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沛霖公司的辦公室主任接了個電話,李助理看她接完之後嘆了口氣,隨口問道,「怎麼了?」
「唉,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有些人真的是聽到風就是雨。」她把手機收起來,「我們辦公室的那個小周,這會兒要來辭職了。」
李助理聽到也感覺有些驚訝,「這才多久?」雖然知道杜沛霖生病的事情瞞不住,但是他們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公司眼下發展得不錯,杜沛霖就算要為了養病退居二線,他也不可能就這樣撤手,總要給他自己,給公司上下這麼多人找好下家。這麼急急忙忙地辭職,雖然覺得情有可原,但總讓人感到有些涼薄。
而且,「小周不是還對杜總有幾分意思嗎?」李助理眼睛不瞎,跟了這麼一個英俊年輕的上司,女孩兒們的眼睛都是黏在他身上的。哪些人有意思,哪些人沒意思,一目了然。
她對杜沛霖還有幾分意思,沒想到都依然這樣,難免讓李助理覺得過於現實了。
主任嘆了口氣,不好說什麼。畢竟是她手底下的人,小周丟臉,她臉上也跟著一起不好看。
李助理可以說什麼,但是她不好說什麼,無論怎麼說,都是她沒把人帶好,丟臉的都是她。
唐詡中午沒吃飯,一來是因為他感冒了不想吃飯,二來是因為他一個人也不知道吃什麼。他捧了本書,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然而都看不進去。他也發現自己有些心浮氣躁了,但是沒辦法啊,誰讓早上是他自己同意梁若耶去的呢?現在好了,現實「啪啪啪」打自己臉,他還不能說出來讓別人知道。
唐詡看了一下手機,發現已經下午一點多了,忍不住「嘖」了一聲。這個梁若耶,她還真是不知道時間,自己讓她去,她就不知道回來了是吧?杜沛霖有什麼好看的,一個病秧子,再看也不能讓他好起來,自己家還有個大活人呢,他也生病了好吧?梁若耶也不打個電話關心一下,真是個白眼兒狼。
唐詡感覺到自己內心有一壺醋,在不停地冒泡,他坐在沙發上,眼看著時間從一點過變成了一點半過一點兒,梁若耶還沒有打個電話來問問他。唐詡估計他繼續坐在家裡枯等,是等不來梁若耶這個電話了,乾脆站起身,放下書,去了衣帽間換衣服去了。
他開車出去之後才想起並不知道杜沛霖在哪裡住院,想要搞個突然襲擊讓梁若耶緊張一下的願望沒有達成,最後不得不打了個電話問她,究竟在哪裡。
梁若耶守在杜沛霖身邊,其實也的確沒什麼好跟他說的。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話,早就在很多年前就說完了,剩下的,不過是一些未盡的餘緒,說不說其實都不影響什麼。只是想著他如今生病,不好再像以前那樣對他不假辭色,梁若耶只好耐著性子陪著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李助理他們過來,正好唐詡打電話來,梁若耶接了,看到有人來接替她,不知怎麼的,心裡微微鬆了口氣,站起身來跟杜沛霖說道,「那你好好休養,我抽空再過來看你。」
杜沛霖點了點頭,「謝謝你了。」語氣禮貌又溫和,好像他們真的是老朋友一樣。
梁若耶站起身來要出去,都已經走到門口了,杜沛霖卻突然叫住她,「若耶。」他看到那個女子回頭,站在門口,神色淡淡地看著他。杜沛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到好多年以前他們還在上高中的時候,梁若耶永遠都是這樣一幅波瀾不興的模樣,是沒有姚安安耀眼,但卻雋永得好像山間的小溪,一直潺潺。
不知不覺間,彷彿時間已經被他浪費了很多。光陰也在他們兩個人的糾纏之間漸漸走遠了。
他好像也沒有那麼多不甘心了。
不知道是被即將到來的病痛折磨的,還是被時光磨平的。
