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音不說話,好像沒聽見。
韓女看著她的背影,半晌,輕道:「我也會傷心的。」
譚音手下的動作停了一瞬,很快又繼續流利地封印。
「你三個甲子前就確認了泰和的左手在有狐一族,為什麼那麼久都不去?」韓女不介意她的沉默,低聲問。
譚音淡道:「因為我下界沒動靜,所以你三個甲子以來經常在凡間放出神格探視我么?」
如果讓凡間仙妖們知道,所謂的天光開闔,不過是一個神女放出神格尋人,不知他們作何想法。
韓女促狹一笑:「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就當我不放心你好了,我知道你不會信。好了,現在回答我的問題。」
譚音搖頭,她不想說。
泰和沉睡前的那幾天,由於神力衰竭,幾乎足不出戶了,譚音沒有去找他,或許她表現的大度開朗一些,所有事都會不一樣。想讓泰和笑,她應該和以前一樣去找他,和以前一樣,三個人談笑,她更應該對泰和與韓女在一起表示衷心的祝福,神界遼闊清冷,有個伴很幸福。
可她就是不想去,甚至遠遠地望見泰和的身影,都會默默躲開。她在自己亂糟糟的神殿里琢磨了很久,拿起平日里最熟悉的木棰鉚釘,卻完全不知該做什麼,明明之前有那麼多想做的東西,可是現在腦子裡只剩一片空白。
在她木然對著自己的小木棰發了好幾天呆的時候,泰和突然來了。
他來的時候毫無聲息,譚音猛然回頭髮現他,他不知在後面站了多久,神情平靜。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飛奔到柱子後面,只露出一雙眼睛,驚愕又茫然地看著他。她不想見他,她想走,可是沒地方走,她只好像一根礙事的鉚釘,釘在柱子後面。
泰和突然笑起來,在她愕然的目光中,笑著笑著,又嘆了一口氣。
「譚音,抱歉。」他低聲道歉,「我上次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他叫她譚音,她做人時候的名字,之前他一直這樣叫她,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和韓女一樣,開始叫她無雙。可是現在他又叫她譚音了。
譚音慢慢從柱子後面挪出半個身子,還是不說話,只看著他。
泰和靜靜凝視她,她看不懂他的眼神,好像很悲傷,卻又帶著決絕,他從沒用這種眼神看過她。
「……我恨過你。但還是會做東西的姬譚音才是姬譚音。」他低聲說著,忽又轉身離開,「別了,譚音。」
譚音仔細琢磨他的話,卻只是一片茫然,等她再次離開神殿的時候,泰和已經由於神力衰竭,陷入了沉睡,是她親手將他的身體封入了神水晶。
他臨走的那句話,令她想了很多年,很多年,天河畔的長生樹開花結果足有五次,她彷彿驚覺了什麼,忽然醒悟他話語里的無力失落感。
她做人十七年,生魂又在凡間徘徊幾百年,成為天神五千多年,無時無刻不以自己天下無雙的手藝自豪,然而一朝被泰和否定,她便再也做不出東西了。可是泰和臨走的話,令她心中的死灰又燃起了一星火焰。
她隱隱約約,對他的話似懂非懂,她在姬家祖屋附近隱居三個甲子,只是想找回那個熱愛做東西的姬譚音。天神曾經告訴她,至誠執念者成神,偏執者成魔,她憑著一腔至誠的執念成了神,她不可以放棄。
這些事,她不想告訴韓女,她與她再也親厚不起來,甚至心底隱隱排斥。
「好了。」譚音取下龍皮手套,擦乾淨丟進乾坤袋,回頭望向韓女,她也正靜靜看著她,目光深邃,看不出所以然。
「我走了,你最好不要再對大僧侶出手。」譚音想了想,又道:「下次我再也不會那麼客氣了。」
韓女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幫我做這些,都是為了泰和。可是我想知道,如果我不照做,你要拿我怎麼樣?」
譚音皺緊眉頭,復又緩緩鬆開,冷道:「破開神水晶,讓你自生自滅。」
韓女笑道:「好可怕,你下界這些年,居然有了脾氣。」
譚音不理她,轉身便走,韓女在身後道:「無雙,你恨不恨我?」
她的腳步停了一下,又繼續往前走。
「無雙,我會一直看著你的。」韓女溫柔的聲音被她遠遠甩在身後,她頭也不回,離開了清冷的神界。
*
回到凡間,天還亮著,大僧侶睡在客棧的床上,還沒有醒。
譚音坐在床邊,看著他的睡顏,這一趟回神界,像是過了許多年,可無論如何,大僧侶沒有再出什麼事,太好了。
譚音看著他的臉,看著,看著,看著看著,突然忍不住伸手輕輕摸過去,在他下巴邊緣摸了半天,摸到一層薄薄的皮,她輕輕一揭——下面還是一張假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