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梔柔回憶中的顧京墨只出現了一瞬間,簡單的幾句對話,順帶送了孟梔柔一個鈴鐺。
鈴鐺……
銀鈴血祭……
暖煙閣三名弟子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居然這般靠近事情的真相。
他們甚至可以稱之為整個修真界為數不多的,曾見過魔尊本尊的修者。
畢竟顧京墨神龍見首不見尾,很少有人見過其真容,他們就算只是見到身姿,依舊算得上罕有。
在得到調查顧京墨這個師門任務時,他們便意識到了任務的危險和艱難,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讓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意外地遇到了三個人,將所有的一切變得簡單。
功法奇特的京兒,會用往生窺探記憶的懸頌。
兩個人似乎都格外厲害,超越了他們的認知。
禹其琛和明以慢都在觀看之後記憶的同時,偷偷觀察在角落獨自滅自身火焰的京兒。
傳說中惡貫滿盈,殺人如麻的顧京墨,會是這個被小和尚牽個手指尖都會害羞到渾身著火,且半天無法自滅火焰的京兒嗎?
似乎完全……不一樣。
如果真是京兒,他們甚至覺得暖煙閣三千修者的跪拜都沒有什麼必要了,這個魔尊似乎沒什麼殺傷力,沒必要大費周章地召集整個修真界的修者圍殺。
京兒甚至不具有任何危險性,看上去更不會濫殺無辜,反而心腸還挺好的。
不可能是一個人。
不可能的。
二人同時這樣想著。
至於木彥,則是乾脆沒產生什麼懷疑,不像另外兩個人內心還掙扎了一瞬間。
記憶到了後期,孟梔柔和謝權逐漸有了來往,讓孟梔柔嫁入季俊山莊也不再那麼突兀。
是謝權主動追求的孟梔柔。
最初,說是給孟梔柔安排了新的任務,任務就是陪謝權到處走走、逛逛,介紹些好玩的好吃的給他。
這種任務簡單還沒有危險,孟梔柔自然接了。
孟梔柔帶著他去了她一直嚮往的館子,點了一堆好吃的飯菜。
在她吃得酣暢時,謝權拄著下巴看著她,笑容寵溺地道:「原來你就喜歡吃這些啊?」
孟梔柔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謝權是故意讓她安排的,無非是讓她能吃自己喜歡的。
那一瞬間,也就是那麼短短的一刻,她竟然有了心口的悸動。
孟梔柔是桃花宗散落在修真界的零散弟子,早就自暴自棄,想著能夠苟且偷生就可以了。
突然的,遇到了謝權這樣的謙謙君子的追求,還不在意她的出身,接受她的一切,甚至為了她跟家中長輩抗衡。
謝權一次次地來人界尋她,帶著她遊山玩水,又幫她驅趕了一次糾纏她們的男修者後,孟梔柔逐漸態度鬆軟,且跟謝權走得越來越近。
這讓孟梔柔覺得,她遇到了一個真心對待她的人。
夜裡,孟梔柔湊到了陸溫然的身邊躺下,還順帶幫陸溫然掖了掖被子。
陸溫然在此刻翻過身面向她,在盈盈夜色里,那沒有焦距的眸子依舊格外溫柔,像月下清泉。
「然然,你說我能不能嫁給謝權啊?」孟梔柔將心中的小心思說給了最好的朋友聽,想要聽聽看她的看法。
「當然可以!」
「可是我似乎配不上他……」
「你很好,你配得上!」在陸溫然的心裡,孟梔柔就是最好的。
孟梔柔當即在被窩裡笑得直打滾,胸腔被浸泡過愛情的喜悅填滿,嬌羞又甜蜜地期待起了未來:「以後我嫁去了季俊山莊,你住在這裡,我幫你付房租。」
「你不能住在這裡了啊……」
「對呀!嫁人了肯定要去季俊山莊住了,但是我會時常回來看你的,放心吧。」
「嗯!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孟梔柔湊過去抱住陸溫然的腰:「嫁了人我最捨不得的就是你。」
「你當然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我也希望看到你幸福,畢竟你是這世間對我最好的人。」
「嘿嘿……」
孟梔柔出嫁的那天,她並沒有被風風光光地接走,甚至沒有像樣的迎親法器。
謝權解釋說,家中長輩還未能完全同意,但是這些他不在乎,只要能夠娶到他心愛之人,此生足矣,日後定然加倍補償。
孟梔柔被甜蜜充斥著腦袋,自然也不會在意。
她覺得她已經和謝權在一起了,只要能和謝權真心相愛,這些所謂的儀式都不重要。
旁物易得,真愛難求。
能得君心,夫復何求。
孟梔柔嫁入季俊山莊初期,的確有過一段恩愛時光。
謝權願意花時間陪她,給她買金銀首飾,將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他們會在花下飲酒徹夜長談,孟梔柔也會在屋舍中跳舞給他看。
孟梔柔的想法很簡單。
她覺得愛啊,就是有人牽她的手,陪她走過那條常走的路,路落金桐,腳踩瑟瑟,二人腳下有著同樣的韻響。
然而最後,她卻隻身站在路邊,看著那個人走過對面的街,腳步匆匆,從始至終都未看她一眼,就此走遠,形同陌路。
她漸漸地發現,周遭的坊市鮮少有人知曉季俊山莊的少莊主已經成親。
她得知後回去質問謝權,因此跟謝權發生了第一次爭吵,她聽到謝權指著她的鼻子罵:「之前還當你是懂事的,現在看來,你和無理取鬧的市井女子沒什麼區別。」
為什麼?
