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那把潑墨山水的紙傘為他輕輕鬆開手,瞬間被風雪吹了很遠,傘下的人面色蒼白,眼尾上挑,面上似有冷漠之意,然而雙目卻微微含笑。源仲一看清他的臉,就像被雷劈了一樣,猛然指著他,目瞪口呆,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白衣人雙手合十,忽然長袖一卷,且歌且舞起來,動作雄壯有力,歌聲渾厚高亢,唱的還是那首他耳朵聽出老繭來的《簡兮》。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他的長袍下擺將地上的積雪拂散開,而此刻雪越下越大,他又是白衣,一時竟令人看花了眼。
一曲歌舞畢,白衣人合十行禮,道:「獻醜了。」
源仲瞠目結舌,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高聲道:「姬譚音!死丫頭!出來!」
叫了兩遍,沒人理他,源仲眼尖,早望見老遠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在樹後面,死蠢死蠢的模樣。他拔腿就往她那裡快步走去,譚音遠遠地見他氣勢洶洶,好像臉上的表情還不是她預想中的高興,不由有些發愣,眼怔怔地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然後、然後他伸出手,狠狠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你晝伏夜出三個月,就是做的這個?」源仲面色古怪,指著林中第二個惟妙惟肖的「源仲」,半天才問出一句。
譚音捂著腦門子點了點頭,見他神色怪異,她不由喃喃:「你、你不喜歡么?」
說了想讓他驚喜一下,但好像驚是驚到了,喜似乎沒看出來。
源仲盯著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肩上積了薄薄一層白雪,他才突然眨眨眼睛,濃密的霧氣從他唇邊溢出。
「我、我真的沒想到……」他苦笑,可是那苦笑很快又變成了真的笑,他漂亮的眼睛裡全是藏不住的喜悅之意,快要溢出來了。
好蠢,看上去好蠢,可他就是沒辦法不笑。
「你喜歡?」譚音不是傻子,她當然能看出他滿面笑容漸漸擴散,她情不自禁也彎起嘴角。
源仲摸著鼻子,回頭看看那個「源仲」,再低頭看看她,蒼白的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色。
「我喜歡。」他聲音開始很小,可是一下子又變得很大,在擷香林中陣陣回蕩。
「我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三千世界銀成色,十二樓台玉作層。傳聞是北宋劉師道的七言殘句,被我拿來一用,好在這篇文背景架空,倒也無傷大雅。
☆、25
二十四章
譚音越來越覺得,以前那個輕浮多疑讓人生厭的大僧侶不知跑哪裡去了,她越來越不討厭他,不討厭他老是不客氣地叫自己死丫頭,也不討厭他動不動就彈自己腦門兒,更不討厭他剛才說的「我喜歡」。
她想說點什麼,可又不知道說什麼,她向來不擅長口舌之利,只能望著他傻笑。
「傻笑什麼。」
源仲故意板起臉,抬手輕柔地撣掉她頭髮與肩膀上的積雪,此時擷香林中萬籟俱寂,唯有大團大團的雪花落在地上的微妙聲韻。他撣了半天,她發上很快又有新的雪片沾上,他解下披風,將她兜頭一罩。
「出來穿得太少了,別凍壞你這具嬌貴的凡人身體。」
譚音又是一笑,濃厚的霧氣從她唇邊蔓延開:「我不冷。」
「不冷也不許在這兒站著。」他替她系好披風的帶子,「走,一起回去。」
譚音點點頭,扭頭呼喚還站在林中的另一個「源仲」:「源小仲,回去了。」
源仲手上提著的香料籃子差點扔地上,氣急敗壞地問:「你、你給他取什麼名字?!」
譚音笑道:「源小仲啊,你是源大仲。」
源小仲,源大仲……她家大人肯定不是什麼清雅之士,看這孩子取的名字就知道了。源仲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再惡狠狠地瞪了無辜的源小仲一眼:「一個機關人還取什麼名字。」
源小仲被他瞪得花容失色,躲在譚音背後瑟瑟發抖,哽咽道:「主人,他是不是討厭我?」
譚音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不會,他剛才說很喜歡你。」
源仲一看他露出那種表情就覺得胸口悶得慌,他雖不敢自負為威猛之士,可也絕不至於露出這種娘們兒的表情,偏偏這機關人還跟他長得一模一樣,此恨實在難消。
他走過去一把提起源小仲的領口,冷道:「你是不是男人?」
源小仲雙手亂搖,急道:「我、我是個機關人!息怒息怒!」
源仲皺起眉頭:「再讓我看到你這樣娘娘腔,就把你拆了!」
他轉頭,見譚音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你故意的吧?」
譚音急忙搖頭:「沒有啊!你不是問我能不能做個和真人一樣的機關人嗎?他、他難道和你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