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正值雨季,天色青灰,到處是濕漉漉的。這裡的人似乎格外不愛打傘,總是穿著連帽衫牛仔褲,踩著雨水匆匆而過。
難得無事的休息日,盛望卻懶得出門。本想摟著他哥體驗體驗「拒不早朝」的昏君日子,無奈被一通視頻電話挖出了被窩。
「你這是擾民,等我假期回去就告你。」盛望洗漱完便盤腿坐在客廳地板上打哈欠,筆記本擱在茶几上,裡面是高天揚這個二百五湊近的大臉。
「我錯了,我忘了你們這倆月不在老地方,多了三個小時時差。」高天揚對著屏幕雙手合十,「回來隨你怎麼告,我保證不率先出動黎律師。」
「滾,辣椒不會助紂為虐的。」
高天揚嘿嘿笑起來,一臉欠打的得意。
「我添哥呢?」
盛望坐得太低,視線被餐吧台擋著,轉頭張望也沒望到人影:「估計還在洗臉。」
剛說完他就隱約聽見了廚房滋滋作響的聲音,又補了一句說:「在熱鍋了。」
高天揚腦子沒轉過來:「用鍋洗?」
「……」盛望沒好氣地問:「你今晚喝酒了么?」
「哎你別說,我還真喝了不少。」
國內正值夜裡,而且是深夜,高天揚卻精神十足,臉放紅光,跟盛大少爺形成了鮮明對比──大少爺不僅兩眼迷瞪鼻音重,頭頂還翹著睡出來的亂髮。那兩撮毛倔強得很,怎麼梳都翹著。
好在不用出門見客,高天揚這種朋友也不算人,所以大少爺捋了幾下未果,便放棄掙扎隨它去了。
「好了不扯淡了說正事,你跟添哥今年什麼時候有假期?」高天揚問。
「你說正常休息還是長假?」
「那當然長一點好。」
「我看看,今年也不剩幾個月了。」盛望翻著年曆說,「7月吧,7月事少一點,他那邊也剛好有假──」
正說著話呢,他感覺頭頂翹著的毛被人撥了幾下,轉頭一看,江添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手裡端著兩杯燕麥牛奶。
「添哥。」高天揚叫了一聲。
江添跟他打著招呼,遞了一杯牛奶給盛望。
「難得啊,盛哥居然喝熱的?」高天揚看到杯口的熱氣,玩笑道:「標配的冰水呢?」
「不讓喝。」盛望說。
「這都管?」
江添端著另一杯牛奶,在盛望身後的沙發上坐下,曲著的長腿剛好給某人當了靠背。他手肘架在膝蓋上,沖高天揚說:「你問問他胃痛才好幾天。」
「胃痛?」高天揚立馬掏出了辣椒用來嚇唬他的各種報道文章,「那還是要注意的,如果是經常性的最好去醫院查查。怎麼好好的胃痛啊?」
盛望乾笑兩聲,拇指朝後指著他哥說:「怪他。」
高天揚:「啊?」
「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包麵皮,那天試著煎了一鍋春卷。」
「然後呢?」
高天揚想說「食物中毒嗎」,礙於他添哥盯著,話到嘴邊又咕咚咽下去了。也幸好沒說,因為緊接著他就聽見盛望說:「超水平發揮味道有點好,那我當然要給點面子捧個場是不是。」
「所以?」
「撐出來的胃痛。」江添把某人的拇指摁回去,下了結論。
大少爺心有餘悸地摸了一下胃。
高天揚:「……」
他心說我明明有女朋友怎麼還踏馬能吃到狗糧?