為什麼她只是想讓別人知道他們在一起了,她是他的妻,這都不可以?
這反而成了她的錯?
反而成了她在無理取鬧。
此後,她被關在了季俊山莊不許出門,甚至不許出謝權的小院子,不然連季俊山莊內的僕人都不待見她,拿棍棒驅趕她。
彷彿她不是真正的少莊主夫人,而是不知廉恥,死皮賴臉來了季俊山莊的妾室。
衝突爆發的那日,她想要從後門溜走去見陸溫然,畢竟已經有兩個多月未見,她怕陸溫然那麼單純的人會出事。
謝權在關著她之後,給季俊山莊布下了結界,也是防止擅長疾行的她離開。
她剛到後門,莊主夫人便帶著侍女攔住了她,語氣尖酸刻薄地嘲諷:「果然是個不要臉的,上不了檯面的東西,還想偷偷跑出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出去跟哪個男人鬼混。」
孟梔柔受不得這個,當即反駁:「我自從嫁給謝權,便一直恪守本分,從未做過什麼逾越的行為。現在不過是想回去見一名好友,好友還是一名女子,這有何不可?您也是莊主夫人,最該端莊得體,怎麼能說出坊市糙漢的言語來?」
「你在辱罵我?!好大的膽子!」莊主夫人當即派人收拾了孟梔柔。
孟梔柔只有鍊氣期修為,莊主夫人的隨從卻有築基期修為,再加上她鬥法能力不精,最終吃了不少苦頭。
過後,她渾身浴血地被抬回了謝權的院子,丟在了院門口便不管了。冷風吹過傷口,生生的疼。
她在院中喚著,希望有人能把她扶回屋中,卻無人理會。
她想讓人叫謝權回來,依舊沒有人幫忙。
最終,她只能自己爬回屋中,留了一地的血跡,血跡帶著劃痕,蔓延了整條青石路,可見她行動的艱難。
她在謝權的房間苦等了九日,謝權終於回來。
一向溫文爾雅的謝權醉醺醺地拎著一個法器進了她的房間,說道:「你看這個,是夢尋散人送給我們季俊山莊的,誰說那些散修只是想占我們便宜,還不是乖乖送來了法器孝敬?」
她躺在床鋪上沒有力氣看,只能沙啞著聲音問:「可以給我些葯嗎?我……受了傷。」
謝權這才看向她,眼神冷漠,似乎格外嫌棄。
定睛一看後登時一怒,快步走過來扯起她身上的被子:「混賬東西,你知道這錦被有多貴嗎?你把它的上面沾得都是血!」
她沒想到謝權會在意這個,下意識道歉:「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你怎麼賠?啊?!這錦被你怎麼賠?!」
這時她才有些回神,難以置信地問:「你不問問我是因何受傷的嗎?」
「不就是衝撞了我娘,被她訓誡了嗎?」
「哦……原來你知道啊……」
知道她出了事,知道她身受重傷,卻沒有回來,任由她在這房中自生自滅。
最終,他最在意的只是那床錦被。
這時,謝權再問:「你怎麼賠?」
她錯愕地抬頭看向謝權,難以置信地問:「你……是認真的?」
「不然呢?」
「我想想辦法。」
「現在就告訴我你怎麼賠!」
她嫁給謝權之前身無分文,謝權是知曉的。
現在他卻執著於讓她賠償,這根本是在為難她。
她回答不出。
謝權似乎沒有耐心了:「你不是要去見朋友嗎?你的朋友那裡有能賠的東西嗎?」
孟梔柔猛地搖頭:「沒有!」
之後,任由謝權謾罵、質問,她都沒有再出一聲。
她不能讓謝權知曉陸溫然,不然,陸溫然會遇到危險。
她知道,季俊山莊由於長期和散修打交道,散修們知曉他們對高階修者的嚮往,往往會獅子大開口。
他們為了營造自家跟高階修者有著密切交往的假象,只能打腫臉充胖子。
實在彌補不上開銷後,他們只能留下山莊內的家生子,其他的僕人都遣散了。
這也導致莊子巨大,卻沒有多少人居住的情況。
待她傷好了,她就用疾行術溜出去,離開這個地方,她暗暗決定。
這個男人,她認清了。
