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沒有黑色素瘤。當初閔慧在觀潮搞這個項目時,見過各種形狀的黑色素瘤圖片,做過各种放大對比解析,雖然見多不怪,但她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看見它時,那種頭皮一麻的感覺。
「我只想讓你驗明一下正身。這是正面,」然後他翻了個身,「這是反面。」
「ok,你是個正常的男人,」她拍了拍他的腦袋,「快穿衣服,小心著涼。」
「我看見你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為什麼?」
「我喜歡漂亮的女人。」他一邊穿衣服一邊笑。
閔慧對自己的相貌是自信的,她從小愛美,生活中唯一的奢侈就是買衣服和化妝品。因為父親是銀匠,她喜歡各種精緻的小首飾,不一定非要是真金白銀,只要看中了就會千方百計地買下來。在家鄉的小鎮住著很多苗族的姑娘,閔慧從小看著爸爸用鐵鎚對著鏨子反覆敲打,做成各種銀飾賣給鎮子里要出嫁的女孩子:熔銀、鍛打、鑲嵌、掐花——一整套做下來重達十斤,一個人做下來,往往需要幾個月的功夫。小時候的她就坐在爸爸的身邊看,有時候也幫著剪銀片上的花樣、或在錫模上她敲打,大概就是從那時起,喜歡上了一切銀光閃亮的東西。
「你的前妻漂亮嗎?」
「漂亮。」
「也是醫生?」
「舞蹈演員。」
閔慧看著牆上的油畫,忽然明白了什麼:「芭蕾舞?」
「對。」周如稷看著她,「你要介意的話,這些畫可以摘下來。」
「用不著,挺好看的,就掛著吧。」她笑了笑。
「我本來也是個理工男,娶了她以後,就經常陪她去看歌劇、畫展、被她熏陶出一身的文藝范兒。」
「至少你還能被熏陶出來,我可是不行的。」
「見過變色龍嗎?我就是那種。你不用改變,我會漸漸向你靠攏,給我一兩年的時間,我就能變成你的知己。」周如稷坐到她的對面,慢慢地說道。
公寓樓一共32層,他們住在29層,屋裡很安靜,窗外星辰伸手可摘,就像住在天上。
蒂凡尼檯燈發出橘黃色的光,幽幽地打在周如稷的臉上,五彩的玻璃給人一種懷舊的感覺。閔慧默默地凝視著他,心想,每個男人都有自己的套路,都是一道難解的數學題,辛旗有辛旗的神秘,周如稷有周如稷的古怪,為什麼自己從來就弄不明白?
當初遇到程啟讓,第一眼也覺得是個不錯的男人,英俊、沉穩、才華滿滿、是那一屆華清畢業生的傳奇。程序寫得跟自己一樣快,除了已婚,言情男主該有的品質全都具備。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著的道兒,也許就是心太軟、面子薄……
「我婚姻看似美滿,其實非常地不幸。」程啟讓說。
一切就是這麼開始的。
不知不覺,閔慧陷入了沉思,直到周如稷一個響指將她喚醒。
「你也許在想,我是不是在這個短暫的婚姻中扮演了什麼醜惡的角色?」他擦燃一根火柴,點亮了咖啡桌上一根手臂般粗的蠟燭,「我沒有,她也沒有。我們是和平分手的,她人不壞,對我也好。結婚前,追她的男人特別多,她的同學要麼嫁給了企業家,要麼嫁給了官二代,只有她對金錢沒有太高的追求,是個隨和率直的女子,我是真心喜歡她,我們在一起,有過很多的歡樂。」
當然,是她提出離婚的,周如稷的語氣充滿了不舍。
「我懂。」閔慧輕輕一笑,「你們沒想過要一個孩子嗎?」
「想過。她怕有孩子體型會變,我呢,倒是喜歡孩子,就是太忙,趁年輕想在事業上沖衝刺,就一起約定晚一點再要。唉——」他忽然嘆了一聲,「也許有孩子我們就不離了。」
見他傷心,閔慧連忙轉移話題:「需要見一下你的父母嗎?拿證之前?」
「他們住在南京,那邊有一堆的親戚。我父母的兄弟姊妹很多,眼看著快退休了,大家相約著都到同一個小區買房子,所以串門不用走遠。」
「真好。」閔慧心中嚮往,「一大家子人,多熱鬧呀。」
「你不用擔心他們,我爸媽很開明,從小到大對我都是散養。我的事自己說了算,他們從不干預。倒是一直想抱個孫子,如果孩子生下來,他們一定高興壞了。」
「可是,」閔慧窘了窘,「這不是你的親生孩子呀。」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他站起來,「我這有個養生壺,給你煮杯水果茶。」
說罷從冰箱里拿出各種水果:蘋果、鴨梨、草莓、檸檬、菠蘿、桃子、百香果、將它們一個個切成丁狀,裝在養生壺裡用蜂蜜、紅茶慢慢熬煮,兩人就坐在廚房裡說話聽音樂。水果茶果然美味,倒進馬克杯熱騰騰地握在手中,令閔慧立即有種家的感覺。
