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隱忍的模樣,反而讓她的父母心裡受不了。梁母走上來,輕輕將梁若耶的頭捧起,按進了自己的胸膛裡面。
母親的懷抱十分溫暖,融化了梁若耶自己樹立起來的那一副看起來牢固不可摧、實際上不堪一擊的堅冰。
她閉上眼睛,眼淚太重,終於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這一番電話是梁若耶父母跟她一起打的。她以為她站在懸崖邊孤身對抗這世間的風霜,卻沒有想到原來還有父母在身後為她築起一道算不上多堅固的牆。
梁若耶深深覺得,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她的父母或許比她更難受。
將所有的人通知完,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每說一句「不好意思婚禮取消了」,梁若耶都感覺自己用來遮羞的衣服被人扒了一層,到了後面沒有遮羞布了,就直接剮掉了她身上的皮。一層又一層,直到她身上再無可剮的,剩下一副森白的骨架。
梁若耶把這些事情處理完,已經是晚上了。也是到了晚上,她才發現自己整個人已經很難受了。可能是感冒了,加上這兩天精神狀態不好,一個感冒,足夠讓她一病不起了。她已經讓父母足夠擔心了,不想再在這樣的事情上面麻煩他們,簡單地吃了晚飯之後,梁若耶就自己打車去了醫院。
「三十九度五。」醫生看了一眼溫度計,面無表情地把東西收起來,「去那邊拿葯,你這要輸液。」
梁若耶後知後覺地摸了一下額頭,並沒有覺得自己居然已經高燒到這種程度了,醫生看她的動作,抬了抬眼皮,說到,「別摸了,你手心跟額頭一樣燙,摸不出個所以然。」
她聽了,默默地站起身來朝著靜脈輸液室走去,坐在沙發上等著,後來有護士過來給她紮好針,梁若耶輸著液,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可能是藥物的作用,也有可能是她這幾天都沒能休息好,身體支撐不住了,總之她坐在那裡沒多久就睡著了,完全不管手上還傳來陣陣疼痛。閉上眼睛,又沉入夢境之中,恍然間好像回到了高中時代,她總是不自覺地在人群當中去搜尋那個總是默默無聞的身影,然而又害怕被人看出來,努力想要把自己那點兒小心思給藏住。
梁若耶睡了一會兒,頭不自覺地往下點,有一個人拿了個枕頭墊在她肩膀上,迷迷糊糊中她想,應該是護士吧。她剛才進來的時候,只有護士在裡面了。
梁若耶沒有繼續想,她現在滿腦子昏昏沉沉,根本想不到那麼多東西。頭一歪,又睡了過去。
這次倒是沒再夢見高中時期的事情了,反而是不知道掉落到哪個犄角旮旯,她被一條狗追了好遠,眼看著要被狗追上了,梁若耶腳下一空,夢裡掉進了一個深坑裡。
然後她就醒了。
此刻天光漸散,她不遠處側坐著一個男人,那人的側臉十分雋永,好像一手新月派的詩一樣,於舊式格式當中,透露出些許的現代精神來。看到那個人,她有些驚訝,「唐詡?」
那人回過頭,還沒有說話唇邊就先露了幾分笑意,十分平淡地問她,「你醒了?」
梁若耶點了點頭,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站起身走到梁若耶身邊,淡淡說道,「我在這邊等個人。」
梁若耶見他走近,其實是有些不習慣的。她天生不習慣跟人接觸,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人接觸,尤其是唐詡這樣,稱不上熟悉的陌生人,實在是讓她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
她只盼望著唐詡趕緊走,然而她也知道不可能。人家等的人都還沒到,怎麼可能離開呢?梁若耶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那他在幹什麼?」
「拿結果去了。」他低頭看了一眼梁若耶,「你怎麼感冒成這個樣子?」他想了想,找出了一個合理的理由,「辦婚禮這麼累嗎?你應該多讓杜沛霖動一動的,免得他將來以為辦婚禮很容易,還想結第二次婚。」他老早就聽說,梁若耶非常「慣著」杜沛霖,人溫柔又和善,賢惠又親和,是好多男生眼中的賢妻良母。
想到這裡,唐詡莫名覺得有些諷刺。總覺得這像一句罵人的話。
他是在開玩笑,但是梁若耶聽得卻是心中一黯,她搖了搖頭,彷彿是不想再給自己留下後路一樣,說道,「我跟他結不成婚了。」