然而孟梔柔沒能等到自己的傷好,卻也離不開了。
她睜開眼睛便看到陸溫然被人送進了她的房間,踉踉蹌蹌地往前走,口中驚慌地喚著:「柔兒?你在嗎?他們說你病了……你沒事吧?」
因為眼盲,因為急切,身體撞到了桌子險些跌倒,又趕緊起身。
孟梔柔在看到陸溫然的一瞬間,原本的堅強一瞬間瓦解,所有的堅持也消失不見,鼻子一酸,眼淚決堤般洶湧而出。
她知道,這世間最關心她的人,真正在意她的人來了。
緊接著,她便惡狠狠地看向站在一邊看戲的謝權,強撐著起身,想要帶著陸溫然立即離開。
可惜……謝權,或者說是整個虧空的季俊山莊不會放過她們。
在觀看回憶的六人,在此刻發覺回憶出現了裂縫,周遭的環境開始震顫、扭曲、轟鳴。
這是記憶宿主強烈的情緒造成的。
這是孟梔柔最不想回憶起的時光,他們六人潛入了孟梔柔的回憶,進入了這一段,依舊會因為孟梔柔悲傷、狂怒的心情,而對回憶畫面產生影響。
懸頌提醒道:「別怕,只是孟梔柔的回憶到此處出現了情緒波動,造成了這樣的影響,並非法術的問題。」
他說完,側頭看向顧京墨。
他看到顧京墨雙拳緊握默默轉過身,不想去看孟梔柔的回憶。
黃桃似乎也噙著淚,跟在顧京墨身邊小聲安慰著,讓顧京墨不要再心疼。
另一邊。
禹其琛憤怒得單手緊緊地握著自己的佩劍,白皙的手背青筋綻放,掌心泛出粉紅的顏色。佩劍被他握得發出輕顫的聲響,似乎會隨時備戰。
明以慢則是背脊挺直地站著,臉頰上掛著淚珠,自己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哭,自然沒有擦淚,只是心疼又氣憤。或許女子更容易跟其他女子共情,這讓明以慢的心疼更盛,怒火更旺。
木彥則是忍不住罵出聲:「真是畜生……」
因為在孟梔柔的記憶里,她和陸溫然被關進了季俊山莊的密室里。
季俊山莊的人似乎知曉陸溫然是鮫人,便將陸溫然鎖在了鐐銬上,讓她無法離開。
明明是人身,脖頸上卻拴著鐵鏈,像家畜一樣地被囚禁。
陸溫然的不遠處是躺在血泊中的孟梔柔,緊緊咬牙忍著疼,身上的皮鞭卻從未停止過抽打。
一鞭又一鞭,皮肉綻開,血液流淌,血腥味充斥著整個密室。
孟梔柔不敢哭,不敢發出慘叫,她怕陸溫然擔心。
可是血腥味太濃了,陸溫然聞得到。
那皮鞭抽打的聲音太重了,陸溫然聽得到。
「不要!不要!求求你們……你們放了她,別打了。」陸溫然努力朝前,希望能夠過去擋住他們,可惜,鎖鏈讓她無法離開控制範圍。
在季俊山莊的人看來,陸溫然哪裡還是美麗的鮫人,那狼狽的樣子,像被拴起來的家犬,努力吠著。
因為極度心疼,陸溫然已經壞了的雙眸中湧出血淚來,聲音也越發沙啞了。
謝權和他的母親卻站在一邊觀看著陸溫然,興奮道:「哭了!哭了!是血淚,這種血色鮫人珠更值錢!」
得到了三顆血色鮫人珠,季俊山莊的人終於收了手,所有人離開了密室,只留下兩個女孩子。
這讓孟梔柔終於有了喘息的餘地。
陸溫然不能靠近孟梔柔,無論如何努力朝前爬,都不能再靠近一分。
她一個勁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不會經歷這些。」
孟梔柔則是虛弱地回答:「為何……要道歉,愚蠢的人是我……哪有這種好事,可……可以飛上枝頭做鳳凰這種事情……我居然信了,我以為我是幸運的那個……」
陸溫然心疼得不行:「你別這樣,你很好。」
「然然,我終於知道了……原來……只有痛徹心扉哭過的眼睛,才能……才能更真切地看清對方……看到他眼裡沒有愛,他從未愛過我,看到我的天真……我的愚蠢……」
「柔兒,你別這樣,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
