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黑霧覆蓋百里,舉目望不見一天的星,空氣中桂香縈繞,恰如空室卻散濃香,空洞卻暗藏微漾的美。
幻術將方寸之地分割開,迷惑修者的視覺、聽覺等感知,這也導致顧京墨周遭的濃霧都在變得扭曲。
顧京墨面前是彷徨無助的女子。
女子的髮鬢鬆散,沒有任何飾品,只是簡單地挽起固定,半披半綁,一半搭在肩頭略顯毛躁。
她本是珠輝玉映的女子,五官溫柔眼眸盈盈泛著晶瑩,柳眉杏眼,面部曲線柔和,嘴唇卻毫無血色。
好在瀲灧的雙眸在看到顧京墨後,彷彿看到了依靠,不再無助,只是淚光更濃。
她徐徐道來:「自您離開,奴處理了季俊山莊的事情,不久後也離開了這裡,想著找一處長林豐草之地,就此避世不出。可是不久後卻聽聞季俊山莊持續吞人,便又尋了回來。奴在此已有九年,可惜依舊沒能徹底處理……」
「季俊山莊里是什麼人?」
「不知,奴與他們周旋過幾次,卻未見其中真實模樣,只知這些年裡凡進入季俊山莊的修者皆是有進無出,還曾聽到過院內的慘叫。又因奴沒有鬥法能力,只能迂迴作戰,這些年裡奴能做的,只有竭儘可能減少殞落在季俊山莊的人數,可惜效果寥寥……」
顧京墨有片刻的不悅:「為何不早點通知我?」
「奴覺得,這事因奴而起,便獨自來了,誰知來了之後便出不去了,消息也傳遞不出。好在奴有疾行術,這麼多年了,季俊山莊內的人都抓不到奴。」
她想起緣煙閣三名弟子的消息也傳不出去,孟梔柔出不去,傳不出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也是被氣昏了頭。
這激起了她的憤怒,對於冒充她作惡之人的憤怒,又問:「你知道的有多少,諸如他們有多少人,怎樣的行事風格,全部告訴我。」
孟梔柔重重點頭:「嗯!」
然而孟梔柔未能道出,顧京墨就察覺到有人在聽她們的談話內容,立即對孟梔柔示意:「疾!」
孟梔柔這些年裡早已習慣隨時保持警惕,立即縱出幻術,接著疾行。
可偷聽的人似乎早有預料,一掌擊出,擋在了孟梔柔即將到達的地方。
完全預判到了她的逃跑路線。
這需要了解桃花宗的幻術,也需要了解疾行術,甚至預判到顧京墨會發現他的偷聽,所以提前防備。
孟梔柔只能跟其周旋,好在很快有顧京墨出手相助,讓不善鬥法的她得以逃脫,只是腰間玉佩被其拽走。
她有一瞬間的慌張,最終還是選擇銀牙緊咬,快速逃離。
懸頌拿到了玉佩沒有再追,而是握在手中後看向顧京墨笑道:「你倒是救了不少人。」
顯然是聽到了她們的談話內容,坦然承認了,還是用格外氣人的方式。
顧京墨對此極為不悅:「怎麼,你也覺得我不是會救人的人?你就當我是魔界活菩薩吧。」
「我信。」懸頌後退一步,躲開顧京墨補過來的一招。
她依舊浸泡在她的憤怒情緒中,又朝著懸頌攻擊了幾招,皆被躲開了,她的周身還冒出了矮矮的土牆,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覺得這些土牆能擋得住我?」她質問道。
「不覺得。」
「那你還用?」
「讓你打得慢點,不然我不好躲。」
顧京墨又補了幾招,氣惱地道:「還當你是一個繡花枕頭,沒想到還有兩下子。」
「自然不及魔尊。」懸頌回答得極為自然,偏語氣高傲,似乎只是表面謙虛。
「你這種傲慢的語氣,我是真沒看出你的謙虛。」
「嗯,我若跟你相同修為,你恐怕就不是我的對手了。」
「呵,不自量力。」
「我是認真估量過得到的結論。」
