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子太窄,計程車不好開進去,陸笙和南風在巷子口下了車。
陸笙站在巷子口,眨著眼睛跟南風解釋,「這個巷口曾經上過報紙。」
「是嗎?」
「嗯!不過是很久以前了。有一個年輕人,拿著一朵玫瑰花在這裡等人,被攝影家拍下來了,那張照片還獲獎了呢。」
陸笙見過那照片。照片里的年輕人高高瘦瘦的,手裡的玫瑰花很鮮艷。他立在巷口,外面大路邊光鮮亮麗的繁華與小巷深處的破敗民居同處一框,形成很強烈的視覺衝擊。照片的名字叫做《城市》。
12歲的陸笙並不能理解攝影的藝術魅力,她只是為此有一點很原始的自豪感。
兩人並肩走進小巷。大多數的這種小巷,並不如詩人寫得那麼漂亮。空間狹窄,路面溝溝窪窪的,偶爾有污水積在溝里,散發著*的臭味。垃圾桶比垃圾還臟,是蒼蠅聚集的寶地。違章搭建亂糟糟地佔著路,屋下有男人光著膀子罵老婆……
南風深吸了一口氣。他真的,是第一次見這種地方。
走到自家樓下時,陸笙抬頭望了一眼,她看到媽媽正扶著窗沿抽煙,窗戶大開著。陸笙便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媽媽看到了她,於是隔著窗戶罵道,「你死到哪裡去了?一整天不著家!還知道回來?怎麼不死在外面?」
南風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以為是誰家夫妻吵架,待看到陸笙低頭丟下一句「我先回家了,再見」,南風才知道,那女人罵的是陸笙。
簡直莫名其妙,他拉住陸笙問,「那是你媽媽?」
「嗯。」陸笙的頭埋得很低,她並不想在此刻面對他。她希望在他面前裝飾得美好而自在,而非在當著他的面生生戳破自己腐爛的膿瘡。
南風有些氣,怎麼會有這樣的媽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剛要說話,陸笙卻掙開他,噔噔噔跑了。
落荒而逃。
南風看著她慌張的背影,突然有些無力。那是她的媽媽,他有什麼立場插手這種事?
陸笙在樓道口遇到了康熙。康熙正要出門,看到陸笙,突然笑得燦爛,「唉喲小繩子,我好久沒見到你啦?」
「嗯。」
陸笙現在不太想回家,於是就站在樓道口和他說話。
康熙:「你最近幹什麼呢?放學找你也不在。」
陸笙:「我學網球去了。」
康熙有些驚奇,「是嗎?怎麼樣?網球好玩嗎?」
「挺好玩的。」
「要錢嗎?」
「要。」
「哦,你哪來的錢?不會是你媽給的吧?」康熙一臉的不相信。
陸笙鎮定地扯謊,「老師覺得我有天賦,就免費了。」
「啊,是嗎?真好真好,回頭我也去試試。」
說了會兒話,康熙也不出門了,和陸笙一同上樓。
陸笙回到家時,她媽媽已經抽完煙了,此刻她坐在小客廳里那個髒兮兮的沙發上,冷冷著問陸笙,「那個人是誰?」
「教練。」
「有那麼年輕的教練?教練還管送學生到家?」見陸笙沉默不答,她突然抬高聲音,「他別是對你居心不良吧?」
陸笙不理會她,自己找書本來溫習功課。畢竟是六年級,她還要面臨小升初的考試。
媽媽最討厭她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臭德性,冷笑著說,「別tm不識好人心,你要是被他騙了,你這輩子就完了。」
陸笙心想,我有什麼值得他騙的,我騙他還差不多。當然,我是不會騙他的……
媽媽:「你不是不信嗎?我等著看你的下場!那小子一看就不像好人,小混混吧?還帶疤呢!」
陸笙最不能忍受有人說南風壞話,便回擊道:「你自己被男人騙了,就覺得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壞蛋嗎?」
啪!
