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音拍拍她的手背,柔聲道:「不會,放心。」
她走到岸邊,斯斯文文地合十行禮,說道:「大僧侶殿下,請上岸寬衣。」
話沒說完,被他兜頭澆了一捧水,半個身子都濕了。大僧侶笑眯眯地在水裡歪著腦袋看她,眼裡滿是促狹:「小姬,天這麼熱,下水來玩玩。」
……小雞?這什麼稱呼?這位大僧侶殿下也未免太沒仙人的樣子了!眾侍女憤憤不平。
譚音眉毛都沒動一下,水滴順著她的下巴落在衣服上,她也不擦,依舊斯文輕柔地說:「大僧侶殿下,請上岸寬衣。」
大僧侶嘆了一口氣:「這樣,你下來,我就上去。」
譚音沒動,只靜靜看著他。
大僧侶沖她做個鬼臉,笑道:「快下來!要不要我玩個變臉遊戲給你看?」
他拿手在臉上一抹,瞬間換了張臉,還是毫無特色,然而與之前的相貌截然不同,再一抹,又是一張不同的臉。他一口氣換了十幾張臉,居然沒有重樣的,個個路人甲,不單是岸上的侍女們,連譚音看得都有些發傻——他臉上到底戴了多少面具?
「小姬,要看我的真臉嗎?」大僧侶自己玩得興緻勃勃,在池塘里撲騰得一塌糊塗,抬頭對她笑,平淡的眉眼,竟無端生出一股嫵媚之色。
他說:「你下來,我就給你看。」
譚音沒什麼反應,其他侍女們卻暗暗激動起來,誰也沒見過大僧侶的真容,每一個初來方外山的人,都會被他各式各樣的面具騙了去。也曾有人問過其他仙人,大僧侶究竟長什麼樣,甚至問過棠華,可就連棠華都搖頭不知,偌大的方外山,竟無人見過他真容,他將自己保護得實在是嚴密。
大僧侶見譚音動也不動,只得又嘆一口氣:「好吧,我可要摘面具了,我不信你看了我的臉還這麼頑固。」
侍女們屏住呼吸看他抬手,慢慢從下巴上揭起極薄的一層麵皮。他弄足了噱頭,故意揭得極慢,半天才露出個下巴,光潔如玉,形狀甚美。慢慢地,是嘴唇,鼻樑,無一不美,眾侍女心情激蕩的同時,卻隱隱覺得有些眼熟。
大僧侶手一揚,整張面具被揭落,陽光直直灑落他面上,一時間滿園秀麗景色都暗淡無光,侍女們驚愕地捂住嘴,好久好久沒有人說話。
大僧侶摸著下巴笑:「如何?我這張臉可好看?」
一旁看呆了的小侍女弱弱地拉了拉旁邊人的袖子,輕聲問:「那……那是不是棠華大人的臉啊?」
大僧侶耳朵尖,早聽見她的話,哼了一聲:「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棠華那張臉是抄我的。」
小侍女們見他說話輕浮,行事調皮,心裡都不怎麼敬畏他了,便有一個人大著膽子說:「信、信你才有鬼!」
大僧侶哈哈大笑,手指在臉上一搓,眨眼又換了張路人甲的臉。他朝小侍女們眨眨眼睛:「大僧侶殿下的臉乃是無價之寶,小丫頭們是看不起的。」
侍女們見他雖然輕浮,但為人並不討厭,何況那路人甲的臉乃是假臉,看不到才更有想像的餘地,都不由自主對他起了親近之心,一時都捨不得走,一個人在水裡,一群人在岸上,說說笑笑倒也挺熱鬧。
譚音看這個勢頭,估計沒一個時辰是不會動了,她索性把手絹鋪在岸邊青石上,斯斯文文地坐下來,一面看風景一面等這位胡鬧的大僧侶自己上岸。
大僧侶偏頭跟小侍女們說笑,眼角餘光卻看著譚音,她半邊身子還是濕的,幾綹長發黏在腮邊,整個人藏在樹影里,又安靜,又寂寞的樣子。
昨天譚音人剛到六角殿,關於她生平的所有事迹簡要也同時到達他手上。有狐一族延綿近萬年,倘若沒有一點警惕之心,只怕早就滅族了。說不出為什麼,他就是對譚音起疑心,她的態度太坦然,行事太安靜,十七歲的年紀不算大,雖然也不能算小,可不應當是她這樣。
但她的生平實在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疑點,出生沅城,父母早亡,被舅父母養大,年初舅父母也因病過世,所以她便來了方外山。關於她的父母包括舅父母,甚至祖宗八代都被查過了,沒有疑點,她實實在在是個最平凡人家的最平凡的女孩兒。
是他想太多嗎?
日照漸漸西斜,池塘邊的侍女們也漸漸散去,畢竟她們來方外山是做事的,不是來犯花痴的,偶爾偷空看看仙人們的美色是正常,成天偷看就是真傻了。
喧鬧的松木亭安靜下來,只有水聲潺潺。
大僧侶把濕漉漉的長髮撥到耳後,在水裡朝譚音招手:「小姬,我在水裡泡了一個多時辰,你忍心嗎?」
譚音起身拍拍塵土,繼續行禮,連說的話都沒改一個字:「大僧侶殿下,請上岸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