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洞天生門處的一絲動靜驚動了它,老黿轉過雪白的腦袋,疑惑地望過去,源小仲反應比它還快,早已一溜煙朝生門處狂奔而去——一定是大仲和主人回來了!
可他最終並沒有迎來滿面笑容的神仙眷侶,生門處躺著一個滿身鮮血的狼狽男人,源小仲驚呼著跑過去扶起他,居然是大仲!他上半身已經被血浸透了,似乎傷處在胸口要害,是誰做的?!
他將源仲輕輕抱起,飛快朝小樓跑去,忽覺他的手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腕,顫聲問:「譚音呢?回、回來了沒?」
源小仲急道:「沒有……你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源仲眉頭緊蹙,似在強忍痛苦,他臉色蒼白,面頰上星星點點沾著乾涸的血跡,呼吸時而急促時而細微,這是受到致命重創的表現。源小仲小心翼翼把他抱回小樓,正要進門,忽聽他又道:「去庭院……樹下……」
「你會死的!」源小仲急得口不擇言。
「去。」
源小仲只得將他輕輕放在一株花樹下:「我、我去給你拿葯……」
可他也不知道要用什麼葯,大仲傷在胸口,金創葯能用么?還是要先清洗一下傷口?源小仲手足無措,團團轉圈。
源仲在樹下喘息片刻,神色慢慢緩和,低頭看看身上血污的衣裳,將之輕輕解開,脫下。源小仲這才發覺他的右手軟軟地耷拉在一旁,像是骨頭斷了,左腳也是……衣服被輕輕丟在地上,他的身體鮮血淋漓,胸口有個極深的血洞,濃稠的血液從裡面緩緩流淌下來,更可怕的是,傷口正在逐漸擴大,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侵蝕血肉一般。
「繃帶,水,乾淨衣裳,梳子,銅鏡。」
源仲簡潔地吩咐。
都這種時候了還要什麼乾淨衣服和梳子鏡子!源小仲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違心地替他取來要的東西。
源仲將身上的血跡擦洗乾淨,用繃帶纏繞傷口,換上了乾淨衣裳。銅鏡被源小仲捧在手裡,源仲盯著鏡子看了很久,眼前漸漸開始模糊,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鏡子里的人影,他微微嘆了一口氣,拆開長發細細梳理。
過了很久,他才勉強將長發重新簪好,低聲問:「看上去如何?」
源小仲抓耳撓腮:「看上去很好!可是大仲你的傷……」
「我在這裡等她。」源仲聲音很低,「你去吧,不要打擾我。」
這到底怎麼回事?!源小仲憋得快炸了,他退到一旁,眼怔怔地看著源仲,不敢說話,也不敢離開。他的氣息越來越弱,臉色越來越白,好像隨時會倒下去。
五天,他足足在庭院等了五天,血污的衣裳換了又換,始終用最光鮮的容貌等著。
湖畔的柳樹抽出了嫩芽,風裡帶來春日的暖意與香甜,源仲倚樹而坐,他漂亮的眼睛已經失去了神采,像兩粒灰色的琉璃珠。
「開花了么?」他忽然問。
源小仲折了一支梨花遞給他:「開了。」
「小二雞呢?」
「我、我去把它搬來。」
源小仲剛轉身,就這麼突如其來地,他見到了譚音。她白衣落拓,遠遠地懸浮在庭院外,大半邊身體像是透明的,白衣被風吹得飄來盪去。源小仲的下巴差點掉地上,指著她一陣亂跳,張嘴尖叫:「你的身……」
話沒說完,他的喉嚨又卡住了,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只能像只青蛙一樣愚蠢地跳著。
別說。
譚音漆黑的眼眸靜靜地望著他,源小仲再一次從裡面讀出了哀求的意思,許多天前,她也曾露出過同樣的眼神。為什麼?他還是不懂,可他揮舞的雙手慢慢放了下來,神色忽然變得黯然,轉身默默離開了。
樹下的源仲沒有抬頭,他灰色琉璃珠般的雙眼失神地凝望著遠方,耳畔聽得有人輕輕地踏草而來,熟悉的令人陶醉的氣息纏繞著他。一個人慢慢蹲在他身邊,低聲道:「終於找到你了。」
一前一後,他們都知道最終的歸處一定是這裡,他篤定地等待,她篤定地趕來。
這或許又是個夢,這些天他已做了無數個這樣的夢,分不清白天與黑夜。是真?是假?他看不見她的臉,那雙黑寶石般的眼睛,眼睛裡藏著春風般的笑,總是對他說著那些沒有說出口的情意。
源仲閉上眼,慢慢地將身體倚在她肩上,低聲呢喃:「抱著我。」
柔軟的氣息包圍著他,她的頭髮貼著他的脖子,冰冷光滑的臉頰摩挲著他的臉頰,她咬著袖子環抱在他雙肩。
對不起,沒有辦法抱你。
「你在等我嗎?」
「嗯。」
「……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
「想說什麼嗎?」
源仲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忽然開口:「你想要我的左手,我會把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