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並沒有那麼容易死,可為戰鬼所傷又是另一回事,刀風劃開的傷口恢復得極其緩慢,戰鬼帶來的傷像毒藥一樣,侵蝕他的血肉,令他流血不止。
譚音擰乾一塊乾淨的帕子,替他擦了擦身上的血跡,但傷口不能癒合,帕子很快為血浸透,血反而越擦越多,血液中揮發出的香氣簡直令人頭暈。
這樣下去不行,他很可能在今夜死去。
譚音摞起袖子,雙眼清光涌動,事到如今,她必須用神力替他修補身體了。
可是……心底突然響起一個淡漠的聲音:你來到凡間,找到這個人,不就是為了等他死去嗎?
譚音抬起的手又慢慢放了下去,她低頭,靜靜看著大僧侶昏睡的蒼白的臉。
泰和的左手在他身上,那隻為魔魅斬斷的左手隕落凡間後,幾經輾轉輪迴,已經成為有狐族的聖物,融入血脈,有了自己的命數。而眼前的這個人,不過是好運繼承到了而已。她身為天神,心態高傲地等待他的自然死亡,然後取得泰和的左手。
是的,泰和還在等著,他失去左手,神力衰竭,被封在神水晶里,倘若不快些,他只怕會像其他神君那樣隕落消散,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到後來,她無論做什麼,泰和都看不慣,不喜歡,現在他睡著了,她終於可以真正為他做一件事,她一個人等了五千年,等的就是這一刻。
譚音閉上眼,不去看大僧侶身上猙獰的傷口。不管這件事是不是有韓女的摻和,最終的目的還是達到了,她要等著這個人慢慢死去,然後取下他的左手。
心底的聲音又淡然響起:你本就不該保護他,人反正不是你殺的,不用擔心神格隕落,就這樣安安靜靜等著取他的左手,不好么?
可是她還是保護了,完全是潛意識的一種直覺行為,當利刃劈向他的時候,她想也沒想就把他護在身後。
不對,她應當只是不想看到那隻左手被砍下來。曾經有神君也發生同樣的事,一隻手隕落凡間,自己神力衰竭。那位神君親自下界尋找,最終找到了那隻手的新主人,當場將那隻手取下接回自己身上,可他的下場卻並不是恢復神力,而是在手接回去的那個瞬間更快地化成金光隕落消散,那是他擾亂命數的結果。
她不能讓泰和也遭遇同樣的事情,她下界找到左手的新主人,是為了等他自然死亡,然後用最順應天數的方法將手還給泰和。
所以,現在大僧侶要死了,她要等的就是這個,她應當高興才對。
譚音心煩意亂地站起來,她覺得有什麼東西不對,可是又不願去深想,她不能繼續待在這裡,血液中散發出的香氣讓她頭痛欲裂,她要出去等著,出去不用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袖子突然被人輕輕拉住,譚音如同驚弓之鳥,整個身體都繃緊了,駭然低頭,大僧侶不知何時醒了,兩隻漆黑的眸子靜靜看著她。
「……去哪兒?」他聲音很虛弱,好像隨時要斷氣了。
譚音實在不擅長撒謊,結結巴巴腦門子出汗才憋出一個理由:「你、你傷的很重,我去、去找大夫……」
他笑了笑,緩緩鬆開手,聲音輕得像一陣風:「……早點回來,別亂跑,外面很危險。」
他又沉沉暈死過去,鮮血已經將床褥浸透,只要一個時辰……不,半個時辰,他就會徹底死去,仙人也不例外。
譚音覺得喉嚨一陣陣發痛,好像有人在下面狠命地拉扯。
心底那個淡漠的聲音在催促她出去,可聲音越來越輕,漸漸淡不可聞。
韓女在叫她,泰和一定出事了,泰和還在等著她,如果不把左手拿回去,他會徹徹底底的消失。譚音覺得渾身都在發抖,眼前一片模糊,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放出神力,替他修補身體了。
她一面哭一面修補,哭得像個茫然無措的小孩子,不知是為了泰和,還是為了床上奄奄一息的大僧侶,五千年沒有流過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她自己都覺得駭怕。
修補身體的劇痛令大僧侶又醒來很多次,他昏暗的黑眼珠最終準確對上她的眼睛,然後,突然用力抓住她,抓得十分緊,以至於他的指節都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我是在做夢?」他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眼前那雙黑寶石般的眼睛,是夢?非夢?他那麼多年的尋找與祈求,如今正在眼前。他忘不掉這雙眼睛,清冷,卻又藏著燃燒靈魂一般熱烈的東西,那不該是天神的眼睛。
「看著我,看著我……」他乞求。
那雙眼睛徘徊躲閃,最終靜靜與他對視。
他復又驚覺了什麼似的,喃喃問道:「姬譚音呢?她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