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京墨再見到懸頌,已是五日後。
這期間,顧京墨先是帶著眾多修者回了千澤宗。
她的身側一直有丁臾、丁修以及鯢面坨坨陪著,外加收了十幾個化神期修者的名諱,讓她有底氣在千澤宗內部再重新整頓了一番。
這般從容地留在千澤宗,還大肆詢問,加之之前所有不服從她的全部被處死的先例。
逐漸地,讓大家不再敢懷疑她是否受傷的事情。
她首先要調查的,就是誰動過她師父布置的禁制,偷走並且謄寫了一份困神陣。
內鬼要第一個摘除。
千澤宗有三十二宮,每一宮都有一位宮主。
這些宮主,大多是元嬰期到化神期修為的修者。
在顧京墨繼任千澤宗宗主之後,曾有一段時間宗門內修者不服,有四位宮主帶著門下弟子離開自立門戶,後來由顧京墨安排的人頂上。
鯢面坨坨便是一位,罕見的七鬼之一歸順千澤宗。
燕祟也是一位。
將三十二位宮主全部召集後,顧京墨苦問無果,頗為惱怒,只能收了所有宮主的名諱,留在千澤宗內跟丁臾一起喝酒。
「這個細作能是誰呢?!」顧京墨憤怒得直撓頭,「完全想不出啊!能留下的幾位宮主,都是忠心耿耿的,我完全不想去懷疑他們!」
丁臾懶洋洋地躺在軟塌上,衣擺都敞開了也不在意,模樣猶如午後慵懶的貓。
她醉眼迷離,小聲嘟囔:「誰會和六道有什麼聯繫呢?六道那種人……居然也有人想復活他?」
「我們千澤宗和六道沒有聯繫,千澤宗當年也曾被六道迫害過,殺死六道時,千澤宗也有出手鼎力相助。」
「新上來的這幾個宮主呢?」丁臾又問。
「坨坨?」提起這個名字,二人一起搖頭。
鯢面坨坨被六道帝江殺了愛徒,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是不可能讓他去復活六道帝江的。
顧京墨又嘟囔:「燕祟?可是燕祟和六道不可能有交集。」
丁臾也知道燕祟的事情:「燕祟是彭玉老兒的私生子,被關押了百餘年不能外出,難得跑出來還被騙了,做了那麼多年的眷奴。六道都死了,他似乎都沒真正地出來見過世面。」
「對啊……」顧京墨僅僅是想一想,都覺得頭疼得厲害。
千澤宗煩悶,她便又帶著黃桃出來尋懸頌了。
當時將幾個化神期的修者留給了懸頌,也不知道那小子修鍊到九尾有何種能耐,究竟能不能對付那七名修者。
會不會受傷?
她憑著手腕上的血契珠,去到了一個小鎮子。
這裡靠近人界,算得上一處世外桃源。
人界正值三月翠綠滿人間,雨打梨花,水漫小橋,流水叮咚。
懸頌停留的小院深門緊閉,顧京墨走到門前,身邊的黃桃小心翼翼地幫她撐著傘,生怕她被淋到了半分,就會加重了傷情。
院中似乎種了很多植物,藤蔓順著院門蔓延出來,洋洋洒洒地爬得到處都是。偶有幾處,還掛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她未叩門,院門便開了,顯然是懸頌早就感知到了她的到來。
二人走進去,便看到懸頌坐在院中的草棚下避雨,抬頭看向她們。
「你倒是愜意。」顧京墨的目光掃過他,確認他身上沒有傷才放心。
「我也是難得清閑。」
顧京墨站到了草棚下,雙手環胸抬眼去看院子,似乎覺得有些眼熟,下意識地來回打量。
懸頌解釋道:「你在人界不是租用過一處房子,未能搬過去住嗎?」
顧京墨這才想了起來。
她當年隻身一人去選房子,見到了一處院落便直了眼睛,總覺得那裡就是她夢想中想要的宅院,當即交了銀錢訂了下來。
可惜回去後楠綉便出了變故,她沒能去住,那院落她也只是進去逛了一圈而已。如今二百多年過去,使得她未能第一時間記起。
「可我定的那裡,不在這個位置。」顧京墨先是有一瞬間的呆愣,緊接著便回過神來說道。
「自然不在這裡,我去人界尋來了這處宅子,買了下來,用法術搬過來了。」
顧京墨很快懂了:「土系功法倒是實用。」
「我是在夜裡做的,還好心地將地面填平了。待第二日周圍的人起來看到那一處空地,也不知會是何心情。」
顧京墨聽到這裡,也跟著笑了起來:「估計,會成為那一塊地域的傳奇事情,還會出現在說書人的口中。」
懸頌站起身來,整理自己的衣袖,問道:「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給你做。」
「你還會做飯?」
「嗯,會些,不過我只會用鬲,再用籩豆盛些水果。」
顧京墨看著懸頌取出自己的工具,不由得一怔。
黃桃也湊過來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直到他們看到懸頌又拿出了一個鼎來。
「這是什麼?」黃桃驚訝地問。
「煮肉的。」
「要不……你歇歇?」