當晚閔慧沒有留在周如稷的公寓過夜,周如稷也沒有堅持。兩人商量了一下結婚的安排:周一拿證,周六請客,周如稷這邊就請一些醫院裡的朋友、閔慧這邊就請佰安的同事,算了算一共大約三桌人的樣子。濱城裡有很多婚慶公司,交給他們操辦就行了。完了之後去趟南京見見公婆,算是給父母一個交待。
一切盡量趕在閔慧的肚子還沒有變大之前辦完。
閔慧周一起了個大早,因為下午要去民政局登記,特地化了個淡妝,梳了個丸子頭,穿了件白色的披肩袖襯衫,外加一條紅色的針織開叉包臀裙,蹬著七厘米的高跟鞋去了公司。
剛出電梯路過前台,迎面走來技術部的丁藝峰,見她穿得花枝招展,不禁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眼睛在她胸前瞟來瞟去:「哇哦,寶貝兒,什麼喜事穿成這樣?昨晚被誰滋潤了?身材這麼好,男朋友爽爆了吧?」
閔慧的臉猛地一沉,不理他也不接茬,掉頭走到前台問楊貝貝:「貝貝,剛才丁藝峰對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楊貝貝傻眼了,愣愣地點了個頭:「聽,聽見了。」
「等下幫我做個證。」
「閔慧姐……你打算幹嘛?」
「告他。」
十分鐘後,閔慧和丁藝峰被辦公室主任馬新雙雙叫進了會議室。佰安是個小公司,人事和行政都由辦公室兼管。馬新今年四十五歲,白面微須,長著一張國字形的方面,是何海翔從總部帶過來的親信之一,閔慧因為剛上班不久,跟馬新不熟,沒打過什麼交道。
當著主任的面,閔慧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貝貝也過來證明確有其事。這丁藝峰是公司另外一個項目的teamleader,職位上與閔慧平級,已經工作五年了,是何海翔從遠來研發部挑過來的技術骨幹。人很聰明,程序寫得不錯,快三十了,不知為何一直單身,荷爾蒙分泌失調,臉上長滿了青春痘。公司里女同事不多,但只要有女人在場的地方總少不了他,就連清潔女工也不放過,沒事就找前台的貝貝鬧嗑,說來說去都是些葷段子,貝貝不笑他自己笑得前仰後合的,十分令人討厭。閔慧剛來不到三周,就被他當面「表白」過好幾次,半真半假,閔慧只當是玩笑,也提出過約會,都被她果斷拒絕了。
「丁藝峰,這就是你不對了,」馬新板著臉說,「跟女同事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主任,我什麼也沒說。貝貝跟她是姐們,當然替她說話了。」丁藝峰嘻皮笑臉,不當是一回事兒,「您看看她今天穿的衣服,胸這麼高,領這麼低,裙子這麼緊,叉開得這麼大——明擺著就是故意來撩我們的啊!主任,我覺得您得勸勸小閔,上班不能這麼穿,咱們公司有二十多個程序員全是單身狗,有她在,又穿著這麼妖艷,都沒法好好工作,太容易分心了!」
「丁藝峰,我穿什麼衣服關你屁事!」閔慧火冒三丈地吼道。
閔慧的胸比較大,導致她穿什麼衣服都顯得「緊身」。個子又細挑,xs的身材總不能天天穿件xl的衛衣上班吧?
「主任,這事您得管管!把咱們公司的dresscode改一改,不能讓她這麼穿。」見馬新不吭聲,丁藝峰更加陰陽怪氣,「聽說她以前在觀潮國際就是因為勾引上司、行為不軌被開除的,還惹上官司了呢。要我說——」
閔慧站起來一巴掌就要打過去,被丁藝峰順手拾起桌上的文件夾及時擋住,裡面的文件散落一地。
「行了!」馬新喝道,「這件事我會向何總彙報,具體看他是什麼指示再說。你們先去工作。」
「馬主任,我要求公司開除丁藝峰。」
「笑話!開除我?憑什麼呀?公司的規章制度你去翻翻,我違背了哪一條要被開除?」大概是痘痘癢,丁藝峰用手在自己的臉上抓了抓,「不就是開了一個玩笑,至於這麼小題大作嗎?」
「這不是玩笑,這是性騷擾。」
「你穿成這樣,騷擾我還差不多,你他媽騷擾全公司的男人!」
「丁藝峰,既然楊貝貝都作證了,你先跟閔慧道個歉,接下來怎麼辦,再開會商量。」
「我才不道歉呢!這種有道德問題的女人公司根本就不該錄用。」
「不開除可以,」閔慧氣得沒脾氣了,索性說,「那我走。總之我不跟色狼共事。馬主任,麻煩您跟何總彙報一下,如果丁藝峰不離開佰安,我就立刻辭職。」
「噯噯噯……年輕人,做事不要衝動嘛!」見閔慧發火,馬新只想息事寧人,「你們倆都是公司的技術骨幹,這只是一件小事。丁藝峰,你是男人,先道個歉——」
「我又沒勾引男人,道什麼歉?」
「那閔慧,你先回去消消氣。這事嘛,不大,但我們會認真對待,下周一有個行政會,領導們碰個頭,討論一下,看看怎麼處理……」
「怎麼處理我不管,總之,丁藝峰今天不滾,我就辭職。」閔慧懟上了,「反正我還在試用期,走起來也方便。」
