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梁若耶很清楚地知道,杜沛霖回到學校復讀,未必就是因為她的那封信,然而她心中還是感到一陣隱秘的愉悅。
她跟杜沛霖之間,終於有了一點兒屬於他們獨有的東西。
況且,杜沛霖復讀,也不是完全跟她那封信沒有關係吧?
在杜沛霖復讀的那一年當中,他們兩個總是時不時地通信,他的回信總是很快,有的時候雖然不長,但很及時。在信裡面,梁若耶漸漸發現,他並不是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樣沉默寡言。他跟這個年紀的男生一樣,喜歡貧,喜歡開玩笑,只是因為以前沒人關心,所以大家並不知道。
梁若耶感覺,信上的杜沛霖,比以前走得跟她更親近了。
杜沛霖的高四生涯很快便在他們的互相通信當中飛走了,他高考發揮得不錯,去了北方的一所大學。上了大學之後,才開始那會兒,他們兩人的通信頻率還算不錯,但是後來越來越低。梁若耶知道,她陪著杜沛霖走了一段人生當中比較艱難的路,如今也到了她退下的時候了。
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是真正到來,梁若耶還是感到十分的不習慣。心裡失落是有的,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作為一個符號在存在,真要放到現實裡面,杜沛霖未必願意接觸她。然而即使是心中清楚,她還是忍不住要自欺欺人一下,想著,也許是他才上大學忙得很,沒空跟她說話,也有可能是他才開始還不適應,就把她暫時忘記了。
但是無論她多擅長自我欺騙,梁若耶心底都無比清楚,她作為杜沛霖情感的寄託,已經失去了作用。
當一個寄託失去作用,要麼是他另外有了新的寄託,要麼是他已經不需要任何寄託了。從杜沛霖的性格上來講,梁若耶知道,他應該是前者。
過年去老師家拜年,她帶著東西上去的時候,在那裡看到了挽著杜沛霖手臂的姚安安。他們兩個站在一起,杜沛霖沒有了往日的陰鬱,姚安安也變得清新可人起來,當真是如金童玉女一般的登對。那一日早上的荒唐和戳心,好像都被大家遺忘了。那些嘲笑杜沛霖的人,如今在他名校學生的光環下面,曾經的惡意都演變成了一句「年輕不懂事」。
過往的那些恩怨,都被這樣一句話輕輕放下。梁若耶不知道杜沛霖心裡是怎麼想的,反正對她自己來講,她只覺得心疼。
心疼杜沛霖不得不低下頭,心疼他不得不屈就。
梁若耶站在陽台上看著班上的同學們,覺得周身的熱鬧都跟自己無關,那都是別人的事情。自從杜沛霖沒有再回她的信息之後,她就知道他有了女朋友了。但是她沒有想到,他的女朋友,竟然是姚安安。
聽同學們說,他們兩個是在一次同學聚會當中見面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又在一起了。梁若耶原本以為,杜沛霖對姚安安只是年少時候對美得盲目崇拜,現在看來,他應該是真的很喜歡她。
如果不是刻骨銘心,想來也不會將曾經她對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就這樣放下。
愛到深處從來無怨尤。她是如此,杜沛霖同樣是如此。
……
梁若耶被關在公安局審了整整二十四個小時,大概是看她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了,那邊才放了她。
走出公安局大門,外面的陽光竟然有些晃眼。梁若耶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習慣,走到了路邊,打算打車去醫院。
她跟杜沛霖在一起這麼多年,也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她的車子因為出了車禍,已經不能開了,梁若耶等了好一會兒才招來一輛車。大概是因為太累了,她上車之後就睡了過去。夢中也不能消停,迷迷糊糊之間,總能看到杜沛霖滿身是血地問她,「你真的這麼恨我嗎?你真的恨不得我死嗎?」雖然她心裡知道杜沛霖已經沒事了,但是被他這樣問著,身上還是止不住冷汗。
「姑娘,到了。」前面司機的聲音把她從噩夢當中叫醒了,梁若耶猛地睜開眼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低頭拿錢給他。
就是拿錢的間隙當中,那個司機師傅跟她聊天,「你剛才休息這麼一下,臉色看起來好多了。」
梁若耶抬起頭,在後視鏡中看了一眼自己的臉,依然蒼白,毫無血色。司機師傅既然在說她臉色好多了,那不知道剛才她的臉色會差成什麼樣子。
她笑了笑,沒有做聲,把錢遞了過去,等對方把錢找給她之後,她才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梁若耶進了醫院直奔杜沛霖的病房,走到他病房門口,她原本想敲門的,然而卻又突然停下了。