好在兩人手下留情,沒把他也塞到撐。盛望老老實實喝了口熱牛奶,接著之前的話題問他:「我倆7月有假,再晚一點的話就是聖誕新年那段時間。」
「你要來玩?」江添問。
高天揚說:「對,我去找你們。」
「渡假啊?」
「不是。」高天揚擺擺手說:「渡蜜月。」
「你渡蜜月找辣椒啊,找我們幹什麼?」盛望一腦門問號。
江添更是納悶:「你要結婚?你要結婚不早說?」
「我這不是在說嗎?早點我也不知道我要結婚啊。」高天揚抓了抓後腦勺,傻樂道:「我今天求的婚。」
江添:「……」
某些大傻子真的令人欽佩,剛求婚就開始謀劃渡蜜月了。
「你怎麼求的?」盛望問。
高天揚眉飛色舞地講了他的沙雕流程和手忙腳亂搞出來的烏龍,聽得盛望臉都木了。
江添向來特別會說話,張口就問:「辣椒居然答應你?」
高天揚說:「可能我哭得太慘了,她不忍心。」
他自己琢磨兩秒,又很有自知之明地補充道:「也可能是想趕緊把我領回去,免得丟人。」
盛望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笑得差點歪在地上,被江添用腿抵住了。
他又喝了幾口牛奶緩了一下:「我就說你今天怎麼紅光滿面的,那你們後面怎麼打算?」
「我倆想9月1號領證。」
「9月1號?」
「開學的日子。」高天揚說。
盛望想了想這個日子代表的意義,略感欣慰──還好,這位傻子的浪漫細胞還沒死絕。
「辣椒不想弄得太傳統,所以我想領了證就先找時間出來渡個假,放鬆放鬆。」高天揚說,「小嘴是不是到加拿大了?不知道下半年忙不忙,過會兒我問問他。」
徐小嘴天性跟他爸截然相反,偏靜,喜歡植物。所以選了個林業工程相關的專業,安安靜靜投身進了大自然。
江添說:「我們前陣子跟他見過。」
「怎麼樣?」
盛望說,「他那天出直升機任務,喏這邊別著對講機,還有配槍,怕碰到熊。挺酷的,就是一身傷,胳膊被毒蟲咬了,腫得都發亮了。」
高天揚:「……那我更得去看看他了。」
「你算了吧。」盛望哭笑不得地說,「渡蜜月就別去刺激單身兄弟了好嗎?」
「小嘴那麼沈靜的人。」高天揚不贊同地說,「他肯定不會受刺激。」
「他會。」盛望說。
「你怎麼知道?」
「有經驗。」江添冷不丁道。
高天揚:「???」
盛望沈痛地說:「我倆就是被他趕回來的。」
「……」高天揚想了想說:「那真是毫不意外。」
高天揚和小辣椒果真於這一年9月1號領了證,紀念少年時代的這一天他們在一中校園裡相遇。蜜月安排在了12月下旬,盛望和江添當然沒有早早去當電燈泡,只是幫他們排了行程,訂了酒店。
一直到那倆蜜月的最後兩天,盛望和江添才收拾了行李,前往威尼斯跟他們碰面,順便送行。
那兩天的住處是江添提前訂好的,一個很溫馨很有情調的屋子,房東大叔說著口音濃重的英語,告訴他們怎麼過橋去島上,買什麼卡最方便,還送了高天揚和小辣椒一個新婚小禮物。
島不大,逛下來並沒有費多少時間。流水從連成排的漂亮樓房間蜿蜒而過,排與排之間到處是精緻的拱橋。
傍晚時候,辣椒在拐角的店裡挑包,給小鯉魚帶禮物,高天揚在那陪著。盛大少爺插著兜靠在橋邊等了一會兒,趁著他哥沒注意,溜去旁邊的手工冰淇淋店裡買了幾個球,一手交錢一手拿貨的時候被江添抓了個正著。
「昨天連打三個噴嚏的是誰?」江添擰著眉問。