媽媽揚手甩了她一巴掌。
陸笙被她罵慣了,這一巴掌挨下來之後,除了疼,竟也不覺得有多難受。甚至,挨打似乎比挨罵還稍微好受一些……
然後媽媽氣得出門玩了,陸笙就坐在桌前發獃。
窗戶開著,微風吹過,送進來鄰居們的說話聲,飄飄忽忽的聽不真切,像寂夜裡鬼魅的低語。
突然,其中有一個聲音拔高了,聲音里透著不耐和怒火:「陸笙那是個笨蛋,上學不頂用才去學體育!她腦子不行,沒出路了,只能當運動員,你不一樣!學網球,學你麻痹啊!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學習,這學期要是敢不及格,我打斷你的腿!」
陸笙心想,看來她「腦子笨」的威名已經遠播四方了。
***
南風回到家時,家裡剛把飯擺好。呂阿姨系著圍裙,殷殷勤勤地圍著他父親南爭鳴轉,把他妹妹南歌晾在一旁,南歌急得直敲碗,「媽媽,你給我盛點飯。」
呂阿姨並不是保姆,而是南歌的媽媽,南風的繼母,南爭鳴的第二任妻子。
她今年31歲,是個玲瓏綽約、很有風韻的女人,和南爭鳴的感情很好。
南風一進門時就看到這樣一幅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呂阿姨和南爭鳴忙著秀恩愛,沒注意到他,反而是南歌先發現了他,「哥哥!」
南風朝南歌點了一下頭。
呂阿姨見到南風,臉上立刻堆起笑容,「小風回來啦?吃了沒?我去添副碗筷。這孩子,回來也不說一聲。」
一句話輕輕巧巧的,把南風帶得有些生分。
南風也不理會她那點心思,只是說道,「不用麻煩了,我在外面吃過了。」
呂阿姨說,「那你喝碗湯吧。」
南爭鳴微笑著點頭,「喝點湯吧。今天保姆不在,你呂姨親自下廚,這竹蓀土雞湯,你嘗嘗,絕了。」
呂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鳴哥你不要誇我了,讓小風笑話。」她羞澀地看著南爭鳴,卻也並不扭捏,溫溫婉婉的,拿捏得十分恰到好處。
南爭鳴故意一瞪眼,以絕對維護的姿態說,「他敢!」
南風快看不下去了。他只好坐在桌旁,「呂姨麻煩您拿個碗吧,我嘗嘗您做的湯。」
南歌把笨重的黃花梨實木椅子挪了挪,捧著飯碗湊到南風身旁,「哥哥,你今天去哪裡了?」她一邊說著,一邊用筷子戳碗里的飯菜。
南歌已經十一歲了,吃飯時小動作很多,沒規沒距,南風有點看不上。如果南風小時候這樣做,南爭鳴早就把他打出去了,但南歌是南爭鳴的掌上珠,捨不得罵,說幾次不聽,也就由她了。
南風只用兩個字回答她:「上學。」
「去哪裡上學?」
「n大。」
南歌笑道,「我以後也要上n大。」
呂阿姨盛了碗湯遞給南風,笑道,「你看,你才幾天不回來,南歌多想你。」
南風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南歌。南歌長得俊眉鳳眼,面龐稍有些寬闊,臉型五官都像極了南爭鳴。當初南爭鳴根本不用做親子鑒定,直接把她們母女領回來了。
那時候南歌已經五歲了,一身的壞毛病,脾氣很大,敏感自私,也不知當媽的是怎麼教的,大概她一生的精力都用在怎麼討男人歡心了吧。
也是從那一年起,南風沉浸在網球的世界裡無法自拔,自此越奔越遠。
南風喝了一口湯便把碗放下了。南爭鳴夫婦正在集體討伐南歌,原因是今天下午她把別人的裙子剪了。
南歌撅著嘴說,「我就剪,誰讓她和我穿一樣的,我不喜歡有人和我穿一樣的衣服!」
南爭鳴有些無奈,「好了好了,以後給你買不一樣的。不過你不能再這麼霸道了。」
呂姨說道,「鳴哥,你太驕縱她了。」
南爭鳴笑道,「我南爭鳴的女兒,驕縱些沒什麼。」
南風聽到這裡,輕輕皺了一下眉。他看著南歌那一身香奈兒的童裝,莫名地想起陸笙,那個連嶄新校服都買不起的小姑娘。
南歌坐在哥哥身旁,見哥哥一直不理她,便突然說,「哥哥,我最近正在學打穿越球,你能不能教我呀?」
「穿越球」是網球比賽的技巧,觀賞性和實用性都不錯,且是在對方攻擊時反將一軍的打法,打起來很過癮。
南風果然正眼看了她一眼。
南歌有些高興,剛要繼續說話,卻被媽媽打斷了。呂姨:「小歌,好好吃飯……我是怎麼囑咐你的?」
南歌撇了撇嘴。媽媽確實囑咐過,不許在哥哥面前提網球。
南歌很早就練網球,南風是知道的。不過他也不怎麼在意——對於自己父親的情婦和私生女,他真的在意不起來。
他也不怎麼喜歡「妹妹」這種生物。
如果一定要有個妹妹……陸笙那樣的倒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