因為她發現,她並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十年感情一朝揮斷,如今到頭了,就剩下幾句話。想想,也真是可悲。
但是原本,她就是這樣一個,可悲的人啊。
梁若耶停了半晌,最終抬起手,敲了敲門。
半晌之後,裡面傳來杜沛霖淡淡的聲音,「請進。」
梁若耶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
杜沛霖正在翻一份文件,聽到開門聲,抬頭看去,發現是梁若耶,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滯,過了會兒才像是反應過來一樣,指了指面前的凳子,淡淡說道,「坐吧。」
梁若耶坐下來,「你……好些了沒有?」
「好些了。」他隨口答到,聽上去並不真心,「警察沒把你怎樣嗎?」
聽到他這樣問,梁若耶笑了一聲,有些諷刺地反問他,「你是希望警察把我怎樣呢?」
杜沛霖斂了眉,低頭說道,「沒有,我並沒有這樣希望。」他將那份文件收起來,「這到底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外人介入了不好。」
「你既然過來了,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梁若耶點點頭,「正好,我也有話要對你說,你先說吧。」
杜沛霖也不推辭,開口道,「這次的事情,不是意外吧?你是存心想要殺了我。」他笑了一聲,微微有些諷刺,「你居然想殺了我……我曾經以為,這世界上,除了我奶奶之外,就只剩下你了,沒有想到,你竟然有一天,想要殺了我。」
梁若耶默默地想,她也沒有想到有一天她居然會恨杜沛霖恨不得殺了他。但是,她覺得,就算是真的殺了他,她應該也不會後悔。
他傷害自己到了那地步,她就是殺了他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對。
「也罷。這件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那就算了。」杜沛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對她說道,「我曾經認為是我負了你,為此自責不已。現在,我們兩個人應該兩清了吧。從今往後,我們之間再無關係。我拿命換你的這段感情,我覺得這個籌碼不算輕。」
「那一半的股份我照樣給你,你要賣了也好,收來自己用也好,都隨便你。總之我倆沒關係了。」
他這樣恨不得趕緊離開自己,讓自己走得遠遠的,實在是讓人心寒。只是,梁若耶的心早已經墜入冰窟,此刻的心寒,根本稱不上什麼。
她靜靜聽杜沛霖說完,點了點頭,「我來找你,也是想說這些話的,只是你先說了。」誰先說出來,意義大不同。既然他避自己如蛇蠍,那又何必再要死死地纏繞著他呢?在跟杜沛霖的感情當中,她已經沒有了自尊,難道要她最後一點兒底線都放棄嗎?
杜沛霖聽她這樣講,有些怔忪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梁若耶繼續說道,「如你所言,從今往後,我們再無關係。這次我說的是真的,往後我不會再主動出現在你面前,你也不用擔心我繼續糾纏你,讓你沒辦法跟姚安安一起好好生活。那股份我不要了,反正程序也沒走完,你拿回去吧。就像你說的那樣,你用這條命還我的感情,已經不欠我什麼了。」
她站起身來,靜靜地注視著杜沛霖,目光柔和而仁慈,那是這些年來她時常看他的模樣,「可能要跟你奶奶說聲抱歉了,我沒有辦法照顧你,因為我連我自己都照顧不了。但願,你如今能跟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在一起,她能好好照顧你。」她的臉龐有淚水掉下來,「不過,想來你跟她之間,應該是你照顧她比較多。」
「你求仁得仁,心愿得償,從今往後,願你福壽安康。」反正,我不會再主動見你,想必也你也不會主動來找我。
她說完,最後看了杜沛霖一眼,那張臉啊,那麼好看,她覺得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可是從今往後,她再也不能這樣好好看他了。
他不給自己這個機會,她也沒有這個資格了。
梁若耶看完之後轉身就走,再不留戀。
留戀什麼?昨日已死,留戀也沒有任何作用。
梁若耶打開門,正好碰到姚安安,她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抬腿走了。
這裡的人和事,她都要一起,徹底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