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大了?」他低聲問,聲音猶帶慵懶的困意。
譚音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立即埋頭認真算起來:「做凡人十七年,死後生魂在凡間徘徊四百一十五年,成神五千零五百一十二年……唔,加起來是……」
「老太婆。」源仲不等她算完,立即給她下了結論。
她又不曉得要怎麼給自己洗脫「老太婆」的名頭,只好怔怔地看著他,他漂亮的眼睛裡笑意凝聚,或許是剛睡醒,黑白分明的眼眸有種濕漉漉的靈氣,長而且濃密的睫毛,又溫暖,又嫵媚,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引誘。
「譚音。」他低聲叫她。
「……嗯?」
「不許再走了。」他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下次我再也不等了。」
譚音覺得自己快要被他眼底那種鮮活而神秘的色彩引誘了,她輕道:「那你……要去哪兒?」
他笑:「不告訴你。」
她想說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麼,火盆里精巧的炭塊燒得正旺,幽密香甜的氣味,她有種整個身體被泡在溫暖的水中的舒適感,人劫與隕滅,甚至泰和都離開她很遠很遠,遠到這裡只有源仲的聲音,源仲的氣息,千山暮雪,洪荒天地,只有她和他兩個人。
手裡的鐲子被他拿過去把玩,這木頭鐲子實在談不上什麼精巧絕倫,樟木質地,上面挖了四個凹槽,鑲嵌著指甲大小的四顆透明無暇的水晶,不知這水晶做過什麼處理,發出微微的白光,除此之外一無特別之處。
「這是什麼?」源仲以為她又做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譚音接過鐲子,將粗糙的木質打磨光滑,取了手絹擦乾淨,這才套在手腕上,她身上隱隱瀰漫的清光頓時收斂下去,讓他感覺到親切而敬畏的神力也瞬間消失,此時此刻的姬譚音就像個最普通不過的凡人。
「在外面走動的話,這個避免被人發覺。」她微笑,「其實成神後,就不該與凡間有什麼接觸,我犯了很多戒律。」
源仲嗤之以鼻:「什麼戒律,什麼不能與凡間接觸,曾經有狐與戰鬼還是侍奉天神的部族呢。」
「那是上古時期。」譚音搖了搖頭,「神魔大戰後,一切都不同了。」
源仲撐著腦袋,饒有興趣:「說說神界的事,你怎麼成神的?」
成神?譚音笑了笑:「那時候,我可沒以為自己會成神……」
她是工匠姬家活著的最後一個人,她死後,姬家便徹底死絕了。她的生魂不能過奈何橋,在自己的屍首旁徘徊數日,見到了許多人,那些曾經花費數萬黃金想求購一隻玲瓏屋的豪富王族,那些平時相處還不錯的鄰里們,所有人都在談論著,姬家是遭了天譴,因為做出的都是逆天的東西,所以絕症死絕了,連最小的她也沒能倖免。
或許她不能過奈何橋,被迫在凡間飄蕩,也是在遭受天譴,那父親呢?其他族人呢?也和她一樣生魂遊盪凡間不得安寧嗎?
一開始她的生魂被困在姬家老屋,不能離開方圓數丈的距離,成日躲在陰影中,倘若有日光照射在身上,便像被投入烈火中焚燒般痛楚。生魂昏昏然不知年月,漸漸地,她可以離開老屋,再漸漸地,可以在日光下現身,可以靠念頭操縱小石子小樹枝之類的東西。
姬家老屋的廢墟下,她用樹枝在灰燼中畫了無數幅設想,她想做的東西太多,她並不懼怕死亡,死亡也不能夠磨滅她對工匠的熱愛。
直到某天,她忽然覺得豁然開朗一般,天頂有金光垂落,源生天神將她召喚上界,她被賦予神格,成為了天下無雙的工匠,無雙神女。
「我剛上界的時候,誰都不認識,在神界亂跑亂逛,來到了天河邊,遇見了……嗯……」譚音忽然停住,不知為何,她不想對源仲提起泰和的事,她心虛地避開泰和這段,又開始說:「天河裡有金砂,我取了天河金砂,所以上界後做的第一件東西就是同心鏡,上次在皇陵見過的那個。」
源仲沒有發覺她方才話語中細微的停頓:「神界里天神很多嗎?你剛剛提到源生天神,那是什麼?」
譚音笑道:「神君神女那時候挺多的,但神界寬廣清冷,大家彼此各司其職,數百年不見一面是常有的事。至於源生天神,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他們與我們這些神君神女不同,應該算是真正的天神吧,我上界時,目中所見全是一團團溫暖又威嚴的金光,那些就是源生天神,不像神君神女,他們沒有人的樣子……」
她原本是個凡人,對天神的理解與凡間所有傳說一樣,他們應該個個美貌絕倫,強大無比,可源生天神的存在打破了她之前的所有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