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后來終於良心發現,請了丁小小吃大餐。不止她,陸笙和徐知遙也被放出來了,四個人一起吃飯。陸笙幾年如一日地愛著芒果糯米滋,點一份吃,回去的時候還要打包一份,給許萌萌嘗嘗。
南風笑道:「你和你的室友相處得很好?」
「嗯,」陸笙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她挺好的。」
南風覺得,他家這個小女孩,真是一個暖心小萌物。才交到朋友幾天,就記得給人帶好吃的了。
丁小小問徐知遙,「遙遙,你不給朋友帶吃的嗎?」
關於稱呼問題,徐知遙已經放棄抵抗了。聽到丁小小這樣問,他答道,「要不我給他們帶點酒吧。」
省隊並不禁止運動員飲酒,但是不允許他們醉酒鬧事。酒精飲料攝入太多,對訓練不利,所以運動員們為自己的職業生涯考慮,也不敢多喝酒。也有一些教練明確約束自己手下的運動員,想喝酒必須經過批准。
當然了,不管有多少限制,是爺們兒,多少會喜歡喝兩口。
吃過晚飯,陸笙、徐知遙、丁小小,三人要去省隊。南風把他們送上計程車,眼看著計程車在夜燈下絕塵而去。
他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夜色迷茫,面前的車水馬龍似乎很安靜。他身處於冬夜的寒風之中,有那麼一點點冷寂的孤獨。
***
丁小小在省隊的崗位是運動員醫師,她的工作包含給運動員看病開藥、日常的保健護理。她是一個敬業的人,但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燃燒自己奉獻別人的人,因此她並不透露自己本職工作之外的特長,比如按摩。倘若被隊里知道了,她肯定被支使成陀螺,而且還不能給陸笙和徐知遙按摩了,因為好的資源會優先分配給一線運動員,一線之後是二線。青訓隊?呵呵。
這地方就是這麼現實。實力,或者說成績,決定著階級,決定你的一切。
所以丁小小總是讓陸笙或者徐知遙單獨去找她,她給他們按摩,護理關節和肌肉。
徐知遙有個屬性,那就是得寸進尺。在醫務室里待著不用訓練還有人給按摩,多好啊,所以他漸漸地往醫務室跑得越來越勤快。一開始還只是訓練完之後去,後來偶爾正訓練時這裡不好那裡不舒服,不好意思我得去趟醫務室……
宋天然他們都說徐知遙暗戀新來的醫師。
徐知遙才不管那些風言風語。
這天,徐知遙又在訓練時找借口跑到醫務室,他趴在雪白的床上,鼻端聞著醫務室里消毒水的味道,身後丁小小給他按著身體,艾瑪好舒服,真不想回訓練室啊……
丁小小說,「遙遙。」
他閉著眼睛,鼻端發出懶洋洋的尾音,「嗯?」
「你最近怎麼總往醫務室跑。」
「我……累。」
「是嗎?你不會是暗戀我吧?」
徐知遙嚇得身體一僵,接著有氣無力地道:「大姐,你是不是覺得全天下的男人都暗戀你?」
「不是就好,」丁小小鬆了口氣,「雖然我不介意姐弟戀,不過呢,你不是我的菜。」
徐知遙好奇道:「你的菜是什麼樣的?」
「我喜歡聽話的,乖的,脾氣好的,會撒嬌的。」
徐知遙沉默了一會兒,特別真誠地說,「別想著找對象了,你還是養條狗吧。」
然後丁小小往他脆弱的關節處輕輕一捏,他就慘叫起來。
按摩活動到此結束,丁小小拉了把椅子坐下,問徐知遙,「我覺得你最近不對勁。」
徐知遙還趴在床上捨不得坐起來,最近在省隊被蹂-躪得疲憊不堪,導致他對床的依戀之情與日俱增。他懶洋洋地說,「怎麼不對勁?」
「你以前也懶,但還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你是不是不想訓練了?」
徐知遙嘆了口氣,「唉。我跟你說,這個地方就像集中營一樣,我真受不了……我想離開了。」
「離開?去哪裡?」
「回家。」
丁小小才明白過來,他所謂的「離開」是不打算練網球了。她接觸過不少運動員,也知道運動員想功成名就需要面臨多麼慘烈的競爭環境,因此聽到徐知遙想放棄,丁小小一點也不意外,思索一下,她甚至覺得這個選擇很理智。
懶是一種病,一種比癌症還難治的病。許多人面對別人的成功,總是會說,「只要我勤奮一些,我也能怎樣怎樣」,可是「勤奮」哪裡是那麼容易做到的?
懶就是懶,治癒率極低,複發率極高。
於是丁小小說,「也好。你回去做數學題吧,做好了你沒準能被保送上大學呢,那樣你就有一技之長了,至少不會餓死,也不用干體力活了。」她想得很周到。
徐知遙有點低落。他知道自己不適合這樣的環境,他也知道自己做數學題比打網球容易一百倍。可這些理智的分析,都不能代替他此刻情感上的不舍。他打網球打了快七年了,一開始打球只是為了逃避練鋼琴,後來為什麼能堅持這麼久,他心裡明鏡似的。
他是這樣一個人,很容易動搖,卻又很難做決定。這麼多年他不是沒想過放棄,也只是在這一刻,終於做了這個決定。
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回到訓練場後,徐知遙想跟陸笙說他的決定。然後他卻得知了另一件事情。
明天省隊要進行一個內部比賽。這個內部比賽是常規的,每兩三個星期舉行一次,目的是讓大家相互切磋提高。徐知遙和陸笙都是剛進省隊,這樣的比賽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實力的檢驗。
算了,明天再說這事兒吧,萬一師妹因為他要走了而傷心不舍,而因此分心,明天不能發揮好……多不好呀。
於是徐知遙沒說。
第二天,內部比賽正式開始了。
大家的訓練生活抓得那麼緊,比賽日只有一天。按照實力層級,一線二線青訓隊分開比,每一層級分不同的小組,進行組內循環比賽,每場比賽只打一盤,規則是短盤制。陸笙所在的小組有七個人,每人打六盤比賽,上午三盤下午三盤。
她上午輸了三盤,下午輸了三盤。
一盤沒贏。
她的對手不是一線隊也不是二線隊,只是青訓隊,無資格算入正式球員的青訓隊。
到最後的成績統計,她的成績是最糟糕的,全場唯一的零蛋。
晚上教練們做總結時,並沒有提到她的名字,可她總感覺別人在看她。
看,那個人,一場都沒贏過。
只是在青訓隊內部打,就一場沒贏,和一線二線呢?更不可能比了。
這人這麼弱,怎麼進省隊的?走後門的吧?