這時禹其琛等人也回來了,看到了在打鬥的二人急急過來阻攔:「二位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
顧京墨這才收手,然而依舊氣得粗氣直喘,餘氣未消,瞪了懸頌一眼。
對於懸頌偷聽的舉動,她依舊非常在意且憤怒。
懸頌晃了晃手中的玉佩說道:「我拿到了孟梔柔的玉佩,雖不是第一選擇,卻也能看到些過往。」
顧京墨立即伸手去搶,卻被懸頌擋住了。
顧京墨傳聲質問:「你沒完了?!」
懸頌單獨傳音給她:「那你親口告訴我,我便不再看了。」
「我為何要將他人痛苦的過往告訴你?你這無異於將他人最痛苦的事情再次揭開,並且展示給別人看。」
「若是不公開,孟梔柔會背負一世罵名,世人都會聽了那個人的話,相信孟梔柔是紅顏禍水,是她害了整個季俊山莊。她就連殞落百年後,孤魂都會被世人唾罵,得不到好的往生。」
顧京墨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鬆動。
她背負罵名也就背了,她已經是一攤腐肉,沒什麼可在乎的了。罵她的罪責千萬條,不怕再多一條。
可孟梔柔呢……
有幾個人能受得住這種委屈?
顧京墨終於收手,不再管了。
懸頌握著玉佩,朝著一處房屋走了過去,那裡適合作法。
旁人聽不到這二人說了些什麼,只能看到他們在眼神對峙,不由得一陣局促。
畢竟在他們看來,這兩個人是在眼神對峙後顧京墨主動退讓了,讓明以慢不禁感嘆,動了情的女人果然會首先示弱。
雖然她沒想明白顧京墨和懸頌的矛盾點在哪裡,剛才為何突然動了火氣,她也沒再去想了。
此刻,他們更想知道當年的真相。
懸頌的作法並沒有非常隆重。
在旁人的理解里,這恐怕是一種非常神聖且難度極高的儀式,需要祭壇,需要布陣,還要在絕對封閉的環境,做到絕對的嚴謹肅穆。
但是懸頌什麼都不需要,他帶著眾人進入了一處房屋,這裡之前應該是坊市的衣鋪,只是法衣或者凡間衣裳都不見了,到處都是倒落的架子,橫七豎八地橫在屋中。
懸頌進入後用控物術清理了環境,散落的衣架統統被丟到了裡間。
接著找了一個小方桌放在了房間的中間,找了一塊布墊在方桌上,最後將玉佩放在布上。
這便算是布置完成了。
他站在方桌前雙手捏出指訣來,指訣止,他睜開雙目,抬手單指對玉佩注入靈力,念道:「往生。」
話聲剛落,屋中的眾人都被拉進了一個新的空間內。
在場的緣煙閣三名弟子皆是一驚,驚詫地看向周圍,他們真的進入到了孟梔柔的回憶中。他們從未想過這般高深的法術,有人可以這般輕易地完成。
就連顧京墨也是眸光一亮,再次確認自己低估了這個小和尚。
他們置身於一個嶄新的環境內,周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還有些扭曲,很多東西都不夠真切。
眾人所見的是陰暗的小屋,恍惚的環境,以及孟梔柔模糊的身影。
緊接著畫面突兀一轉,變為了白日,林間的景象。
懸頌站在其中環顧四周說道:「這裡是孟梔柔的夢境。」
其餘五人都是第一次進入這樣的環境內,如此真切地窺探他人的往事,不知什麼樣的環境是進入到了回憶中,什麼樣的狀態是進入了夢境,只是驚奇地四顧環望。
顧京墨則是有些排斥,站在角落的位置,直到懸頌朝她看過來。
她沒理,看向了別處。
懸頌嘴唇微抿,微微蹙眉,活了一千九百年後第一次思考,女子生氣了該怎麼辦?
好處理嗎?
有什麼功法對女子生氣有效?鎮定類的法術?
