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若耶親完唐詡就出去了,他在卧室里一直沒有睡著,聽見關門聲,耳朵一下子就豎起來了。知道梁若耶真的出門去了,他憤憤地錘了兩下床。
叫你多嘴,叫你嘴欠!
卧室門被人打開,梁若耶站在門口,帶著裝出來的茫然看著他,「你幹嘛?有事情嗎?」
唐詡沒有想到她居然沒走,剛才錘床的聲音又被她聽見了,他渾身一僵,惱羞成怒,轉過頭去惡聲惡氣地問道,「你不是走了嗎?」
「沒有啊。」梁若耶心裡笑得大跌,臉上還是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模樣,「我剛才出去扔垃圾,衣服都還沒換呢。」
「哦。」唐詡默默地轉過身,把臉埋進枕頭裡面,「那你趕緊去吧。」
太討厭了!她居然沒走!
她居然還虛晃一槍!
梁若耶心機真深。
莫名其妙被自己未婚夫安上「心機深」的名頭的梁若耶轉過身,給他把門帶上,一關上門,整個人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唐詡啊,這死要面子的性子,她以前怎麼沒有發現呢,這麼好玩兒。
她問清楚了杜沛霖住的地方,買了點兒水果,就開車過去了。
杜沛霖住的自然是最好的病房,反正他現在有錢,住一段時間也不會讓他破產。只是人進去了,公司的事情還不能丟下,梁若耶去的時候,他正在看文件。
病房很大,越是大越顯得空蕩蕩的。他人看上去比昨天晚上要精神一點兒,沒有那種倦怠感了。看到梁若耶,他臉上露出一個喜出望外的表情,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若耶。」
若耶若耶,他是有很久沒有帶著這種心情叫她了。
梁若耶點了點頭,把水果放到他床頭的柜子裡面,見他坐在床上看文件,便說道,「你都生病了,還這麼努力。公司的事情,適當地交給其他人去做嘛。」
杜沛霖笑了笑,病容上面帶著幾分少見的安寧,「都是必須要我簽字的文件,不需要我簽字的,都已經交給他們了。」他管理那麼大一家公司,雖然不是說事必躬親,但是依然每天要做很多事情。哪怕只是簽個字,有些東西也必須要他經手。身家性命繫於上面,如何敢輕忽?況且,他現在唯一能仰仗的,也就是錢了。如果連錢都沒有了,那他還有什麼?
他看了看梁若耶身後,發現就她一個人過來,便問道,「唐詡呢?他沒跟你一起過來嗎?」
想到今天早上唐詡的反應,梁若耶忍不住笑了笑,說道,「他感冒了,在家休息呢。」
「我就說,他怎麼捨得你一個人過來呢。」唐詡那麼小氣的一個人,防自己跟防賊一樣,居然也捨得讓梁若耶一個人過來。「他昨天晚上回去,沒有生你氣吧?」
梁若耶笑了笑,搖了搖頭,問他,「你感覺怎麼樣?」
「還行。」杜沛霖經歷過了剛開始的恐慌,現在已經能安定下來了,「我其實身體上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如果不是體檢,可能都還發現不了身體出了問題。沒想到。原本只是耐不住別人催,不得不去做的體檢,反而檢查出了大問題來。」
聽他的意思,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還行,起碼跟正常情況沒什麼太大的不同,要不是這樣,他也不可能那麼久都沒有感覺。
然而恰恰是因為這樣,疾病像藤蔓一樣慢慢侵蝕他的身體,等到人察覺到的時候,已經病入膏肓,想要挽救的餘地都沒有了。
梁若耶也不知道好勸他什麼,只能說道,「你暫時把心放寬,現在還不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沒必要把事情看得很嚴重。」
她語氣平和溫柔,雖然帶著幾分禮貌和疏離,但是已經比之前對著杜沛霖時那副疾言厲色,好太多了。
可能杜沛霖臨時退婚的事情發生之後,梁若耶自己都沒有想到,他們兩個居然還會有這樣坐著,好好說話的一天。
世事變遷,很多時候真的顯得有些諷刺。
杜沛霖苦笑了一聲,他當然知道梁若耶說的是真的,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然而很多時候,人不是說把道理想通了,就能什麼事情都沒有了。昨天晚上,他剛剛知道自己生了病,還是這種大病,心裡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只想著趕快死了才好。
