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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年少·顧京墨(十五)

從旺角樓中出來後,懸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不善言辭的他,此刻不知該如何安撫初靜仙尊,或者如何跟顧京墨交談,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房間里。

曾不可一世,曾傲視群雄。

此刻,卻迷茫了。

開始懷疑自己的道心,是否還不如一名魔修。

窗外飛來道道傳音符,如歸巢的燕,在他的跟前一字排開,他許久才回神抬手渡入靈力點開。

「孟道友已被接至緣煙閣妥善安置,並且周密地保護了起來。她的住處很僻靜,她也很滿意,老祖可以放心。」

「季俊山莊外煞氣盡數清理乾淨,攜陽地帶在逐漸恢復繁榮。」

「七大門派各派數名修者,一同前往萬慈閣探查,已經找到密室和布陣地點。萬慈閣殘餘弟子仍有質疑,卻無法解釋為何會存在密室,我們也會一直調查下去。」

「已秘密毀去入名冊,無人能從中猜測另外的受害者還有誰。」

「已在溯流光谷內探查完畢,雲氏夫婦稱的確曾被魔尊所救,但是具體緣由不願意提起。」

「雲夙檸在外,跟雲氏夫婦說辭一致。」

「聖尋天尊回到門派後便在師父的洞府閉關了,傳聞他得知了修竹天尊秘籍所在,正在努力學習。」

「天域閣已吩咐下去,若聽聞魔尊有難,會立即前去相救,全門派弟子已得令。」

他聽完所有的傳音符,坐在窗前,仰頭望著夜空。

疏影橫斜遮掩月,月光與清香混合交|融在靜謐的空間浮動,月淺燈深,愁苦濃濃。

這次倒是顧京墨先來尋他了,拎著酒罈輕叩他的房門,問:「會喝酒嗎?」

問的同時,已經推門走了進來,倒是毫不客氣。

「不勝酒力……可淺酌。」懸頌開口時,才察覺到自己的嗓子都在發緊,那般乾澀。

「出來喝酒。」

「好。」

兩個人帶著酒去了三場最高的露台上,這裡可以看到三場的全貌。

三場雖不算大,卻足夠熱鬧。

夜色下燃燈千盞,照得周遭明亮,屋檐燈下仿若覆上了三重雪,屋瓦隱隱發亮。

顧京墨靠在圍欄上,抬手鬆了頭上的髮鬢,鬆開後抓亂頭髮,讓三千絲披散在肩頭,終於覺得自己解放了。

晚風吹拂,揚起她的長髮,像是隨波而動的海藻。

那放肆張揚的美再也拘不住了。

懸頌看著她片刻,竟然也跟著抬手取下發簪,散開了自己的頭髮,放掉了自己的死板的雅正,跟著靠在欄杆上靜坐,任由頑劣的風將他的頭髮全部揚到腦後,露出他的面容來。

他閉著雙眼,感受著風,如同感受著難得的放肆與愜意。

顧京墨坐在他身邊喝了一口酒,嘆道:「我當初不懂,為何我的小師父,也就是我記憶中獵殺了靈火狼的女子,她為何身受重傷,還要每日喝酒。等我大了,煩惱不受束縛地又來煩我的時候,我也開始喝酒,知道了什麼叫難得糊塗。就算只有一刻……忘卻也好。」

懸頌跟著點頭,表示回應。

他看到顧京墨遞給他一壇酒,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從自己的千寶鈴內取出了一個精緻的酒杯,將酒倒進酒杯里才喝起來。

他還是不習慣不符合規矩的喝酒方式。

顧京墨看著他大笑出聲,拎起酒罈又喝了一口。

顧京墨側頭朝下看,看到了下方的一幕,指著對懸頌說:「你看……有人在安慰那個叫妄蟄的,為什麼要安慰他呢?那兩年里受盡苦難的難道是他嗎?」

懸頌跟著側頭去看,抿緊嘴唇沒有言語,眼眸幽深,愁苦狠狠地紮根。

顧京墨指著另外一邊道:「你看看,明以慢哭成那個樣子,這兩邊……對比好強烈。」

「她是初靜仙尊的家人。」

「嗯,這世間有太多話本在歌頌男女之間的感情,可真正出事的時候,只有女子才會對女子的事情感同身受,真的疼惜。」

「我們也很難過。」懸頌說的不似作假,他的語氣很沉重,蘊含著說不盡的難過。

「可能妄蟄是想調整好情緒,再去見初靜。可是他此刻的決定也是在傷害初靜,女子要的是毫不猶豫,要的是義無反顧,而非你此刻的痛苦!也不是你掙扎後決定的可以接納她曾經的瑕疵。錯的不是她,為什麼要這個男人去原諒她接納她?」

說到後來語氣裡帶著狠絕,似乎是在暗暗咬牙。

這使得她身上的戾氣暴增,魔氣也慢慢蔓延出來。

「京墨。」懸頌喚了一聲,握住了顧京墨的手腕。

顧京墨終於回神,發現剛才她散出了魔焰來,只能努力冷靜:「我很心疼……我心疼她們……所以我偏執了……」

「對不起,我之前一直在逼你說出真相,卻沒有想過你究竟背負了什麼。」懸頌看著顧京墨的模樣,又何嘗不心疼呢,「我還在說你愚蠢,現在看來,愚蠢的人是我才對,我一直在自作聰明。」

