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夫人是個心腸軟的,看著她流淚的樣子竟也跟著哭了,伸手迎著她說道:「回來了?」
「嗯!」黃桃重重點頭。
此刻的黃桃還不懂人的表情,不知道周圍其他人的眼神究竟是什麼意義,只顧著哭,竟也沒有在意。
然而黃桃再次回憶起這裡的畫面,才清楚看到那些人的臉上都是複雜的神情。
有的憤怒,有的糾結,有的則是不解。
那麼清晰地,看到了他們對自己的嫌棄。
黃桃被雲夫人帶著回了小主人的房間,有人幫她換衣服,帶著她去沐浴,還給她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她不會用筷子,等待屋子裡的人都走了,她才用手抓著狼吞虎咽。
等她吃得飽飽的,又開始坐立不安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和溯流光谷的人說之前的事情,只能在房間裏手足無措地等待。
最後來的是雲夫人和雲夙檸。
雲夫人依舊是溫柔的樣子,坐在她的身前查看她的樣子。
雲夙檸則是站在一邊,跟著聽她們的談話,模樣冷淡裡帶著殺氣,讓黃桃懼怕。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雲夫人努力忍住眼淚問道。
「我,傷了,這裡!還有……」黃桃努力組織自己剛剛學會不久的語言,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卻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靈魂,只能抬手在自己的頭頂畫了一圈比量,「能醫好嗎?」
「能,能的!你別急,慢慢說。」雲夫人看著她的樣子,終究沒能忍住,再次哭了起來,擦著眼淚的時候還在安慰黃桃。
「那天採藥,我,還有……就是,遇到……」黃桃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小主人的師叔祖,於是站起來學師叔祖走路的樣子,還學了師叔祖平日里習慣做的動作,扶著脖頸,轉一圈頭,活動筋骨似的。
這個形容讓雲夫人一驚。
雲夙檸看到之後也是一陣詫異,稍微挪動了一步看著黃桃。
黃桃看著他們的樣子更急了,可是越急越說不出:「雲外丹!對!還有……綠,不對,綠道……」
「綠島是什麼?」雲夫人認真地看著黃桃,神情裡帶著緊張,似乎意識到她說到了關鍵的地方,卻沒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黃桃努力回憶那個名字,努力複述出來:「六道……帝江,復活,雲外丹。」
雲夫人聽到這個訊息驚得豁然起身,撞倒了椅子。
雲夙檸也是驚呼了一聲:「什麼?!」
六道帝江?!
黃桃認真地點頭,然後突然趴下示意:「躲著,然後……」
她說著又起身,自己掐著自己的脖子:「這樣,傷了,能治好嗎?」
她怕雲夫人治不好小主人,又跟雲夫人轉一圈:「身體,沒壞!我回來了!」
雲夫人看著黃桃,似乎懂了黃桃的意思,甚至明白了黃桃所有的意圖。
雲夙檸則是朝著黃桃沖了過來,突兀地吼道:「那你也不能……」
接著被雲夫人控制住,將他推出房門:「你出去。」
「娘!」
「出去!」
黃桃被雲夙檸的怒吼嚇了一跳,睜大一雙眼睛看著母子二人。
直到雲夙檸負氣離開,黃桃才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個哥哥太凶了,她害怕。
雲夫人則是又問了幾個問題,她磕磕絆絆地回答完了,最後目送雲夫人離開。
之後的日子,黃桃一直在等,可是谷里的人總是不來醫治,只是每日吃飯的時辰都送來一桌食物,再匆匆離開。
她等得無聊了,甚至有些著急,她想小主人了,想趕緊見到小主人,便主動出門去尋,卻意外地聽到了院中其他醫修的對話。
一人憤怒地說道:「奪舍,那豈是好人能做出的事情?也就是夫人心腸好,還能容著她!」
旁人趕緊追問:「怎麼說?」
「奪舍根本就是奪了別人的身子,還將別人殘存的魂魄都擠得魂飛魄散了!許多人奪舍,都是看中了對方身體的資質,仗著修為高奪舍了對方的身體,之後都不敢告訴旁人自己奪舍的事,偽裝成那個人繼續生活,不然必遭唾棄。」
「那被奪舍的人呢?我們小姐呢?」
「被奪的人簡直是最慘烈的死法,魂飛魄散,甚至無法|輪迴往生,這世間再無此人了!」
「那這樣我們小姐豈不是……」
「小姐徹底沒了!」
躲在不遠處的黃桃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在原處,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那群人。
怎麼會這樣?
她不是這樣想的,她是想救小主人,不是想殺小主人!
難道之前小主人還有一線生機,最後卻是被她所殺嗎?
原來最後害死小主人的,居然是自己?!
