拎起書包走出卧室,靠在樓梯欄杆旁刷起了英文報,等那位叫「打烊」的男生起床。
盛望雖然改了微信,但看上去卻跟平時並無二樣。
上課邊聽邊刷卷子,下課依然會跟周圍的人插科打諢。筆沒油了會問江添借筆芯,碰到好玩的事會試圖騙江添一起笑,偶爾會把手藏在桌肚裡發微信吐槽。
離上午最後一節課結束還有5分鐘,江添給前桌發了一條微信:中午去梧桐外?
盛望正忙著寫化學卷子,他右手還在飛速算題,左手伸進桌肚一把捂住輕震的手機。
過了片刻,他才摸出手機低下頭去。
這個年紀的男生肩背很寬,但並不厚實,稍微一點小動作都會被t恤布料勾勒出肩胛的輪廓。
幾秒後,江添收到了迴音。
打烊:好啊,我要餓死了。
啞巴中午去喜樂幫忙,趙老闆管飯。江添原本以為梧桐外的那個天井下今天只有三個人,萬萬沒想到多了一倍——
他們剛拐過巷子,就看見丁老頭門口的空地上停著一輛小貨車,牆邊堆著一個大紙箱和幾個泡沫夾片,像是剛拆了一個大件傢具。
江添踏進屋,就見兩個穿著深藍外套的人正搬著一個銀白色的冰箱往廳堂里放,還有一個穿著同色制服的人在那兒拉接線板。
丁老頭一看到他,立刻小跑過來,給了他手臂一巴掌:「你買的?!」
江添搖了一下頭,他想說什麼,但剛一張口忽然想起什麼般看向盛望,老頭跟著看過去。
他生平最怕欠人東西,也不喜歡無端收人好處,脾氣犟得像頭驢。就連江添想給他一點什麼,都得靠「不能白吃飯」這個借口,對別人更是一概不收。
老頭把江添當半個親孫,急起來可以上手,但對盛望不行,這小孩畢竟是客人,而且看著也不禁打。
他虎著臉問盛望:「你買的?」
盛望學江添,搖頭說:「不是。」
丁老頭鷹眼瞪得兇巴巴的說:「其他人哪敢給我買這個,你再說!」
老頭年輕時候當過兵,氣勢從沒輸過誰。像高天揚這種被他揍過的,只要一看他瞪眼就慌得不行。偏偏眼前這個白白凈凈最不經打的,看著一點兒也不怕他。
盛望「噢」了一聲,說:「那……就當我買的吧。」
丁老頭心說這是什麼屁話。但說話的人一臉訕訕,他又不忍心凶。
老頭瞪了他半天,終於泄了氣勢沒好氣地說:「你買這個幹嘛?」
盛望忽地笑起來:「您不是要管我午飯嘛,我提前交個伙食費。」
「交什麼伙食費啊?我不收!」丁老頭說:「供頓飯而已,用得著這麼大陣仗?你你你給我搬走,讓他們哪兒來的退哪兒去。」
盛望又「噢」了一聲,說:「也行,那我就跟冰箱一起走了。」
「你等等!」丁老頭。
「好,那我等等。」盛望收回要招呼人的手,看上去特別聽話。
老頭差點兒嘔出一口血來。
他團團轉了好幾圈,灌了兩口冷茶,最後沒轍就瞪著江添胡攪蠻纏:「你帶來的同學你管不管?!」
江添:「……」
盛望被這話逗樂了:「我爸都管不了我。」
丁老頭呸掉茶葉沫子說:「你這孩子什麼脾氣?」
「驢脾氣,跟您差不多。」盛望說完便擋了半邊臉,一副預防被抽的樣子。
老頭氣笑了。
他叉著腰在天井那兒演倔驢,犟了有好幾分鐘吧,終於敗下陣來。他咕噥了一句「臭小子」,甩門進了廚房,就此妥協。
老人家的心理跟小孩差不多,口口聲聲說著「我不要」,真收下了心裡比誰都高興。
丁老頭強硬慣了,抹不開面子。他想摸摸冰箱又不好意,便不斷找著借口。一會兒說它好像沒運作,一會兒說插線板亂放。做個午飯的功夫,往冰箱旁邊跑了七八趟。
兩個小輩心知肚明,誰也沒拆穿他。
江添把房間里的板凳拎出來湊數,就看見盛望靠在門邊,一邊玩著手機遊戲,一邊瞄著丁老頭,嘴角噙著笑。
江添把凳子放在桌邊,朝他走過去,問道:「什麼時候買的?」
盛望玩著遊戲沒抬頭:「就前兩天。」
他開著側瞄鏡狙掉一個人,又道:「你說管我午飯的那天。」
江添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一下。
盛望一局遊戲剛好結束,在他開口之前把戰績亮給他顯擺:「帥么?」
他看上去真的沒有變化,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吃午飯一起去便利店。你對他好一點,他就掏出更好的東西來送你。
唯一的區別是他不再來蹭「書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