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去廣東那就是真的瘋了。
江添下意識切換了app,手指飛快點著屏幕。直到旁邊的同門拍了他一下,掩著嘴小聲說:「本來還以為能歇兩天四處轉轉再開始,這下好,泡湯了。」
江添這才回過神來。他朝投影上接連幾天的項目安排看了一眼,又看到自己手機屏幕上的航班查詢信息,捏了捏鼻樑,心說自己離瘋也不遠了。
他關掉app摁熄了屏幕,正要把手機收起來,就接到了趙曦的來電。
「我接個電話。」他跟教授打了聲招呼,抓著手機出了研討室。
「曦哥。」
「哦,看你半天沒回嚇我一跳。」趙曦嗓音懶洋洋的,他最近幾天休假,開車帶著兩個老的去山裡泡溫泉,日子挺愜意的。跟盛望說的那些純屬扯淡,還被旁聽的趙老闆指著鼻子瞪了幾眼:「還以為你真打的去了。」
「怎麼可能。」
「那就好,還有點理智,不至於連個酒店名都沒有就打飛的亂跑。」趙曦說。
「……」
差點這麼乾的江添戰術性沉默了幾秒。
趙曦又說:「說到這個我有點納悶。」
「什麼?」
「你幹嘛繞這麼大一個圈子讓我去旁敲側擊?自己問啊。」趙曦作為過來人,一方面有點微妙的感同身受,一方面又恨不得把他倆懟一起算了:「就說來個地址,我去找你。他還能不給么?」
沒等江添開口,趙曦又自顧自地下了總結:「哦對,忘了,你悶騷。」
江添:「……」
「不是。」他默然片刻,語氣變得有點頭疼:「他會跑。」
趙曦:「啊?」
「給他多餘的時間他會想很多,沒想通就會跑。」
江添完全能想像得到那種場景,就像高中時候某人一聲不吭把自己打包送去了另一個班。
他的貓幾乎完美遺傳了這一點,主動伸著爪子過來撩褲腿的是它,撩完溜得飛快的也是它。
當初江添還能攢一本筆記本把人抓回來,現在他手裡還有什麼呢?
「那怎麼辦,出其不意當面抓?不給他多想和跑的機會?」
「他出差回來,我去等他下班。」江添說。別的地址沒有,公司地址他還是知道的。
趙曦想想覺得還挺逗,調侃道:「我怎麼感覺你跟逮麻雀似的。」
江添並不想給他當樂子,硬邦邦地說:「掛了。」
「誒——」趙曦阻攔了一下。
「還有事?」江添停住上樓的腳步。
這次趙曦收了玩笑,斟酌了片刻問道:「那你媽那邊……」
「最近狀態好點了。」不然他也不會一時衝動就回國。江添說完這句飛快地蹙了一下眉,補充道:「可能是聽說季寰宇身體也不行了。」
「你居然會跟她說這事?」季寰宇身體不行的事還是趙曦打聽到告訴江添的,他以為江添知道了也不會提,畢竟這個名字應該是江鷗最大的雷區。
「我沒說,她從別人那邊知道的。」江添說。
這讓他很是意外了一陣子,因為江鷗聽到「季寰宇」三個字的反應比他預想的小很多,只是那幾天精神懨懨的,到他回國前已經恢復了常態。相比而言,她對「盛望」的反應反而大一點。
趙曦的聲音把他拉回神:「你媽還沒完全恢復,你確定要把人追回來么?」
他並不是讓江添打退堂鼓,他只是見過太多反反覆復的離合,怕這兩個弟弟又一次草草收場。
江添沉默良久:「我早說過我不欠誰的。」
他的選擇從來就不是因為江鷗怎麼樣,而是盛望怎麼樣。面前始終只有兩條路,分開或者走下去。他們試過其中一條,走得面目全非……
再壞也不過如此了。
江添想起那天夜裡盛望寡言少語的模樣,安靜了片刻說:「反正不會比現在更差。」
趙曦啞然失語,半是複雜半感慨地笑了一下:「行,那我跟林子就等著你倆請吃飯了。」
他作為旁觀者看了這麼多年,其實很想幫點什麼,有時候恨不得把自己經歷過的、糾結過的統統告訴江添盛望,免得受苦。但那倆終究不是他和林北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路……
不如來點實用的。
趙曦掛電話前開玩笑地問了一句:「要哥給你講講分手重逢怎麼追人么?」
江添:「你說。」
趙曦沒想到這個悶騷居然真打算聽,當即卡了一下殼,平靜道:「經驗之談,多見幾面就容易嗞火,消不掉就吵架,吵不明白就打,打著打著……等下,你成年了吧?」
「……」
江添摘了耳機,直接掛掉了電話。
盛望人躲在廣東,日子卻並不消停。
先是高天揚個二百五清早5點鬼來電,炸著嗓門把他從被窩裡挖出來:「添哥回來了你知道嗎?!」
盛望自從工作之後就聽不得手機震動,一聽必醒,什麼睡意都被攪飛了。他抓著手機茫然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兒,腦子裡上演了高天揚的一百零八種酷刑,這才下床喝了半杯水說:「我知道。」
高天揚嗓門倏地小了:「哦你知道啊?你怎麼知道的?添哥回國聯繫你啦?」
「想什麼呢。」盛望說:「吃飯碰上的。」
