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籌備了兩月有餘。
成親當日,三界皆有雪,雪花大如席,片片落東南。
千澤宗內掛滿了紅綢,紅綢上又落上了薄薄的雪,仿若白梅之中結出紅櫻來,點綴如花開。
院落中忙碌的修者們,在潔白的雪地上踩出紛亂的腳印來。
一陣清風徐徐而過,帶起表面浮雪蓋在了腳印之上,留下了淺淺的白。
顧京墨坐在洞府的銅鏡前,丁臾等人親自幫她梳妝。
她一會看看鏡子里的自己,一會看看自己的衣服,頗顯不安。
第一次成親,難免有些緊張。
丁臾抬起顧京墨的下巴問道:「你成親後,便常住緣煙閣了?」
「怕是會在那裡留一陣子,畢竟成親後我們就要去尋葯,尋了葯後我會有一陣子實力不夠,魔門想殺我篡位的太多,只能暫時在他身邊了。」
「我在想你走後,魔門會不會大亂?」
「你幫我管著唄。」
丁臾乾脆將胭脂丟在了一邊:「我區區鬼王而已,平日里還得給你下跪,現在還要幫你處理各種事物?」
「你不是早就習慣了嗎?說起來,仙都閣那邊你怎麼處理的?」
「我把那個狗男人的魂魄捏碎了,待你這邊穩妥了,我就要殺過去了。」
「該殺!」顧京墨直拍大腿,「你若是能等得,待我修為恢復了陪你去。」
「用不著你,和你的老天尊親親我我去吧。」
顧京墨看著丁臾一個勁兒地笑。
她知曉,丁臾若是滅了那個男人的魂,便說明丁臾徹底放下了。
待丁臾恢復個幾年,怕是會變得更加颯爽,她是打心底為丁臾高興。
這時,黃桃手中提著一個小兔子燈籠走了進來,道:「魔尊,緣煙閣的人來催妝了。」
顧京墨趕緊拿出了團扇,擋在了臉前:「這麼快就到了?」
「對呀,坨坨他們要跟正派鬥法才能開門。」
「次次都輸,次次挑釁,今天人這麼多這是要丟我千澤宗的面子?不行,我親自打去。」
丁臾按住了顧京墨,道:「成親當日和迎親的人大打出手,你這新娘子也夠獨特的。我派小修兒去了。」
「他們派的誰啊?」
黃桃提著燈籠又到門口去看了一會,才道:「是南知因。」
「哦。」顧京墨又重新坐下了,他們二人的確實力相當。
等待了一盞茶的功夫,二人的切磋點到為止,算是平手。
千澤宗的修者們終於開門,讓懸頌能夠進入。
顧京墨坐在屋中,舉著團扇擋住面頰。
她從扇面的角落看到懸頌已經帶著兩名弟子到了身前,卻未過來,沒忍住放下團扇看了一眼,一瞬間便跟懸頌四目相對了。
懸頌在看顧京墨戴著鳳冠,身著喜服的模樣,不過仔細看了片刻,他的新娘子就著急了。
「我們走吧。」懸頌道。
李辭雲在此刻端著一個托盤過來,上面放著一根繩索,繩上系著兩個鈴鐺,懸頌和顧京墨二人一人牽著一端。
這是修真界大典的規矩,這一路上二人都需要牽著這根繩子,直到緣煙閣也不能分開。
她一手撐著團扇,一手牽著紅繩,跟著懸頌走出了千澤宗。
一路上,有人朝著他們二人撒著花瓣。
這花瓣在冬日裡可不好尋,珍貴的東西在此刻顯得沒那麼金貴了,撒得漫天花香。
顧京墨隨著懸頌到了她的轎子前,難得規矩地上了轎子,坐在轎子中,看著紅線依舊懸著,另一邊的懸頌已經坐上了白虎的後背。
懸頌騎著白虎前行的位置稍微在前,顧京墨的轎子在後。
抬轎子的是緣煙閣的修者,皆是金丹期修為,且故意挑選過,樣貌也都出挑,身高都相差不多,轎子抬得很穩。
丁臾等人乘坐的飛行法器便在顧京墨轎子的後面,和她同排行走的是李辭雲的法器。
李辭雲見丁臾看過來,還客客氣氣地行禮。
丁臾沒理,手臂搭在法器扶手位置翹起二郎腿來,下巴微揚,氣勢滿滿。
鯢面坨坨等人也在後面的飛行法器相繼落座。
