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沛霖啊……那個時候的杜沛霖是什麼樣子的呢?
面色蒼白,沉默寡言,雖然長得好看,但是在他們班上真的很不起眼。他性格並不屬於那種張揚型,甚至還有些自閉,班上有些男生經常拿他開玩笑,他也像是沒有聽到一樣,能避則避開了。
甚至就連梁若耶,以前也認為他是個性格相當懦弱的人。
直到那一次她晚上下晚自習,回去之後偶然間看到杜沛霖跟班上的男生起了衝突,她才發現,有些人看起來軟弱可欺,但其實也許他內心潛藏的憤怒,並不比任何人少。只是別人有個可以發泄的渠道,他沒有。潛伏期的火山或者疾病都是非常可怕的,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爆發,更加不知道爆發起來是個什麼樣子。
人總是對未知的東西充滿了恐懼。
她那天把一本資料書落在了教室里,走到學校門口才想起來,又連忙轉身回去拿,正好就碰上了已經在教室里跟班上的男同學起了衝突的杜沛霖。
男生口角,尤其是幾個身量比一般成年人的男生口角,也有些嚇人。而且梁若耶還有點兒把不準自己適不適合進去。她在外面聽了一會兒,好像是因為什麼小事情,班上一個體育生生氣了。好多人的炸點都很奇怪,再梁若耶看來完全不必如此,她原本想進去勸的,誰知道那個男生的一句話,又將她的腳步擋在了門外面。
「你知道你自己是個什麼貨色嗎?你媽都不要你,你爸在坐牢,你這樣的人,哪怕能考上大學都有可能被攔下來,我勸你還是趁早別念書了。念書念成你這鳥樣,跟不念有什麼區別?」
打人不打臉,那個體育特長生字字句句都往人心上的陳年舊傷上戳,連梁若耶在外面聽得都覺得疼。
杜沛霖,是多沉默的一個人啊。他原本就不應該受到這樣的磋磨。更何況,那人在說別人的時候,想過自己嗎?
杜沛霖背對著她,她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看到那個叫肖鵬的體育特長生在說完之後,杜沛霖的身體有片刻的凝滯。然後他猛地罵了一句「你媽!」直接出拳,一拳打在了他臉上。
肖鵬猝不及防,當場就被杜沛霖一拳打倒了。眼看著杜沛霖要騎上來,他身邊跟著的其他幾個男同學一擁而上,紛紛抱住杜沛霖。雖然嘴上是在說「都是同學好好說話」,然而實際上卻是抱著他,不讓他再上前去。
肖鵬馬上就從地上起來了,一腳踢在杜沛霖的腹部,他被人抱著,想躲也躲不了。眼看著這場口角就要變成一場單方面的毆鬥,憑著杜沛霖家裡的情況,也肯定沒人能給他出頭,梁若耶在門外正要喊人,卻聽見裡面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夠了啊你們,有沒有意思?」
她順著聲音來源看去,才發現放學後一直沒走在教室里做數學的姚安安站起身來沖他們喝道,「多大點兒事情,也值得你們這樣?」
姚安安長得美,平常不太好接近,但或許是美人的特權,班上男生都挺賣她面子的。
被她這麼一吼,肖鵬臉上立刻有些訕訕的。姚安安將臉上那副不耐煩微微收了一收,說道,「都這麼晚了趕緊走吧,呆晚了,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可不就全算在你們身上了?」
她把卷子收起來,背起包包從教室里走了出去。
她走到門口,看到梁若耶,還跟她打了個招呼,「你怎麼在這裡?」
「我那本化學王后雄忘了拿,回來拿一下。」梁若耶看了那群男生一眼,沒有明說,但其實大家都知道,她剛才肯定把那些景象看進去了。之所以沒有進來,好么是不好進來,要麼是怕波及到自己身上。
「那行,我等你。」她跟姚安安還算熟悉,兩個人平常也經常講話,雖然不算什麼特別好的朋友,然而一個班上呆了那麼久,又都是女班幹部,總有幾分交情在的。
梁若耶點了點頭,低著頭進去,把桌上那本資料拿了,因為怕杜沛霖多心,連一個眼神都不敢投在他身上,跟著姚安安一起出去了。
從教室里出來的時候,梁若耶還轉頭看了一眼教室裡面,那裡已經靜悄悄的了,聽不到任何聲音。
她有些擔心地低聲說道,「他們……該不會繼續打架吧?」其實她害怕的是肖鵬懷恨在心,繼續叫人毆打杜沛霖。
那麼多人,他一個人肯定打不過……
「沒事。」姚安安倒是無所謂。本來嘛,杜沛霖是誰她完全不在乎,她之所以出言制止,是因為她不想惹上麻煩。更何況,不過是一個小口角,也沒有必要處處打人家的要害。