死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梁若耶,他想再見她最後一面,見完就去死。
尿毒症,他知道自己得了這個病之後在網上找過很多相關新聞。那些最後被病魔折磨得連人形都沒有的人,實在不是他想尋求的歸宿。他無法接受自己,每天躺在床上,毫無尊嚴地殘喘著,也無法忍受別人對他投以憐憫的目光。他跟好多人不一樣,他這一生是從最低處的泥潭當中掙扎出來的,現在好不容易擁有一張可以跟大部分人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臉,他無法讓它丟開,再回到以前那副灰頭土臉的狀態。
況且,經歷了最開始的惶恐之後,他的心又歸於死灰。別人活著,是能夠找到活著的理由,可是他活著,卻絲毫找不到。在這世界上,他唯一牽掛的人是梁若耶,然而她卻不再牽掛自己了。是他親手將梁若耶從自己身邊推開,親手葬送了他們兩個人的情分。
所以,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他原本計劃著,是看完梁若耶之後,就跳海。當然了,肯定不能當著她的面跳,要等梁若耶離開之後,再跳。就算後來梁若耶知道了,那會兒他的屍體也已經葬身魚腹,不知道到哪裡了吧。就算那個時候她想來找自己,也找不到了。
或許她不會知道自己是自殺的,只以為他在世界上某個角落,因為絕症不治身亡了。那樣也好,省得她知道自己是在見完她之後才自殺的,為此自責。
她應該會自責的吧?梁若耶那麼有責任心的一個人,就算自己現在跟她沒關係了,她應該也會自責的。
杜沛霖覺得自己真壞啊,明明都要死了,還要讓梁若耶傷心。他這一生,好像總是在讓她失望傷心。所以,跟總是希望她能開心快樂的唐詡比起來,自己的感情,好像非常不值一提。
其實他也捨不得的,但是他跟唐詡不一樣。唐詡擁有太多人的關心了,他卻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個梁若耶,知道他死了之後或許會哭上一哭,他就再沒有其他人能為他掉一滴眼淚了。
他一邊捨不得,一邊隱約希望著,好像這樣就能讓他那顆乾涸許久的心得到片刻的滋潤。他想,反正他都要死了,再讓梁若耶傷心一把也沒什麼。他這一生都足夠讓她傷神了,再多點兒,其實也無足輕重。
那個時候,他都已經打好這樣的主意了。
然而臨到頭了,他卻又突然改變了。
梁若耶一問他的病情就哭了,她很著急,比他自己還急。杜沛霖看著她的淚水,當時就在想,原來,這世界上還真的有一個人能為他哭泣啊。他現在還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都能這麼傷心,那等到將來有一天他真的不在了呢?那個時候,梁若耶又該如何悲傷?
她好不容易才遠離自己當初給她設下的陰影,迎來新的生活,還沒有開始,自己就又給她留下這麼一道陰影。不管梁若耶將來能不能走出來,杜沛霖都覺得,自己這樣做,實在是太殘忍了。
他可以對任何人殘忍,但是獨獨不能對梁若耶殘忍。尤其是現在。
他想,他對梁若耶做了那麼殘忍的事情,還是算了吧,不要再讓她痛苦了。況且,他被人這樣惦記著,感覺跟他一個人的時候,有很大的不同。
這種感覺,好像是太陽照進了心裡,暖洋洋的,讓他長久以來一片冰封的心都開始融化了。
被人惦記著,真好啊。
就算不為了他自己,為了讓梁若耶不傷心,他也不想這麼輕易地結束自己的生命。更何況,跟病魔搏鬥雖然辛苦,但是總好過什麼都不做就這樣去死吧。縱然最後不好看,但起碼努力過啊。
他當天晚上就接受了醫生的建議,住到了醫院裡面來,打算好好療養。反正他現在什麼都沒有,就是錢多。
杜沛霖將自己手上的文件放到一邊,看向梁若耶,「我這病,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了,公司里的事情,我肯定照顧不過來。交給其他人吧,我不放心。而且,我現在生病,雖然存款還多,但是將來用錢的地方更多,生意也不能丟下。我想了想,若耶,要不然你過來吧。」
梁若耶聽了一驚,想也不想就拒絕。然而還沒有開口,杜沛霖就已經打斷她的話,「你先別急,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