黃桃輩分低,但是法器的位置非常靠前。
今日她不知是從誰那裡拿到了一個小兔子的燈籠,格外喜歡,一直提著,興高采烈地上了法器,滿臉笑容地左右張望。
今日她為了能常伴顧京墨身邊,也跟著穿了一身紅裙,頭頂綁著兩個小揪揪,格外可愛。
她回過頭看到雲夙檸便在不遠處,提起燈籠對他搖了搖,得到了雲夙檸的笑容回應。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出行。
緣煙閣弟子今日穿著的是正式服裝,皆是一身淡藍色衣袍,有著些許白色點綴。所有人髮鬢規整,統一戴著發簪,走在迎親隊伍的右側。
千澤宗的門人則是穿著他們黑色的法衣,雖配飾、髮型不算統一,卻也都是一樣的配色,一起走在隊伍的左側。
遠遠看去,便看到兩隊人風格分明,硬生生地走在了一個隊伍里。
行進途中,對立的兩方還在眼神互相較勁,氣勢上都不肯輸給對方。
緣煙閣的隊伍整整齊齊,千澤宗的隊伍比較分散,且有些人乘坐的法器、靈獸不一。
不過,這已經是千澤宗門人最規矩的一日了。
一路上白雪皚皚,冰封八萬里。
大片的雪花未能挨著隊伍,便朝著別處飄去,沒有一片落進隊伍中,顯然是有修者在故意控制。
白雪覆蓋的道路,走進了紅綢的轎子。
抬轎子的修者腳下踏著祥雲,速度不急不緩。
途中,隊伍停頓了片刻,黃桃很快便去查看了,沒一會跑回來稟報:「魔尊,前面有障車的隊伍,讓我們留下買路財。」
顧京墨不由得詫異:「打劫打到我頭上來了?把他們給我搶了!」
懸頌倒是不在意:「這是習俗,沒必要,賞他們些銀錢。」
在前方堵路的隊伍,每人都收到了一些銅錢,數量還不少。
然而他們面面相覷,這的確是按照人界的規矩給了,只是在修真界不給靈石給他們銅錢,他們拿來珍藏嗎?
不過,此刻他們只能讓開了隊伍,不再妨礙了,不然真容易被魔尊一把火燒了。
一路上有不少修者圍觀,見到魔尊的轎子行至他們的位置,便會跪拜行禮。
這一路走來,跪拜修者眾多,讓緣煙閣迎親的隊伍震驚不已。
這就是魔門魔尊的排場嗎?
反差感極強的兩隊人,竟這般和諧地穿越了魔門地界,進入了仙界。
待到了仙界地界,依舊能夠看到路邊的修者。
小門派沒有入緣煙閣資格的,或者是江湖散修,此刻都願意聚在一起看看這修真界難得一見的罕見盛事——兩界聯姻。
出於對迦境天尊的尊重,很多修者自覺行禮,場面也頗為整齊劃一。
緣煙閣弟子們彷彿在暗鬥,此刻終於硬氣了一些,個個挺直了背脊。
魔門修者們頗為不服似的,卻也沒與緣煙閣弟子鬥起來。
一行人終於行至緣煙閣,路上耗時頗久,入門時已是紅霞滿天。
待到了緣煙閣門外,懸頌看到了青佑寺的高僧們站在門外候著,目光掃過,果然在他們中間看到了趾高氣昂的九枳。
前些日子,他與青佑寺高僧周旋了幾日,才得到了特許。不過,九枳依舊需要多名高僧守著,怕她會出來鬧事。
懸頌朝他們行禮示意,九枳乾脆走出來,輕哼了一聲便入了緣煙閣。
孟梔柔和雲氏夫婦也都在場,隊伍里還混著其他被顧京墨救過的人,看到顧京墨能與迦境天尊成親,都由衷地為她開心。
等了一日,看到了隊伍順利來了,他們才放下心來。
懸頌牽引著繩索帶著顧京墨下了轎子,與此同時頌念了幾句後道:「魂歸。」
轉瞬間,顧母、楠綉、易何宛三人的魂魄出現在了緣煙閣門口。
三人出現後,倒是易何宛最為淡定,雙手環胸,站在一側目光含笑地看著。
顧母和楠綉則是被這陣仗嚇了一跳,驚慌地左右看了看,見到舉著團扇的顧京墨在對她們眨眼睛才冷靜下來。
一行人一同進入緣煙閣,二人走上了長長的紅毯。
顧母和楠綉手挽著手朝前走,李辭雲引著她們去長輩的位置。