「他們打人被我們看見了,肖鵬怕我們告訴老師,不會對那個杜沛霖怎麼樣的。」黑夜中,少女的容貌好像太陽一樣耀眼,一雙眼睛如同星星一樣。臉上的玩世不恭,並不讓人討厭,反而讓人覺得多了幾分靈氣。
夜涼如水,梁若耶偷偷看了一眼她的側臉,在心裡升起一種微微的羨慕。
這是漂亮啊。她的額頭,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嘴,真是無一處不漂亮。
難怪那麼多男生會買她的賬,即使她的脾氣稱不上好,也有那麼多人願意跟她親近。
梁若耶心裡淡淡的羨慕下去之後,又升起濃重的自卑感。跟姚安安比起來,自己真的太普通太不起眼了。她耀眼得好像太陽一樣,自己卻是一顆黯淡無光的小星星,連發光好像都還要借她的光芒。
梁若耶覺得,班上應該很多女孩兒都羨慕姚安安吧。
她長得好看,家庭條件學習成績都不錯,雖然有很多緋聞,但是梁若耶也知道,長得漂亮的女孩兒,本來就有很多男生喜歡,也有很多人喜歡在背後嚼舌根。但是不管如何,她始終都是一個耀眼的存在。
她帶著滿腹心事回了家,因為擔心杜沛霖,做作業也不能安心。最後實在忍不住,換了衣服又想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回去能幹什麼。如果肖鵬他們要針對杜沛霖,這會兒應該也完了,但是如果不回去,她就感覺自己好像總少做了點兒什麼。
喜歡杜沛霖,原本從一開始就是她自己的事情。
父母這會兒早就應該睡了,梁若耶打開卧室門,輕手輕腳地打開家裡的大門。「咔噠」一聲,她剛剛把把手壓下去,背後就響起了爸爸的聲音,「你幹什麼?」
梁若耶身上一僵,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她爸又重複道,「你這麼大晚上,出去幹什麼?」
她說出早就準備好的理由,「我手機忘在教室里了,我怕掉了,想回去拿一下。」
「這都多晚了。」梁父端著一個水杯,走到飲水機面前,「明天去拿吧,只要是你能打通,那就應該沒人拿走。」
他說完了也不走,就站在那裡看著梁若耶,她沒有辦法,只能悻悻地放手,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在杜沛霖不知道的地方,她揣著自己的滿腹擔心一夜無眠。想來他永遠不會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一個人這樣擔心他。
梁若耶對他的擔心,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減少過。無論是杜沛霖有沒有跟她確定關係,一直如此。只是她知道,就算是擔心對方,也可能對人家帶來困擾。她從來不願意給杜沛霖造成壓力,所以從來都是隱忍又沉默。
她的感情,也一直如此。
梁若耶坐在沙發上怔怔地出神,連手上的輸液管里有血液倒流都不清楚。還是小護士進來查看,發現她的葯輸完了,才叫了一聲,把她從自己的思緒當中拉了回來。
「你這人在想什麼呢,血倒回去了都不知道。」小護士蹲下身來,給輸液器調壓,等血全部倒回去之後才把針拔了出來。
「輸兩天。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葯是一天三次,飯後吃。」她把葯遞給梁若耶,轉身又出去招呼別的病人了。
梁若耶在沙發上靜靜地坐了會兒,等到人稍微好點兒了,才慢慢站起身來,轉身出去了。
所謂病來如山倒,梁若耶這一場感冒病的時間不短,她吃藥輸液搞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慢慢痊癒。即使是痊癒了,臉色也一直很蒼白,看不出半點兒血色。這一個月的時間當中,梁若耶沒有跟外界聯繫過一次,她有意地織了一個繭,把自己緊緊包裹在其中,密不透風,彷彿這樣就能給她短暫的喘息。
但是喘息的時間始終都不長,她還是要出來的。畢竟她不可能永遠待在那一個小小的空間中。況且經過這一個月的沉思,她也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與此同時,杜沛霖一直等待的姚安安,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