「你們都用什麼?」
黃桃從自己的儲物袋裡取出了烹飪可用的法器:「我們這個做的好吃,很好控制。」
「哦……」懸頌在辟穀之後便很少觸碰五穀了,倒是真的沒有烹飪的法器。
「你們去聊天吧!」黃桃乾脆開始轟人了,一個人在後院做飯。
顧京墨正好也有事情想問懸頌,於是和懸頌一起坐在門前,問道:「你的九尾是怎麼回事?」
懸頌倒也不隱瞞:「我生來就是半妖。」
「為何我從未感覺到?」
「你是否從未見過我的佩劍?」懸頌問道。
顧京墨回憶了一會兒點頭,她的確從認識懸頌以來,從未見過懸頌使用佩劍。
懸頌在她的面前雙掌合十,又展開,從他的手掌心出現了一柄銀色半透明的佩劍,通體晶瑩如冰結成的。
他只展示了一瞬,便收了回去:「我的妖力,全部封印在了劍中。」
「有點厲害。」顧京墨看得很是新奇,「不如趁黃桃在做飯,我們二人打一架吧,我也想試試看九尾半妖有多厲害。」
「……」懸頌不太想理她,甚至不願意再提及身份,生怕顧京墨怕他快死了,逼著他必須今天就打一架。
顧京墨難得撒嬌,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是:「就打一架嘛!」
「……」懸頌甚至翻了一個白眼。
顧京墨瞬間變得非常不悅:「真沒意思。」
懸頌依舊沒有哄她的打算。
二人相對靜坐了一會兒,誰也不理誰。
雨依舊在下,淅淅瀝瀝的,綿軟卻連續。
草棚外的雨滴飛濺,難得幾滴滴落在二人的衣擺上,卻因法衣隔水,未被浸濕,只是增添了一絲涼意。
顧京墨終於忍不住又問:「那七個人好對付嗎?」
「你們離開後,晚照和花間也出手了,我們三人加上黃亭散人,對付了他們七個人,雖難纏卻也能夠應對。」
顧京墨頗為詫異:「黃亭散人相助了?」
「畢竟是七個儲物法器。」
「唯利是圖啊……」
懸頌跟著點頭。
顧京墨湊過去研究懸頌的面容,想看看男狐狸精究竟長什麼樣:「你如果同時修鍊狐尾和土系靈根,這般提升修為會比尋常人慢吧?」
「尚可。」
修真界推崇單靈根,無非就是因為只有一個靈根更好修鍊,專而精。
多靈根修者,想要將多個靈根都修鍊上去,所需要研學的功法,修鍊的時間都要更長。
能早早築基的,一般都是單靈根修者。
懸頌這樣的半妖,等同於是雙靈根的修者,甚至比雙靈根更複雜。
修仙者就算是雙靈根,也是同一套修鍊體系。
但是妖和人的修鍊體系完全不同,哪裡有那麼容易同時提升?
懸頌解釋道:「我初期並不願意接納我是半妖的事實,想盡辦法封印妖力,隱藏此事,我也是修鍊到一定修為,內心釋然了,才開始同時修鍊狐尾。」
顧京墨很快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你如今多大年紀了?不會比我還大吧?」
對於這個問題,懸頌不太想回答。
遲疑了片刻,他才道:「這個……我們姑且不提。」
顧京墨卻很執著:「我們不姑且,提一提這個呢?」
懸頌站起身來,轉身朝屋內走:「你隨我來。」
顧京墨跟著起身,追在懸頌身後:「懸頌,你不會真的比我年紀還大吧……」
懸頌在屋中站定,雙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
顧京墨雙手環胸,站在他的身側盯著,正要取笑,便聽到懸頌念道:「魂歸。」
顧京墨一怔,隨即回神抬頭看過去。
只見,裡間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她似乎非常慌亂,掀開門帘走了出來。
待她走到外間,看到站在屋舍中的兩個人時先是一怔,隨後看向了顧京墨,在顧京墨頭頂交叉插著的髮釵上看了一眼,這才又去看顧京墨的臉頰。
顧京墨怔怔地看著她,一向處亂不驚的人,竟然一瞬間紅了眼眶,聲音也柔了下來:「娘……」
那人看著顧京墨笑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髮鬢,似乎是在檢查自己的模樣是否整齊。再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衫,確定足夠整潔,才讓她擁有安全感。
在女兒面前,她要得體。
她重新歸於平靜,朝著顧京墨走了過來:「都長這麼大了?瞧瞧這模樣,不及老娘半分風華。」
顧京墨趕緊擦了擦眼淚,倔強地反駁:「好些人覺得我好看呢……」
顧母走過來扯了扯她的衣衫:「小姑娘不知穿些鮮艷的顏色?這黑色著實難看。」
說著,試探性地碰了碰顧京墨,確定自己能碰到她,才跟著紅了眼眶,呢喃般地道:「都……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