顧母走時總會回頭,在青佑寺高僧人群中找到了一個人。
那人面容俊朗,眉間有一顆紅色的印記,仍是俊朗少年的模樣。
她走幾步,便回頭看一次,眼神里皆是驚詫。與他對視了之後,看到了他眼中的神色,她終於下定決心了似的回過頭來,不再看了。
懸頌精心布置過的禮堂,自是宏偉且細節滿滿。
緣煙閣正院聳立著九十九根白色理石柱子,雕刻著形態不一的祥瑞,此刻皆纏著紅綢,相連成一個巨大的紅環。
恢弘的玉樓金殿,從門口便鋪出了一條長長的紅毯,直至大門。
賓客們載笑載言,聚集在紅毯兩側等待新人。
峻宇雕牆外懸掛的,皆是精緻的紅色燈籠,在昏黃的天空下隱隱亮著光。
婚禮還在進行。
有一對金童玉女跟隨在顧京墨和懸頌身後,拋灑著五穀雜糧。
二人一同跨過火盆,除濁降晦,福從天降。
再跨馬鞍,保新人世代平安。
跨過米袋,此生豐衣足食。
接著,是一拜天地——
二人朝著禮堂行禮,動作整齊。
二拜高堂——
二人朝著九枳、顧母行禮。
九枳之前神色傲然,彷彿不同意這門婚事,只是過來看看而已。偏此刻嘴唇緊抿,眼眶微紅,又倔強地扭過頭去。
顧母也是眼角含淚,在二人起身時朝那僧人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夫妻對拜——
二人牽著繩索轉過身,緩緩行禮。
懸頌一直牽引著繩索,帶著顧京墨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這一路顧母和楠綉、易何宛都在跟著。
顧京墨一直溜號,偷偷與她們說話:「我今日漂亮吧?」
顧母重重點頭:「嗯,漂亮。」
才說了一句,便紅了眼眶。
顧京墨竟然想跟著哭:「您別哭啊,您一哭我也想哭。」
顧母趕緊用帕子擦了擦眼淚,看著顧京墨道:「以後都好好的,好好過日子。」
「嗯,我知道。」
懸頌在帶著顧京墨進入洞府後,顧母和楠綉也跟著進去,和顧京墨敘舊。
懸頌卻單獨走了出來,找到了易何宛。
她看著懸頌頗為不解,問:「怎麼?」
「我有事想要問你。」
「問吧。」
「你教給京墨的功法,這世間還有別人會嗎?」
從和燕祟交手後,他就開始懷疑這件事情了,今日正好有機會詢問。
易何宛回答得坦然:「會的人多了,就不算是絕學了。說起來在我父母去世後,也只有我和我的道侶會,我和我的道侶皆殞落,她算是這世間唯一的傳人。」
「你的道侶叫什麼?」
「習煥亭。」易何宛回答完頗為不解,「你問這個做什麼?」
「只是有些好奇,你可知他的出身?」
「我遇到他時,只知曉他是一個孤兒,他起初只是一個外門雜役,我瞧他可憐帶在了身邊,同甘共苦後,他成為了我的道侶。」
懸頌回憶起燕祟的行事風格。
若真是燕祟的話,那麼易何宛口中的同甘共苦,那些「苦」可能都是燕祟帶來的。
習煥亭策划了苦難,陪著易何宛度過,獲得了易何宛的芳心。
最終……他不想繼續想下去了。
「你可有他的遺物?我想試試看招魂。」
「遺物……」易何宛思考了片刻回答,「被我葬了,在藍景澤地帶,我記得旁邊有一棵巨大的桂花樹,應該是千年老樹了。」
「好,我去尋。」
易何宛打量著他的表情,問道:「他有什麼問題嗎?」
「沒,希望是我多慮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知道,你們又忘記了,那個額頭有紅印的美貌和尚,在男女主從佛古窟出來時遇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