不是她非要跟一個並不熟悉的人說這些,而是因為,這種事情實在沒什麼好隱瞞的。唐詡已經回來,遲早都是要從同學口中知道這件事情的,她沒必要為了暫時的面子去騙人。更何況,她現在,顏面掃地,哪裡還有什麼面子不面子。
唐詡微訝,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怎麼回事?」問完就覺得不十分不妥當,抱歉地朝梁若耶笑了笑。
她倒是沒有什麼想法,反正她這一生受到人家的磋磨夠多了,沒必要把這些事情上心,只是也沒有必要跟唐詡說。只是敷衍地解釋道,「就是發現,一些觀念不合拍而已,沒有其他什麼。」
一對談了這麼久戀愛的情侶,眼看著都要結婚了,突然有一天說觀念不合拍,誰信?況且,梁若耶自己無意間還特地強調了一句沒有其他原因,只有自己非常在意的方面才會格外強調,她這樣說,已經證明她跟杜沛霖的婚禮取消,的確是有其他原因的。
什麼原因?能讓準新郎做出不結婚的決定,要麼是梁若耶做了什麼讓他無法忍受的事情,要麼是他感情上面無法忍受跟梁若耶在一起。以梁若耶的性格,唐詡覺得,還是後面一種可能性大一些。
他也是男人,當然知道有些男人所謂的「男人劣根性」,在心裡輕嘆了一聲,也知道這種事情他不好安慰梁若耶,只是說道,「沒事,這個坎兒過去了,還有更好的生活等著你呢。」
梁若耶笑了笑,那笑容印在蒼白的臉上,看上去是如此的言不由衷。
唐詡當然早就看出來了梁若耶的不自在,還在感嘆不管過了多少年,梁若耶始終跟以前適合一樣。他正想著該找個什麼理由離開這裡,正好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起來看了一眼,對她說道,「我朋友出來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他想了想說道,「有空出去走走吧,我知道有些不錯人又少的地方,可以給你一些建議。」
他話是這樣說,卻沒有要留下電話號碼的意思,朝梁若耶擺了擺手,出去了。
出去之後他才拿著手機看了一眼,上面是一條政府傳過來的防騙推送,根本不是他的什麼朋友。
那樣說,不過是不想讓梁若耶不自在罷了。
因為有了唐詡的打岔,梁若耶這場覺是睡不成了。她倦倦地倒在靠背上,思緒又再一次飛到了以前。
高中時期,她跟唐詡其實是不太熟的。雖然兩個都是班幹部,但是那會兒他跟姚安安傳緋聞,自己心系杜沛霖,下意識地跟他保持著距離。況且,初高中那會兒,小崽子們精力充沛,即使是男生問女生借個詞典,都能腦補出一出出的恩怨情仇,何況是他們這樣本來在同學們眼中就屬於非常有遐想餘地的人。
梁若耶天生不喜歡高調,跟這樣天生自帶高調屬性的人則是能有多遠避多遠。雖然她跟唐詡平常接觸相對較多,但是對這個成績好長相好家世好的「三好班長」,了解並不多。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成績很好,每次都能在年級前三。雖然不是每次都第一,但是人家勝在穩定。高三的時候他提前接到了美國一所著名大學的通知書,提前解放,接觸更少了。除了在聽到同學們說起自己在做卷子時他又在哪裡哪裡遊玩會生出淡淡的羨慕之外,再沒有其他心情。
高三對於梁若耶來講,並不像唐詡那樣看上去舉重若輕。
唐詡……那會兒班上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好像都熱衷於傳緋聞。外人覺得這是繁重學業當中的一點兒小輕鬆,卻不知道對當事人來講會造成多少困擾。就梁若耶知道,原本一對學生對彼此都有那麼點兒意思,硬是被這些人起鬨起得相看兩相厭。
唐詡那會兒跟姚安安的緋聞傳得有模有樣,班上有好些同學都看到好幾次唐詡送姚安安到家。加上他們兩個如同金童玉女一般登對,老早就在有人把他們拉郎配,看見唐詡送姚安安回家就彷彿有了實錘,就是唐詡再三聲明沒有的事,廣大八卦群眾都是不會相信的。更何況,他的反駁,還挺無力的。有的時候,更像是一種為了避免麻煩的下意識行為。
至於姚安安,以梁若耶對她的了解,她應該很自得吧?畢竟那個人是唐詡啊,天之驕子一樣的唐詡。任何女孩子能和他扯上關係,那個年紀的虛榮心都會得到很大的滿足吧。
姚安安那麼驕傲的一個人,也不是誰的名字她都願意綁在一起的。起碼那個時候的杜沛霖她就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