就這種水準,還想打大滿貫?做夢呢吧!
……
因為白天的比賽消耗比較大,所以晚上的訓練取消,做完總結之後,原地解散,教練和球員都離開了。
陸笙留了下來。
她對著牆壁瘋狂地練球,徐知遙在一旁看著,感覺她打得全無章法,似乎只是在發泄。
他有些難過,叫她,「師妹。」
陸笙扔開球拍,坐在地上。她抱著膝蓋,臉深深地埋下去。
平坦而空曠的球場上,她幾乎縮成了一團,孤零零地坐在那裡,白色的明亮燈光從頭頂照射下來,她的影子濃黑如墨。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冰冷的燈光下,徐知遙走過去時,發現她的肩膀在輕輕顫抖。
「師妹?」他又叫了她一聲。
他終於聽到了她的哭聲,細細的飲泣,壓得很低,像是無法剋制一般,如幽咽的古泉。
聽到她哭,徐知遙感覺自己的心都碎了。他坐在她身旁,輕輕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低聲安慰她,「不要哭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以後你報仇就行了。」
「徐知遙。」
「嗯。」
陸笙抬起頭,臉上有兩道淚痕。淚水還在順著往下流,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胳膊上。她說道,「我真沒用。」
「別這麼說,你很好。」
「我一點也不好!我輸了那麼多次,一次也沒贏!連比我小兩歲的小孩我都打不過!青訓隊的人都能把我打得滿地找牙,他們還不是省隊正式球員呢!我還想打大滿貫?我拿什麼打?難怪南教練不要我了,我一定很讓他失望吧?我太沒用了,太沒用了嗚嗚嗚……」說著說著,她哭得更歡了。
從未見她哭成這樣,徐知遙有些手忙腳亂,他急忙說,「不是這樣的陸笙。你比她們學的時間短,你的比賽經驗也少,再過段時間你就能打過她們了。」
「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明明你學的時間也不長,為什麼你可以贏?事實就是我沒用,一無是處!」她再也說不下去,只剩哭泣。
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徐知遙只覺得心臟揪疼。他一手繞過她的後頸,攬著她的肩頭把她往他身邊帶。
陸笙此刻心中是毀天滅地的絕望,她太需要一個肩膀來靠一靠了。
她靠著他的肩膀,繼續哭。
徐知遙聽著她的哭聲,他難過地嘆了口氣,不知道是為陸笙,還是為他自己。
徐知遙一直覺得,他比陸笙自己還要了解她。
陸笙今天哭成這樣,是因為輸了比賽嗎?是,也不是。
她的不安,實際從南教練決定離開的那一刻起,已經埋下了。她那麼在意,卻不敢表現出來,只能深藏在心底。她太偏執了,把分別視作一種否定,為了否定這種否定,她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可是結果,現實卻給了她迎頭痛擊。
所以她現在才悲傷又絕望。
說到底,還是太在意了。
徐知遙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她在意,他就不在意嗎?他若是不在意,怎麼會隨時看到她的一舉一動、隨時能猜到她的想法?
可是她似乎,從來沒在意過他的在意。
徐知遙覺得,他大部分時候是一個豁達的人。沒心沒肺,沒有悲傷。他喜歡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因此他不太喜歡現在這種場面。
所以他才想逃離。想躲得遠遠的。
徐知遙摟著陸笙,她的肩膀比他細很多,摸上去更軟一些。她的臉蛋靠在他肩上,肌膚的熱度似乎透過衣物傳導到他皮膚表面。他揉了揉她的頭髮,冰涼的,柔軟的,細膩的髮絲,摸在掌心裡,說不出的舒服,令他心口一片柔軟。
徐知遙安慰了一會兒陸笙,不管用。後來他就給她講笑話,他講笑話的語氣很生動,像說相聲的。
一連三個笑話,陸笙終於被他逗笑了。
晚上陸笙回到宿舍時,給南風去了個電話。南風聽出她鼻音不對,問她是不是哭了。陸笙笑道,「沒有,就是好像感冒了,鼻塞。」
南風有些嘮叨,「我上次就說過,讓你訓練完多穿點衣服,你不聽。」
「好,我錯了,我以後聽。」
兩人說了點廢話,陸笙沒有把今天的成績告訴南風。
第二天,徐知遙訓練完又去找丁小小放鬆身心。丁小小奇怪道,「你不是要走了嘛?怎麼還訓練?」
「哦,我不走了。」徐知遙一臉淡定地說。
「又不走了?你這傢伙,變得也太快了吧?」丁小小覺得他很莫名其妙,「你怎麼又不走了?」
徐知遙翻了個身,側躺在床上,一手撐著臉,說,「我覺得,現在師妹需要我。」
——我也想過逃呀,沒辦法,我逃不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