她覺得她的天都要崩塌,她不相信這一切,轉過身朝著院落中跑過去,她想要去找雲夫人驗證這一切。
然而待她到了正院,就看到到處都裝飾著白布,院落中的醫修都披麻戴孝,神情悲傷麻木。
她終究是要撐不住了,模樣頹然地進入,看到正在舉辦葬禮的禮堂,再去看周圍其他醫修的目光。
「她怎麼還有臉來?!」
「奪舍了自己的主人,她簡直是禽獸!」
「滾出溯流光谷!」
字字句句,如同重擊,一次次地攻擊黃桃的心口。
生生的疼……
回憶之境出現動蕩,天塌地陷一般,似乎整個人都在崩潰瓦解,不然記憶不會給主人帶來這麼大的痛苦。
懸頌當即雙手掐訣,施法控制。
回憶外,黃桃盤膝坐在床鋪上,突兀地捂住自己的心口痛苦地嘶吼起來,眼淚洶湧如浪潮,一發而不可收拾。
等候在一邊的顧京墨、雲夙檸以及雲氏夫婦都分外著急地到了床邊。
顧京墨緊張地問:「怎麼回事?」
懸頌依舊合著雙眼,低聲說道:「她回憶到靈堂的那一段記憶了,整個回憶之境都要碎裂了,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猛烈的崩塌。不過無妨,我能控制住,不要碰她,不然會讓她的記憶錯亂。」
屋中眾人瞭然,雲夫人當即抬手捂住嘴簌簌落淚,既心疼又難過。
雲夙檸則是緊握雙拳,看著黃桃痛苦掙扎的樣子,又是一陣悔恨。
她明明那麼難過,她當時一定非常痛苦愧疚吧,而當時的自己卻只知道怨她。
害她更加難過的,其實是自己吧?
黃桃沉浸在回憶之中,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雙手扶著膝蓋,指甲險些扣進血肉里。
顧京墨心疼得想幫她移開手,最終還是忍住了。
回憶終於恢復了一些,然而依舊有著劇烈的晃動,懸頌需要一直施法才能夠控制住。
這時,雲夙檸提著劍從側門走進來,對著黃桃怒吼:「你怎麼敢來這裡?我現在就殺了你這個畜生!」
然而他被快步追出來的雲夫人攔住了,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
雲夙檸從未被人打過,尤其是自己一向慈和的母親,不由得愣在了當場。
「你給我跪下!」雲夫人怒吼出聲,丟棄了平日里的賢良溫雅,難得地出現了憤怒。
「娘?」雲夙檸不解,捂著自己的臉詫異地看著母親。
「跪下!」
雲夙檸只能聽話,跪在了雲夫人身前。
雲夫人擲地有聲地訓斥道:「冤有頭債有主,這句話你該知曉吧?傷害月兒的是她嗎?不是!是修為比你高,且你打敗不了的人!但是你憤怒,你的怒氣無處發泄,你就將你的怒火撒在她的身上嗎?」
雲夙檸憤怒地繼續問:「可是她怎麼能奪舍?!」
「你知道她經歷了什麼嗎?她拽著月兒的屍體走了月余,遭遇襲擊才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奪舍了月兒,為的是帶月兒回來讓我們醫治!
「奪舍?你仔細想一想,月兒知曉了那些事情,對方能不毀了她的魂防止我們用聚魂術詢問嗎?害月兒的不是她!是那群惡徒!
「我相信她努力了,她已經拼盡全力了,你知道她當時會有多害怕嗎?但是她很勇敢,她真的把月兒帶回來了,她做到了!」
「她有什麼資格?!」雲夙檸心疼得不行,自己妹妹的身體,卻被一條黃狗霸佔了,「她有什麼資格用月兒的身體。」
「在我的心裡,她不是奴,不是靈寵,她是我們的家人!她是努力保護過月兒的,她有資格!你對她撒氣,無非是你無能,不能去報仇,欺負弱者算什麼男人?!這就是我教大的兒子嗎?!」
雲夫人呵斥完,叫來了其他人,吩咐道:「帶小姐回房間。」
依舊是稱呼為小姐,似乎真的打算把她當成女兒來對待了。
黃桃似乎失去了魂魄,像遊魂一樣地回到了小姐的房間,坐在房間里嚎啕大哭。
她的小主人殞了。
她沒能救下小主人!
她怎麼這麼沒用啊……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黃桃逃了,她無顏再見溯流光谷的其他人。
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只剩她一個人了,一個讓人唾棄的半妖。
她開始在世間遊盪,活像個落魄乞丐。
偏這般落魄了,還能遇到歹人,搶奪她狩獵來的野味。她只能給了,自己一個人站在一旁孤零零地看著那群人吃她狩獵的美食。
遲疑了一會兒,她準備離開。
就在此時,她聽到了一名女子的低沉卻格外好聽的聲音:「就這麼給他們了?」
黃桃一怔,抬頭去看,就看到自己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頭頂交叉插著古舊的古銅色髮釵,發梢微卷,容貌艷麗得如同在深夜綻放了一朵殷紅的薔薇。
她驚訝地看著這名女子,錯愕了半晌才回神,回答:「我,不行,打,不行的。」
女子理解了一會兒才明白了黃桃的意思,問:「還沒打呢,怎麼知道打不過?」
「牙齒,不鋒利!」黃桃呲牙給她看。
女子看了她半晌,突然被逗笑了,接著說道:「那你看著我如何不用牙齒打過他們的。」
說著,她用控物術拾起了一根樹杈,朝著那幾個人攻擊了過去。
黃桃看得驚奇不已,這個漂亮的姐姐身手實在太利落了,看得她眼花繚亂。
這時林中又走出了兩個人,一名女子身著靛藍色的法衣,同樣的相貌極美,眉眼裡多了一絲柔弱和媚態,身上有著濃郁的香味,芳香醉人。
她身邊跟著一名身材高大健碩的男子,身量很高,面容稜角分明,冷峻駭人。
靛藍色法衣的女子手裡拎著酒瓶,看著那邊戰鬥的情景嘟囔:「顧京墨怎麼總是閑不下來?成日里就知道戲弄小姑娘。」
說著朝黃桃看了一眼,又補充:「還是個半妖。」
黃桃被她看得一瞬間心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