高天揚啞然良久,說了句:「我操,這也行?」
其實當初江添離開,高天揚有陣子很不痛快,甚至有點生氣。他想說好歹這麼多年的朋友,怎麼能說斷就斷?後來換位想了想又不氣了,只覺得苦。
也就是那段時間裡他忽然開了竅,拒了自招考去了北京。這麼想來,江添和盛望還能算他半個月老,只是月老自己都還單著呢。
高天揚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說:「那什麼辣椒讓我問你們,還打算好嗎?」
盛望:「……」
您可真會挑話題。
「幹嘛問這個?」他沒好氣地說。
高天揚解釋道:「是這樣,老宋3、4、5號來北京出差,我們打算問問鯉魚他們有沒有時間,乾脆湊一波聚一聚。你跟添哥你倆……嗯?」
盛望現在尚處於慫著的階段,他想了想那個場面,在場的全是老同學,知根知底。萬一他跟江添對不上頻道舉止尷尬,那就好比扒光了遊街,想想就很窒息。
於是他猶豫片刻,道:「那不巧,我在廣東出差呢,你們把他叫上吧,很久沒見了。點人頭先不用算我。」
高天揚有點失望,「噢」了一聲就掛了。
結果打發了高天揚,還有個張朝等在後面。
這位八卦先鋒可能連著開會開傷了,閑極無聊便來逗盛望。他這兩天都呆在大學裡,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巧合,偶遇了江添好幾回。單是偶遇就算了,他還拍照片。
盛望跟客戶扯皮了一個白天,晚上剛回酒店就收到了他的連環轟炸。微信震了七八下,全是大圖片。
盛望點開愣了一下,索性在窗邊的沙發里坐下來,一張一張地看著。他手機里其實有江添的照片,封存在私密相冊里,要麼是當年趁著睡覺的偷拍,要麼是兩人並肩的影子。因為隱晦,所以少有正臉。像張朝發的這些,倒算是稀有了。
他一張張存下來,存到最後一張頓了片刻,因為照片里有幾個女生在看江添。
這讓他恍然想起附中的日子,也常有女生這樣嬉笑著從旁路過,頻頻回首,而江添總是冷冷淡淡的,對往來的關注置若罔聞。
張朝說:你眼光可以啊,就幾分鐘的時間,起碼兩撥女生跑去跟他說話了。
張朝:還有要號碼的,我看到她們躍躍欲試掏手機了
張朝:現在的大學小姑娘真活潑,嘰嘰喳喳的,還挺熱鬧
?:……
?:你不是去開會么,就開這個?
?:舉報了
盛望原本不打算搭理他,但看著他說的那些話,莫名改了主意。也不知道是被照片扎了一下,還是被那些「熱鬧」的形容詞扎了一下。
他懟完張朝關便關了微信,洗了澡換了衣服回復了好些工作上的消息,然後在沙發上靜坐許久,鬼使神差地給高天揚發了一條信息。
他說:我3號回北京,聚會如果排在4號我應該可以。
高天揚:???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盛望這場出差提前結束了。
他要應對的客戶出了名的麻煩,本來預計要耗費一周,誰知碰上對方喜事臨頭,再加上盛望會說話,兩天半就解決了所有要商談的內容,買最快的航班到北京,他居然還踩上了這一年的尾巴。
遺憾的是,他雖然趕上了跨年的時機,卻沒法約上趙曦和林北庭。因為組裡接到消息就搶訂了位置,借著跨年聚餐搞慶功宴,他是主角,跑都跑不掉。
在這種場合,主角就是被坑的份,盛望當得不情不願。他其實跟張朝學過一點技巧,明明是個五杯倒,卻能應對大部分飯局。但公司聚餐不一樣,因為他知道的技巧大家都知道,根本派不上用場。
所以這天晚上,他是真的喝得有點多。以至於散場的時候,他在晃眼的燈光下盯著杯子里剩餘的啤酒花,忽然有點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可能那個包廂的裝飾色調跟「當年」燒烤店的那個包廂有點像,也可能他只是借著酒勁放肆地把自己沉浸在回憶里。
他坐了好久好久,總覺得該有個什麼人來領他回去。直到被人拍了拍肩,問:「給你叫了車,走得穩么?」
他抬起頭,看見問話的人是張朝,又有點失望地垂下了眼。
「怎麼了?還行么你?」張朝問他。
就連問話聲都像是泡在了酒沫里,模糊不清。盛望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又不動了。過了好久他才抓著椅背站起來,拽著張朝說了幾句糊話。
酒勁太濃,具體說了什麼他轉頭就忘,倒是站還站得直,乍一看也沒有酒鬼的樣子。他跟張朝打了聲招呼,鑽進了叫好的車裡。
城市有時候很奇怪,明明天南地北隔了數千里,到了夜裡卻變成了一個樣。盛望靠著車窗,看著外面萬家燈火,忽然想起附中到白馬弄堂的那條路。
他那時候也喜歡這樣,斜靠在小陳叔叔的后座,餘光里江添的手機屏幕忽明忽暗,他在燈火里打著盹兒。
