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知因等人收了習煥亭、彭玉的屍身,處理了現場的大陣殘餘,順帶要去排查餘孽。
有前輩去查看了禹其琛身體的狀態,最終確認他身體里的魂魄是同門另外一個人的,怕是需要這二人單獨奪舍回去,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內。
他們不敢耽誤,立即帶著禹其琛的身體回門派尋禹其琛的魂魄所在位置。
顧京墨等人則是帶著黃桃的身體馬不停蹄地去了溯流光谷。
進入溯流光谷,雲夙檸慌亂地叫來了自己的父母,三人一同在臨時搭建的回靈陣內盤膝坐下,朝著被冰封的黃桃身體渡入治癒系功法。
懸頌同樣需要一直坐鎮,隨時觀察歸靈的情況。
這種功法,也是修真界的禁術之一。
在一個修者隕落後,只要屍身保存完整,且周圍還有未散的靈與魄,即可重聚。
黃桃殞落後,雲夙檸一刻不停地輸送治癒系功法,最大程度地保存了屍身,挽留了四散的靈與魄。
懸頌在冰封時便已經施法,將散開的靈與魄重聚回黃桃的身體內,用冰封存。
這種法術之所以被禁,是因為施法之人損耗巨大,若是重聚之人傷勢過重,施法之人怕是靈力虧空,也無法完成。
修真界怕的是有人意氣用事,無法重聚死者,還會再殞一人。
好在懸頌並非尋常修者,他的靈力積累深厚,自身靈力虧空後,再從九尾處借力。
他在之前未能飛升,若是靈力積累太多會有爆體的風險,便往九尾妖丹內轉移了不少靈力,此時派上了大用場。
不過,就算如此,這個大陣運轉了十三天後,陣中四名修者還是面露苦色。
讓一個人起死回生,這豈是尋常的事情?
一個迦境天尊加上三名醫修,苦苦支撐了十三天,依舊只能完成表面的重聚,未能喚回生命體征。
這期間,顧京墨一直坐在洞府外等待。
她時而踱步,時而坐在石桌前發獃,一直不眠不休。
有溯流光谷內其他醫修過來幫她續上斷骨,治療傷勢,她也默默配合。
這期間丁臾、丁修得到了消息特意前來,知曉了事情的真相後,也只能簡單勸說幾句,接著陪著顧京墨等待。
丁臾發現了顧京墨的狀態不妥,卻並未多問,只是叮囑丁修要時刻留意。
直到第十六日,黃桃的身體終於有了脈搏跳動。
三名醫修都感知到了,不由得驚喜,繼續施法。
懸頌卻眉頭微蹙,一直控制著回靈陣,薄唇緊抿。
雲夙檸萬分不解,可惜他對這種陣法不甚了解,只能默默配合,剛剛輕鬆下來的心情跟著繃緊。
兩個時辰後,懸頌用了道侶傳音喚進了顧京墨。
顧京墨走進洞府,觀察了一會兒,確定懸頌能與她談話,她才問道:「怎麼樣?」
「黃桃的心跳已經恢復了。」
顧京墨當即一喜。
誰知,懸頌的表情還是有些沉重,對她道:「你去與她說吧。」
顧京墨一怔,卻還是規矩地在懸頌身邊盤膝坐下,由懸頌牽引著,神識進入了黃桃的識海。
進入識海內,顧京墨看到黃桃後當即一喜,走過去拉著黃桃來回看,問道:「你可還好?我還以為你沒了呢。」
「我也以為我這次要給您添麻煩了,您的身體恢復了嗎?」
顧京墨趕緊安慰她:「你放心吧,我無礙的,問題不大,你的魔尊大人堅不可摧。」
黃桃興奮地點頭,又仔仔細細地看了顧京墨好幾眼,彷彿再不看看,日後便看不到了。
顧京墨被看得不解,當即問道:「懸頌為何讓我進來,是你的修復出現了問題嗎?」
「有一點小問題……」黃桃吞吞吐吐地開口,「我魂歸身體時才發現,這個身體的深處,還有著二小姐的殘魂。」
顧京墨沒能立即理解她的意思,還在感嘆:「那很好啊,是不是證明她還有救?」
「嗯,二小姐還有救。」黃桃說著,對著她抿唇微笑,豆大的淚滴卻從眼眶中涌了出來。
顧京墨看著她落淚的樣子,表情逐漸瓦解,甚至變得陰沉,低聲問道:「什麼意思?」