孟梔柔的手指划過儲物袋,發現自己居然一絲靈力都沒有了,連儲物袋都打不開了。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很久了。
她很想打開儲物袋取出鈴鐺,哪怕永世為奴,也想那個人過來,就算只能救出陸溫然也好。
她怎麼這麼沒用啊……
怎麼這麼沒用……
孟梔柔不知道她被虐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昏死過去多少次。
她只是感嘆,幸好季俊山莊的人不捨得虐待陸溫然,怕把陸溫然打壞了,陸溫然就不能產出血淚了。
只有她一個人被虐待,就好……
她覺得她要死了。
她聽不清陸溫然喚她的名字,她也感受不到痛了。
這讓她很慌張,她要是出事了,陸溫然怎麼辦?
她陷入了黑暗之中很久,一切歸於混沌,她不知時間,不知外界,只是輕飄飄地遊走。
這種情況持續了沒多久,她又一次睜開眼睛。
她看到自己被鎖鏈鎖著,以脖頸為鎖的屈辱方式。
她又看向周圍,只看到對面有一攤血跡,再無其他。
那有血跡的地方,是她之前被虐待的地方。
她看向四周,都沒有找到陸溫然的身影。
這讓她非常慌張。
她開始喊,喊狗賊謝權,喊蛇蠍夫人,喊那群狗仗人勢的家奴們。就算他們來了自己會挨打,她也要知道陸溫然的去向。
終於,謝權走進來看向她,湊近了觀察她,接著用最冰冷的聲音說:「那個鮫人死了。」
短短一句話,卻讓她如遭雷擊,整個人怔在原處,雙眸一動不動地看著謝權。
整個人彷彿被定住了,一動不動,僵直得如同死了三日的死屍。
謝權繼續說:「明明之前是你死了,結果把你的屍體放在密室里刺激那個鮫人幾天,她居然偷偷獻祭了,把自己的妖丹給了你,讓你死而復生。不過她嗎,死了,死得腥臭無比,明明之前還長得蠻漂亮的,怎麼死了會那麼臭?」
「不可能……」「這有什麼不可能,不然你以為你還能活?」
孟梔柔的眼淚從眼眶湧出,然而落下的淚滴卻變成了珠子,顆顆砸在她的胸前。
謝權看到了這些珠子不由得一喜,用控物術撿起後說道:「現在只是尋常的鮫人淚,待到你哭瞎了,就又有血色鮫人珠了。」
孟梔柔終於相信了謝權的話。
她的眼淚會變為鮫人淚,那麼,她的體內也有鮫人的妖丹。
所以……陸溫然真的殞了?
不是說會一直陪她的嗎?怎麼一個人先走了?
孟梔柔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滴滴不斷,散落了一地,謝權興奮地拾取。
她開始失控地嘶吼,像野獸一樣地前撲,朝著謝權吼道:「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們!我要你們季俊山莊所有人陪葬!我要讓你們失去雙目,痛苦哀嚎,最後死在這裡無人收屍!我要季俊山莊惡靈環繞,我要讓你們死後百年都遭萬人唾罵!」
謝權哪裡會在乎,彷彿聽到了一個有趣的笑話,大笑出聲:「好啊,我等著。」
她感受到了陸溫然的妖丹,也感受到自己終於恢復了靈力,死而復生終於讓她能夠恢復了一絲靈力。
手指抹過了儲物袋,取出了一個銀色的鈴鐺,注入靈力,搖晃。
她也是魔門修者,早就猜到了給她銀鈴之人的身份,於是在注入靈力的同時,在識海內喚道:「魔尊,救救我……」
頃刻後,她聽到了識海內的回應,是一名女子低沉的聲音:「別怕,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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