盛望沒有睡實,酒意醺然的緣故,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究竟睡沒睡。只知道手機一震他就條件反射睜開了眼。
司機師傅看他坐直起來,苦笑著解釋說:「這路可太堵了,昨兒個還沒這樣呢,今天真是趕上日子了。」
盛望沖他囫圇點了個頭,垂眼解了手機鎖,發現多了個微信群。
群是兩三分鐘前剛建的,拉人的是張朝,群名改成了xxx項目往來合作小組,他在裡面簡單寒暄了兩句,提前祝了元旦快樂,好幾個人冒頭接了話。
盛望這會兒反應有點遲鈍,盯著群名看了好久才意識到那是江添參加的項目。而群里那些冒泡的人,都是之前一起吃過飯的,江添的教授、博士同門、還有助手。
他茫然片刻,終於在鈍化的記憶里摳出了枝節。他在離開餐廳時,拽著張朝說他想和好了,但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和,連話都找不到場合說。
所以張朝拉了個群,帶頭說元旦快樂。
盛望握著手機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說了一句元旦快樂。很快,後面又冒出來幾個人,回應著他的話,但他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江添。
倒是第一個回應的人很奇怪,其他每個人都頂著備註名,唯獨他沒有。
盛望皺著眉盯著那個微信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點開群成員核對了一遍,那天席上所有人都在,少了江添,多了這個。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這人的頭像其實也有貓,只不過一隻封存在相框里,擱在書桌上,另一隻趴在照片旁,因為縮成小圖的緣故,沒那麼顯眼。
盛望心跳忽然變得很快,每一下都砸得極重。他順著頭像點進去,發現自己早已添加過對方。他又點進了聊天框,發現裡面並非一片空白,而是整整齊齊地排列著相似的話。
這個人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給他發消息了,從年頭到年尾,每個節日都有,一次都沒有遺漏過。
最近的一條在二十多天前,12月4日的零點,分秒不差。
他說:生日快樂。
盛望盯著屏幕,不敢抬頭也不敢眨眼睛,就像當初在陽台上收到那本筆記。
他對張朝說,他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和好,連話都沒有場合說。
可是他現在才發現,他想和好的那個人其實很早就開了口,一個人說了好久。
江添接到電話的時候剛洗過澡,換了寬鬆的白色套頭衫和灰色棉質長褲,這裡的暖氣很足,頭髮倒是幹得很快。
他看到來電人的時候愣了一下,立刻點了接通。
沒等他開口,盛望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你在學校嗎?」
「在。」江添有一瞬間的空白,下意識回了一句。
下一秒,他便聽到了對方那邊傳來的風聲,他覺察到了什麼,問道:「你在哪?」
「我在往你那邊走,但我不知道你住哪間。」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江添已經換鞋下了樓。
他很久沒有這樣跑過了,這座學校大得過分,有些地方燈火通明,有些地方卻悄寂無聲。
這條路上就沒什麼人,偶爾有情侶經過帶著切切的私語聲。他零星數人的側目中輕擦而過,在拐角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他弓著肩喘了幾口氣,然後抬頭看向盛望。那一瞬間彷彿回到了高二的某一天。也是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也是這樣穿過校園。他在喜歡的那個少年前面剎住腳步,說:「我現在在了。」
這次江添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個長大的少年就開了口。他眼睛裡有一層薄薄的水汽,依然被遠處的路燈映得星亮。
他帶著濃重的鼻音,啞聲說:「哥,我喝酒了。你還需要招領失物么?」
江添抿唇緩著呼吸,胸口起伏。他抬手抹了一下盛望的眼尾,然後捏著對方的下巴吻過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