「我想救她,這具身體本來就是她的,是我佔了她的身體做了十幾年的人,還遇到了您,已經很幸運了。我該把身體還給她了……」
顧京墨用神識問懸頌:「如果把身體還給雲夙月,黃桃的魂魄會怎樣?」
半晌,懸頌才用極其沉重的語氣回答:「魂飛魄散,消失於天地,再無輪迴。」
「我可否為她再尋身體?」
「不能,她們兩個人的魂魄存在特殊,無法完成。這一次,只能存活一個魂魄。」
顧京墨的表情瞬間變得憤怒,甚至還有幾分狠戾:「黃桃,我拼了命地救你,你現在卻要這麼做?你可曾想過我會不會因此難過?」
誰知,黃桃卻突然跪在了她的身前:「魔尊,算我求您了行嗎?我是二小姐的契約靈獸,本就應該守護主人,現在我知道了能救她的方法,我不能不救。」
顧京墨看著她,伸手去拽,拽得黃桃身體一歪險些跌倒,黃桃卻倔強地繼續跪在她身前。
她氣得蹲下身,看著黃桃忍著憤怒道:「黃桃,我收你在身邊這麼多年,從來不用你跪我,你第一次這般跪我,居然是求我讓你死?」
「若是我未發現她可以救,我也不會如此,我問了懸頌,若是這次我徹底回魂,就會將身體徹底佔有,二小姐的殘魂也會就此湮滅。這是讓我親手殺了她啊,您讓我以後怎麼活?後半生都活在愧疚中嗎?」
「你讓我怎麼活?!」顧京墨朝著她吼了出來,「我管她活不活,她怎樣與我何干?我只要你活,我只要你!」
「您遇到懸頌了,他會一直陪著您,可是救二小姐的機會只有這一次。」
「你們不一樣……」顧京墨依舊堅持,「我不認識那個雲夙月,我只認識你,我不會救她,你不要妄想。」
「魔尊……求您成全我吧。」
顧京墨被黃桃的跪求氣得有些頭暈,她想要發火,但是對著黃桃終究捨不得。
她看著黃桃,想要罵卻罵不出,最終捂著心口身體一晃,險些跌倒。
「黃桃,你只想著你的小主人,你可曾想過我?你可知我有多需要你?」她認真地問出。
「所以……您每年看我的時候,可以給我帶些臘腸和雞腿嗎?」
顧京墨豁然起身,想要乾脆起身,不管黃桃說什麼,執意讓懸頌給黃桃回魂。
這時卻聽到黃桃繼續說道:「您愛喝茶,我會往茶里倒一點點蜂蜜,會甜,您也愛喝。您以後要找一個早起的隨從啊,畢竟您每天都要喝清晨的露珠潤唇,起來晚了就沒了……」
「你閉嘴!」顧京墨呵斥道。
「魔尊,無憂無慮的才是黃桃啊,若是日後過得不快樂,那還有什麼意義?」
顧京墨突然覺得,黃桃比習煥亭更心狠。
習煥亭用盡方法折磨她,要殺她,她抵擋過了就可以了。
但是黃桃要她親自定奪自己生死,這誅心之舉,竟然讓她更加難過。
顧京墨那一刻不該回頭,她看到黃桃一臉的淚珠,對著她深深地磕頭。
她的心狠狠地痛了,終究未能忍住,在黃桃的識海里落了一滴淚。
黃桃是因著救小主人的執念,才意外成為的人。
她的小主人,是她生來便陪伴的人,是她需要忠誠一生的人。
救小主人,是黃桃一直以來最想要完成的事情,現在,她有機會了。
這條小笨狗,最終還是輕看了自己的性命,也低估了自己在顧京墨心中的地位。
她到最後也只是想……只要能救小主人,怎樣都無所謂,即使是丟了自己的性命,再無輪迴可能。
只要能救小主人。
最終,顧京墨長嘆一聲,聲音發顫地問道:「黃桃,你要來抱我一下嗎?」
黃桃抖著唇,快速擦了擦眼淚提起衣擺起身,撲進顧京墨的懷裡,抱住了顧京墨。
緊緊的。
黃桃有執念,那麼顧京墨成全她。
願黃桃依舊喜歡這匆匆路過,還曾讓她遍體鱗傷的人間。
雲夙檸一直在使用著治療的功法,卻在暗暗觀察。
他看到顧京墨的神識進入了黃桃的識海,許久後才出來。
她的神識歸於本體後,身體一晃站起身來,似乎對懸頌傳音了什麼,接著轉身離開了洞府。
雲夙檸看著顧京墨那落寞的樣子萬分不解,還當是治療出現了什麼差錯,用神識探查黃桃的身體狀態。
似乎是在一點點好轉,懸頌的陣法是有效的。
可是為何……顧京墨會是那般模樣,她不該鬆一口氣,或者是歡喜的模樣嗎?