孟梔柔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了。
第一次時她沒在意,還當是尋常的夢境。
第二次她依舊沒在乎,綺麗的夢境讓她嘖嘖稱奇。果然啊,夢裡什麼都有,這種大美人她都敢夢到。
第三次重複了這個夢境,她終於開始在意了。
她夢到了美人魚,她知道,她夢到的恐怕是傳說中的鮫人。
那鮫人女孩美得不真實,這才讓她誤以為這夢也不真實。
她置身於煙波浩渺之地,有青山,有泉水,雲蒸霞蔚之中,她看到了彩色的魚尾,一下一下悠閑地拍打著河岸。
魚尾通體以銀色為主,只是那魚鱗泛著絢麗的珠光,在陽光下有著彩色的光,閃閃發亮。
這美麗的魚尾讓她想到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又或者遍地碎鏡,可這些都不敵這魚尾的美麗。
可當她走近,卻看到泉水中浸滿了鮮血,將泉水染紅成血色。
她驚呼了一聲,也驚了鮫人,那條魚尾快速縮回到泉水中,躲在血池裡不敢出現。
「你……受傷了嗎?」孟梔柔低聲問。
對方沒有回答,依舊浸在泉水中,懼怕得連帶著泉水也在瑟瑟微漾。
她再次開口,試探性地朝著泉水走過去:「需要我做什麼嗎?我可以幫你……」
在她蹲下|身伸手去觸碰魚尾時,泉水中的鮫人霍然起身,起身的同時揚起一頭長髮,狼狽地再次尋找地方躲藏。
是一個鮫人女孩子,身體上包裹著草葉,遮擋著身體關鍵部分,然而露出來的部分依舊傲人。
鮫人皮膚極白,在陽光下泛著盈盈光亮,白皙的皮膚上卻流動著血紅色的血珠,有著詭譎的美感。
孟梔柔曾在桃花宗見過太多貌美的女子,竟然也被眼前的鮫人驚艷到了。
那是一種神聖的美感,美得不染雜塵,美得讓人不敢褻瀆,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卻能夠意識到自己目光的不敬。
待她注意到鮫人的雙目無神,似乎是個盲眼的時候,竟然沒來由的一陣心疼。
為何這般美的人要有瑕疵?
孟梔柔再次安慰:「你別怕,我也是女子,我不會傷害你……」
鮫人終於呢喃般地道:「救救我……」
孟梔柔在夢中驚醒,睜開眼後發現自己依舊躺在她簡陋的小房屋內,怔怔出神。
隨後她起身,快速整理法衣,縱著疾行術進入了林中,疾行的途中還在整理自己凌亂的發。
桃花宗不同於其他的門派,尋常的修鍊對她們而言無用,只能靠合歡之術提升修為,以至於她們還有著修鍊前的習慣。
雖能辟穀,卻需要睡眠。
這也使得她能夠連續做了同樣的夢。
她根據夢中的情景,在林中尋找。
有四人合抱粗的樹木,山脈的聳立角度,她只有這樣的線索。
在林中疾行了整整兩日,一無所獲,她險些放棄了,卻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螢火蟲。
飄浮的螢火像是指引,引著她朝著一個方向過去,行走了整整一個時辰,她聽到了泉水聲。
她不由得驚奇,快速朝那邊趕過去。
好像冥冥之中有所指引,讓她來到鮫人女孩的身邊。
她沒有看到晃動的魚尾,卻看到了被血浸紅的泉水,以及昏迷不醒渾身是傷的鮫人少女。
她快步趕過去,從儲物袋中取出療傷的藥粉朝著鮫人少女身上撒上去。
她可以分辨出,這麼淺且小的清泉,不足以讓鮫人生存。
這個鮫人少女是被人傷了之後逃到這裡的,方圓十幾里,只尋到了這麼一處泉水能讓鮫人少女暫時躲避。
她幫鮫人少女處理傷口時喃喃出聲:「為何我能夢到……難道冥冥之中我能討到你兩顆淚珠?這樣我也算賺到了。」
她當即開心起來。
鮫人淚很值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