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盛望的手機6點就開始嗡嗡震動。
他眼也沒睜,帶著一腦門的起床氣,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往枕邊摸。結果手機沒摸到,震動卻自己停了。
盛望睡蒙了的腦袋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他正處於宿醉過後短暫的斷片兒中,一時間並沒有反應過來自己人在哪裡,也沒能立刻想起來昨晚經歷了什麼。他只是在過每天早上機械的流程——鬧鐘響了,他得關掉起床。
結果今天不用他關,鬧鐘自己就消停了。然後有人抓住他在枕邊亂摸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溫暖包裹上來,意識又開始不堅定地往下沉。他趴在枕間迷糊了幾秒,忽然意識到不對勁,詐屍似的抬起頭。
窗帘沒拉開,看不出來外面天色如何,屋裡倒是一片溫暖的昏暗。
江添似乎也剛被弄醒,眉宇間還有惺忪睡意。盛望看見他從床頭櫃拿來手機,掃了一眼屏幕說:「6點05,你有工作?」
他嗓音很低,帶著困意未消的沙啞。說完像是怕某人記不清日子一樣,又補充了一句:「今天元旦。」
其實江添平時起床也就這個點。天氣好會晨跑,陰雨天就早早進實驗室。不過北京的深冬妖風陣陣,厲害起來能把小姑娘吹倒退,所以他這些天早起歸早起,並不會去風裡找虐。
今天是難得的例外,不是起不來,只是想把某人一些無關痛癢的小習慣養回來,比如假日的懶覺。
盛望露出了一絲茫然,他的眼珠在昏暗中也依然很亮,一眨不眨地看著江添,像是在緩慢梳理昨天到今早的來龍去脈。
幾秒過後,他又趴回到了枕頭上低聲答道:「沒有工作。」
某種程度而言,他跟他那隻貓兒子真的有點像。驚醒的瞬間會警覺地炸起毛來,發現沒什麼事,又會慢慢軟化下來癱回窩裡。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能睡個懶覺,綳起的神經放鬆下來,任由困意卷裹上頭。
「本來是有事的。」他聲音沙沙糯糯,像是不願多動舌頭,話語間的停頓很長,像半夢半醒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客戶不做人,我本來要出七天差,把元旦假全給佔了。」
江添很享受這種久違的抱怨,沒有說「我聽說了」,只是「嗯」了一聲,任盛望懶懶地往下說。
犯困的人思維是斷層的,內容也很跳躍。他說完了「本來」,呼吸輕緩下來,像是已經睡著了。
過了幾秒,他忽然又說:「那客戶長得像徐大嘴你知道嗎,我看到他就想藏手機。」
江添沉沉笑起來。
盛望的反應已經跟不上說話內容了,他抱怨完才想起來該問一句「政教處徐大嘴你還記得嗎」。聽到江添毫無停頓的低笑,他翹起的神經枝丫又放了下來。
原來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總惦記著附中的日子,他記住的,江添也記得。
時間並沒有在他們的聊笑中插入沉默、茫然和停頓,就好像那些年他們從來都是並肩走過的。
直到這一瞬,盛望才真正全然地放鬆下來。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半悶在枕頭裡瓮聲瓮氣地說:「我兩天就做完了一周的事,所以今天休息。」
他感覺江添揉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弄亂了頭髮,但他不想動彈,很快就睡著了。
等到兩人真正起床,已經將近10點了。
盛望坐起來的時候,發現他失散多年的貓兒子正睡在被子上。它在兩人之間挑了個縫隙,把自己填在裡面,睡成了長長一條,宛如夾縫中生存。
盛望沒有真正養過貓,被它的睡姿弄得根本不敢動:「我要是挪一下腿,它是不是就被擠死了?」
「不會。」江添掀開被子下床:「它會把人蹬開。」
貓被兩人的動靜弄醒,一臉迷糊地抻直了脖子,聳著鼻尖跟盛望臉對臉。盛望看它翻滾了兩下,掛在床邊搖搖欲墜,忍不住捏住它一隻爪子:「我要鬆手它會掉下去么?」
「不會,沒那麼傻。」江添又說。
盛望鬆了手,貓咣當一下掉在地板上。
江添:「……」
他的表情跟吃了餿飯一樣,傻兒子一骨碌翻起來竄出房間,盛望笑得倒在了床上。
江添綳著臉去洗漱,又從冰箱里翻了兩個雞蛋出來敲在煎鍋里。他對吃的一貫不挑,要求只有兩樣——熟的、沒毒。所以在國外生活那麼久,廚藝卻長進緩慢。思來想去只有煎蛋不容易砸,能應對某人極挑的嘴。
盛望在他的指點下找到了新牙刷和毛巾,洗漱完便抱著貓在廚房邊轉悠。
江添瞄了他好幾眼,終於忍不住道:「你是打算吃煎蛋配貓毛么?」
盛望聽著就覺得嗓子癢。他默默走遠了一點,手指插進貓毛里擼了一把,果然擼到一手貓毛。
「你怎麼跟蒲公英一樣。」盛望拍掉手裡的毛,從沙發旁拖出一隻掃地機器人,開了讓它吸毛。
不一會兒,他兒子掙扎著跳下去,蹲在了機器人上開始巡視疆土。
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拽著外公去大街視察的模樣,摸了摸鼻子心說還真是「親生的」。
只是這親生的玩意兒實在有點重,掃地機器人掙扎了一會兒,死在原地不動了。
盛望沖貓招了招手,想把它叫下來,張口卻發現自己還不知道貓的名字。
他轉頭沖廚房道:「它叫什麼?」
江添恰好端了兩盤煎蛋出來,他把盤子擱在餐桌上,朝這邊看了一眼,不知為什麼含糊其辭:「隨你怎麼叫。」
盛望:「?」
說話間,門鈴忽然響了。
盛望站起身,下意識走過去開門。
來的是江添的博士同門,飯桌上問「你有老同學你怎麼不早說」的那位,盛望努力回憶微信名片,想起來他好像叫陳晨。
今天元旦假期,北京又下了雪。陳晨他們幾個商量了一下,本打算去西山滑雪,再請教授好好吃一頓迎接新年。結果說了半天也沒見江添在群里冒頭,便乾脆過來串個門問一聲。
他們算是師兄弟,都知道江添習慣早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不例外。所以來摁門鈴的時候並沒有多想,誰知開門就看見一個年輕帥哥穿著寬鬆的白色t恤和灰色運動長褲一臉懵圈地看著他。
陳晨第一反應是:「對不起,走錯門了。」
他自顧自闔上門,再抬頭一看……不對啊,是這間啊!