古怪。
著實古怪。
又過了半日,懸頌解了冰封對三人說道:「你們輪流來治癒她就可以了,她的情況已經穩定了。」
接著轉身離開了洞府,去尋顧京墨。
三人皆是一喜,過去查看少女的狀態,最終是雲夫人處理的身體傷口。
待傷口處理完畢,雲夙檸重新回到她的身邊,幫她探脈,心跳雖然虛弱,卻還算平穩,這是最好的轉變。
他的心中越發輕鬆起來。
他對父母道:「你們先照顧著,我去問問情況。」
他還是有些不解。
卻在這時,少女悠悠轉醒,睜開眼睛看向他們三個人,雲夙檸因此停下腳步回身去看她。
少女很快露出了喜悅的模樣:「娘……爹,哥哥……」
虛弱地喚了三人後,又左右看了看,問道:「黃桃呢?」
三人皆怔在了原處。
待他們回過神來,還是雲夫人問出的:「月兒?」
「嗯!好疼啊……」她似乎不適應自己的身體,試著抬手,接著看到了胸口的紗布。
她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
雲夙檸看著自己的妹妹,居然下意識急切地問:「黃桃呢?」
雲夙月被他問住了,虛弱地回答:「它……和我去採藥,然後我們遇到了……」
雲夙檸的身體一晃,瞬間明白了。
為什麼懸頌見到黃桃恢復後依舊面容嚴肅,為什麼顧京墨會那般離開。
他錯愕了一會兒才道:「你受了傷,不要多說話,好好休息,我去問問情況,乖。」
雲夙月頗為不解,卻還是點了點頭,虛弱地回應:「嗯。」
說完,他轉身離開洞府。
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夠復生,可是如今真的復生了,他卻沒有過多的喜悅。
完全喜悅不起來,反而有一重無形的壓抑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很擔心,他不知道黃桃怎麼樣了,黃桃該如何救?
當他走出洞府,便看到院落中的慌亂。
懸頌、丁臾、丁修三人合力,都未能控制住受了刺激,走火入魔的顧京墨。
她在發狂,她在嘶吼,眼淚不受控制地流。
周圍無人敢靠近,大地震顫,野火橫生。
雲夙檸看著洞府外布置的結界,才明白為什麼洞府里沒有聽到異樣。
顧京墨最後一絲理智尚存時,為他們布下了保護結界。
雲夙檸何等聰明,他一瞬間就已經明白了,若是黃桃還有再救的可能,顧京墨不會如此。
顯然,那一刻只能抉擇一人,要麼他的妹妹生,要麼黃桃生。
黃桃顯然選擇了讓他的妹妹復生,而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他們甚至沒有機會跟黃桃道別。
他只是站在結界內怔怔地站著,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他單手揪緊了胸口的衣服,呼吸變得困難,彷彿丟了什麼,一下子……空洞洞的。
顧京墨中了蠱,受不得刺激。
然而,黃桃卻在她的面前死了兩次。
第二次,還是由她來決定生死。
她成全了黃桃,卻折磨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