「那你現在就走呀,趕緊打包回家。主任的話都不放在眼裡了,」丁藝峰冷笑,「好走不送!」
「丁藝峰——」
「閔慧,」馬新皺起眉頭打斷她,「公司處理問題有一套自己的程序。就說你彙報的這件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們總需要調查一下,得出結論,再來探討怎麼處理吧?不可能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對吧?我知道你生氣,但再大的氣也不能撒在領導的頭上呀!領導們日理萬機,忙的都是正事……不可能說天天圍著你轉,對吧?」
「就是嘛,別這麼狂好吧,你以為你是誰?」丁藝峰在一旁幫腔道。
「我以為我是核心競爭力。」閔慧拎起自己的包,兩眼一翻,揚長而去。
兩小時之後,丁藝峰抱著一個大紙盒,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了佰安。緊接著,所有人都收到了一封關於丁藝峰「因個人原因離職」的郵件通知。
楊貝貝暗戳戳地在茶水間里找到閔慧,開心地說道:「曹總為了保護你真是拼了喔。何總他們開會時我進去倒咖啡,正好聽了一星半點兒。」
「何總說啥了?」閔慧問道。
「他說什麼也不同意讓丁藝峰走。一來這是他親自從總部帶過來的人,多少也算是嫡系。二來你都懷孕了,過不了幾個月就要生孩子了。生完孩子奶孩子,工作還能好好乾嗎?——掂量了半天讓曹總來做你的工作,爭取把兩個人都留下。曹總說招到你不容易,而且丁藝峰這麼干也不是第一回了,雖然佰安的女職員少,但男女平等的風氣不能敗壞了,堅決要丁藝峰走。吵了半天,何總一想,如果你走了,萬一mist再出個什麼事,找誰去啊?就只好同意了。後來何總去找丁藝峰聊了半天,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丁藝峰立馬收拾東西,一陣風似地離開了公司。」
閔慧鬆了一口氣。
「別高興太早喔,丁藝峰走了,他的活兒就沒人幹了,手下的團隊也沒人管了,不會都堆到你身上吧?」
「我的工作早滿了,曹總應該會再招一個人進來,或者再提拔一個手下。這丁藝峰呢,寫程序是可以的,但跟他差不多水平的人,佰安還是有幾個的,不是說沒他不行。」
「閔慧姐,那個張曉寒可佩服你了!他說你花一天寫的程序,別人得寫一個月,還不一定寫得比你好,你是大神!」
「去。」閔慧笑道,「對了貝貝,我要結婚了,單位出證明這事兒,找誰啊?」
「找馬主任唄,他管這塊。」說完一臉八卦地看著她,「姐,你這麼快就給孩子找到爹了?」
「嗯。」
「誰呀,我認識嗎?」
「周如稷。」
貝貝瞪著眼看了她半天:「周如稷?」
「對,有什麼問題嗎?」
「我舉雙手贊成!」貝貝笑著鼓掌,「周如稷人挺好的,就是有點無厘頭。別看是大博士,一點都不端,對我們挺和氣的,愛開玩笑,但適可而止。愛熱鬧,又會k歌,凡是有party都會去叫他。他跟丁藝峰一樣,是從總部跟過來的。聽說是他的導師向曹總推薦的。曹總這人你知道,招人特別挑,又要技術好又要品德好,周如稷過來只是一份兼職,他也不差這個錢,完全是看在導師的面子上來幫忙的,不然的話,像他這種大忙人,哪有時間分心干這事兒,對吧?」
「嗯。那你見過他的前妻嗎?」
「以前在總部見過。姚紫珠嘛,跳芭蕾舞的,長得特漂亮。你要是去藍海大劇院,就是青年路的那個,她的芭蕾舞團經常在那裡表演,她是領舞,天鵝湖跳得特別棒,劇院裡面還有她的海報呢。」
貝貝說得得意忘形,見閔慧聽得很認真,不好意思地補充了一句:「閔慧姐,你也很漂亮,特別是今天。」
下午周如稷過來接閔慧,兩人去民政局登記,他特地穿了一件紅色的唐裝,閔慧訝道:「咦,你怎麼穿件紅色的上衣啊?」
「喜慶啊。」
「等下要照登記照,背景板是紅色的,所以應該穿白色的上衣。」
「那我去公寓換一件。」
去民政局本來就要路過青藤花園,兩人一起上樓取衣服,進門時卻發現公寓的門開了一條縫,裡面有人在走動,閔慧嚇了一跳,周如稷哦了一聲說:「沒事沒事,是紫珠。」
「啊?」
「我前妻。早上我想了一下,那些油畫還是別掛了。扔了吧可惜,不扔吧,也沒地方堆,就問紫珠要不要,裡面有兩幅還是她自己畫的呢。她說她搬了新房子,正好缺一些裝飾品,我就讓她今天過來拿。」
「挺好的。」閔慧也沒放在心上。
「她應該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她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