顧京墨從衣襟里取出了一個銀色的鈴鐺,將鈴鐺掛在指尖,被風吹拂便會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來:「我有很多這樣的鈴鐺,渡入了靈力讓它擁有靈慧。只要有人搖晃了它,我便可以感知到是誰在叫我,還能探查到那一邊的情形,從而決定要不要過去相救。」

她說著,將這個鈴鐺遞給了懸頌:「你是第一個在無事時收到我鈴鐺的男子。那個山寨的土匪,也是不得不出手才送了鈴鐺。」

懸頌伸手接過來,拿在手中仔細去看,問道:「是因為早期的經歷,讓你想要幫助女子嗎?」

「不,只是單純的討厭男人。」

「……」

「說起來,除了我師父外,第一個讓我印象不錯的男人可能是丁修,這小子看起來死板,倒是很正直。接著是修竹老兒,傻乎乎的,沒什麼壞心思,一心只有救濟蒼生。如若不是修竹老兒的單方,也不會抓了你,然後……」

她說著,轉過頭來看向懸頌,目光有著微醺過後的迷離:「懸頌,你總想管住我,著實大膽,這世間還有人想管住我?我師父都做不到!」

「我是關心則亂。」懸頌伸手,將她被風吹亂的頭髮掖到耳後,「這些年裡,受了很多委屈吧?」

顧京墨看著他,一直看著他。

夜光璀璨,似乎投射進了她的眼眸里,才會讓她的眼眸變得晶瑩,如同破碎的鏡。

承受了那麼多年的罪名,今日終於洗脫了,她再也不是那個十惡不赦的魔頭了。

但是,開心不起來。

她的解脫,是她曾經保護的人走向深淵換來的,她很難受。

懸頌懂她,知道她的心思,也知道她今日看似雜亂的話,其中蘊含著怎樣的心思。

她此刻的心中非常難受,她想到那些人即將要承受什麼就難受得不行。

她開始怨自己,是不是她殞在天罰大陣里,就不會有如今的局面了?

就因為懂,所以心疼。

「懸頌,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人為什麼要經歷這些折磨,這個世界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的混賬,到最後所有的傷與痛都要無辜的人去承受。這世界何其不公?為什麼我現在已經是高階修者了,還是無法做到盡善盡美?我怎麼這麼沒用?」

豆大的淚滴從顧京墨的眼眶中湧出,滴滴用力地砸在衣襟上。

懸頌小心翼翼地幫她擦眼淚,到了如今年歲,他竟然是第一次如此小心地去做一件事。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對你動心嗎?」懸頌竭儘可能地溫柔安撫,「我也曾經經歷過類似的事情,我深受其擾,痛苦不堪。偏偏我最軟弱的地方,是你最堅韌的地方。你讓我好奇,讓我羨慕,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越去了解,越是心動,讓我懷疑你是上天賜予我的救贖。」

「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堅韌……」

「但是你做到了我也無法做到的程度,你隨心而動,快意恩仇。你已經做到了,你能做的極致。你在她們需要的時候保護了她們,現在,她們來保護你了。」

顧京墨聽到這一句話怔了一下,隨即蜷縮在圍欄前,雙手掩面地哭了起來。

不再是不可一世的魔尊。

而是一個難過的女子罷了。

顧京墨並非酒量極好的人,酒過三巡也會醉,醉了之後會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心思。

或許是因為酒精的麻痹,讓她忘記了羞怯,到後期醉得坐不直身體時,能夠靠在懸頌的肩膀上。

她將下巴搭在懸頌的肩頭,一直看著懸頌的側臉,說得沒有話了,便一直叫他的名字:「懸頌……懸頌,你叫懸頌,還是季煊?」

「我本姓姬,名煊,母妃給我起名懸頌。我的道號出自佛門,我的師父說我心不夠靜,日後恐怕會生事端。我年少時自負得厲害,並不在意,現如今……果然被心魔折磨。」懸頌小聲說著,拉過了顧京墨的手。

在拍賣行時,他便想過牽這隻手,如今終於如願以償。

果然如想像中溫熱,卻更加柔軟纖細,比他的手小一圈。

他繼續說著:「現在好了,我的心魔可能要因為你而化解了。可是怎麼辦……你身體這樣,我怎能安心飛升?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身世特殊,我真怕無法陪你到最後。」

與此同時,跟顧京墨十指相扣的手指指甲變得尖銳,懸頌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金色鋒芒,又轉瞬消失。

若是顧京墨此刻沒有迷醉,自然會看出那是妖瞳……

修真界內,化神期的修者有一千八百年壽元大限,吞食妖丹也需要看妖丹的品級。

旁人都猜測懸頌是吞服了妖丹,殊不知……他體內自有妖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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