大少爺一邊護著冰淇淋球,一邊把他推出店,推到一處背風的牆角。自己先挖了一勺,然後偏頭給了他哥一個帶著涼氣和甜味的吻。
「好了,你現在也吃了,沒立場說我了。」盛望坦然一攤手,在江添逮住他之前,轉身躲進了旁邊的一家禮品店。
江添摸了一下唇角殘餘的冰淇淋味,跟了進去。
這家店不大,到處掛著花毯和織物,貨架上是黃銅製和玻璃質地的小玩意兒──羽毛筆、水晶球等等,花窗花紋繁麗,顏色濃重,以至於整個店面光線很暗,香味一熏,有種神秘氣質,還挺像那麼回事。
一個老太太窩坐在桌台後面,蓬鬆長發里編著彩色的繩子,裹著大披巾,低頭干著自己的事,對客人並不怎麼關注。
盛望撥了一下貨架邊掛著的風鈴,正要出去,高天揚就拎著幾個大紙袋進來了。辣椒對這種長相精美的東西沒什麼抵抗力,在店裡轉了好幾圈,躍躍欲試想要買那個羽毛筆禮盒。
「你要啊?」高天揚問。
「不是,送鯉魚。」辣椒說,「你們覺得怎麼樣?好看么?」
江添很認真地給了意見:「她寫什麼要用羽毛筆?」
辣椒:「……」
「那這個呢?」她又指著另一個羽毛掛件說:「也挺好看的,可以當毛衣鏈。」
高天揚納悶地說:「掛個鳥毛在身上很好看嗎?」
辣椒:「……」
這三個陪逛人員里,一個審美死絕了,兩個實用主義者,進這種風格的禮品店就是最大的錯誤。他們臉上明晃晃地寫著「傻子才買這玩意兒」,辣椒翻了個白眼,不再管他們,按照自己的審美挑了幾個小東西結帳走了。
不管怎麼說,這一趟也算滿載而歸。夜裡回到住處,他們把大大小小的包攤在桌上清點,這才發現真的買了很多、很多東西。不過在這之中,還夾著沒見過的東西。
辣椒眼睛尖,從角落拎出兩個掛件,納悶地說:「誒?這兩個誰買的?」
「不是你嗎?」
「不是我,我拿的毛衣鏈,沒拿這個。」
那兩個掛件一看就來自於那個氣質很「神秘」的禮品店,如出一轍的灰藍鳥毛、黃銅掛扣,還鏤著古樸的花紋。正是他們眼中典型的「傻子才買的玩意兒」。
「是不是那個奶奶拿錯了?」辣椒擔憂地問。
她跟高天揚面面相覷間,江添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他抓過那兩個掛扣說:「沒拿錯。」
高天揚愣了一下:「啊?」
江添瞥了他一眼,把掛扣擱進長褲兜里說:「我買的。」
高天揚和小辣椒滿頭問號。
盛望轉頭看向江添,憑藉著非同尋常的瞭解,愣是從他哥冷靜的表情下看出了一絲尷尬。
他忍不住想笑,於是搭著江添的肩問道:「哥,你偷偷買這個幹嘛?」
為什麼會買這個呢?
因為他們離店的時候,江添因為回手機信息落在最後一個,忽然聽見那個低頭做著自己事情的異國老奶奶用口音濃重的英文說:「把這對小東西拿上吧。」
江添愣了一下,轉頭看向她。
她枯瘦老邁的手指上掛著兩個並不很起眼的掛扣,第一次主動搭理客人。眼鏡上細長的煉子垂掛在前襟,鏡架滑到了鼻樑下端,她淺藍色的眼睛從鏡片後面看過來,又說道:「把這對小東西拿上吧,你們會長長久久永遠相愛的。」
那三個人已經離店了,江添門口看了一眼,見到不遠處盛望回頭張望了一下,似乎在找他。
他眉目柔和下來,接過了老人手上的掛飾,沈聲說:「謝謝。」
那一刻夕陽落在威尼斯蜿蜒的河道上,花窗鍍著金邊,掛扣上的羽毛有燦爛的輪廓。
歲月就像這祝福一樣,溫柔又漫長。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