他默默又把門拉開,就見那個帥哥乾笑一聲說:「陳博士,來找江添嗎?」
陳晨從茫然中抓回一點神智,盯著帥哥的臉看了幾秒,終於意識到這是那天飯局見到的那位青年才俊——江添老同學。
他還記得自己說錯話時滿桌尷尬的場景,還有江添和這位同學之間僵持又莫名的氛圍。
這會兒再一看——
現在是上午9點多鐘,外面大雪紛飛,應該不會有什麼普通朋友閑得蛋疼不畏風雪來做客。
而這位老同學還穿著江添慣常在家穿的衣服,頭髮還沒完全打理過,褲子上沾著貓毛。
理性分析完,陳晨心裡只剩一句「卧槽」。他總算明白那晚席間這倆的氛圍為什麼那麼微妙了。
這哪是老同學見面啊,這是舊情難忘天雷動地火吧!
他們這群所謂的師兄早就習慣了江添冷冰冰的性格,舞會不去、聯誼不去,同門近親難得吃個飯,那麼多活潑有趣的師姐師妹沖他表露好感,他都無動於衷。偏偏有些姑娘愈挫愈勇,越是撩不動,越是前赴後繼。
就這樣,這麼多年都沒誰能把他拿下。
萬萬沒想到……
陳晨在門口魂飛天外,盛望就略有點尷尬了。好在貓兒子終於巡視到了附近,不忍留他一個人,飛奔過來救駕。
盛望把貓撈起來抱在懷裡,江添終於洗了手從廚房出來了。
「誰來了?」他走過來,看到了傻站著的陳晨。
面前忽然多了一貓一人,陳晨終於回了神。
江添問道:「你怎麼來了,項目有事?」
陳晨立刻擺手說:「沒!項目哪有什麼事,今天國假。就是沒見你晨跑,有點納悶,過來看看。」
江添默默往窗外掃了一眼,白雪茫茫:「這種天晨跑?」
陳晨:「……」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情商真他媽是個好東西,可惜他沒有。陳晨四下瞄了一眼,最後乾笑兩聲,摸了摸盛望懷裡的貓說:「我來擼一下貓不行嗎?是吧望仔?」
其實他從來沒擼過江添的貓,他怕死了這種帶毛的動物,就連名字都是從教授那邊聽來的。但是能救命的貓就是好貓,於是他跟貓打完招呼便說:「好了,我真就是來看看,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說完他腳底抹油跑了,還不忘替江添關上門。因為跑得太快,甚至沒發現他喊完「望仔」之後,屋裡兩個人都沒了音。
盛望摟著貓站了一會兒,轉頭問江添:「他剛剛是喊貓么?」
江添垂眼看他,動了一下嘴唇。看得出來他內心很是掙扎了一會兒,終於破罐子破摔,癱著臉扭頭就走。
那一瞬間的表情像極了他少年時候偷偷表示善意,轉頭就被人當面拆台的模樣。
盛望忽然彎著眼睛笑起來,不依不饒地跟在他後面,像個甩不掉的尾巴:「哎你別跑啊。」
「哥。」盛望故意不放過他。
江添已經聾了,徑自從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出來往廚房走。
「江添。」盛望又溜溜達達跟進了廚房。
江添掏了兩個玻璃杯出來,把牛奶倒進去。
「江博士。」盛望還在後面招魂。
江添把紙盒捏了扔進垃圾桶,端著兩個杯子回到餐桌。
「我都跟貓同名了,我還不能要個解釋?」盛望又順勢跟過來,在旁邊要笑不笑地逗他。
江添擱下杯子,看著他開開合合的嘴唇,湊過去堵了個嚴實。一直吻到盛望抱不住貓,伸手抓住椅子,他才站直了道:「你還是話少點吧。」
盛望被親得腿軟,在心裡自我唾棄了一下。嘴上卻道:「做夢。」
兩人鬧著的時候,盛望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他心思都在江添這,沒看來電名就按了接聽,話音里還帶著笑,「喂」了一聲。
對方似乎被他的笑意弄得愣了一下,片刻後才道:「在幹嘛這麼高興?你這兩天在北京么?爸爸剛好過去有點事,出來吃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