唯一確定的是,終其一生,他大概是不會再像愛梁若耶一樣愛一個人了。當然,也沒有人再像梁若耶一樣愛他了。
梁若耶站在門口,等著杜沛霖說話,然而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有聽到他開口,只看到他神色彷彿怔怔的。她忍不住出聲喚道,「怎麼了?」
「沒什麼。」杜沛霖笑了笑,問她,「你們婚期定在什麼時候?」
「就在春天。」說起這件事情,梁若耶眼角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她如今被幸福浸染,整個人越發地安寧平和。「具體日期還沒有看呢。」
「春天挺好的。」他們當初的婚期,也是定在了春天。然而沒有等到他們兩人攜手,就遭遇了毀滅。
這一次,唐詡應該不會再像他當初對待梁若耶那樣對待她了吧,一定不會的。
杜沛霖低下頭,藏住自己眼角的淚意,低聲說道,「就在這段時間的話,給我寄張請柬吧,我這會兒身體還行,想來看看。」看看你穿上婚紗的樣子。他頓了頓,又說道,「等過段時間,我可能就要做手術了。」不管是透析還是換腎,他都應該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從醫院出來。
幾年前他們在婚紗專賣店裡,一個人心中忐忑不安,另一個想著如何才能擺脫掉這門婚事,雖然說不上是各懷鬼胎,但到底跟結婚的那種喜慶心情相差甚遠。如今想來,唯一一次能正大光明看到梁若耶披上婚紗的樣子,他都錯過了。
所以,還能怪誰呢?
怪天怪地,最終還是要怪自己,當初心思從來不在她身上,辜負了她的一腔情誼。
梁若耶臉上怔忪了片刻,杜沛霖敏感地察覺到她可能是有難處,但是他又不肯這麼輕易地放棄,固執地守在那裡,好像是非要聽個理由。
哪怕這樣的理由,的確是會讓他遍體鱗傷。
梁若耶臉上閃過一絲掙扎,隨即說道,「我們的婚禮不大,沒有打算請其他賓客。」換而言之,杜沛霖想要觀禮的希望,是不可能了。
更何況,其實仔細想想,也覺得這種要求不能實現。
他們當初是就差領證和辦酒席了,基本上雙方親朋都認識,這次她結婚,如果再讓杜沛霖出現,那對她的父母怎麼交代?又對唐詡怎麼交代?
不管她跟杜沛霖有多少恩怨情仇,可都不關唐詡的事情。
這樣的拒絕太殘忍,梁若耶說完也覺得頗不好受。但是有什麼辦法?如果答應杜沛霖就要傷害到唐詡和她的家人,那梁若耶情願拒絕。兩者只能保全一個的話,她會毫無理由地選擇唐詡。
杜沛霖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低下頭,過了片刻才沖梁若耶抬頭,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那就算了。」像是要給自己找個台階一樣,他說道,「我的身體,也未必允許。」他朝梁若耶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祝福的笑容,「祝你幸福。」
好像平生別無所求,他只能留下這一個願望了。
梁若耶偏過頭,將眼角的淚水擦掉,帶著濃重鼻音沖他點了點頭,「你好好休養,我抽空再來看你。」手上電話已經響了好幾遍了,梁若耶幾乎已經可以看到唐詡那副生氣的樣子,她說完這句話便轉過身,匆匆地下了樓。
因為他們兩個要說話,李助理他們早就避嫌離開了。杜沛霖靜靜注視著梁若耶離開的方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陽光在他眼皮上跳躍不停歇,好像在跳舞的精靈一樣。剛才梁若耶站在門口的模樣,讓他恍然間想起很多年以前,她捧著一堆英語周記本站在教室門口的樣子。風鬟霧鬢,細骨伶仃。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好像是因為今天的天氣跟那天的太像了。那也是一個春日的午後,應該還是周一,只有周一是要收周記的。他跟班上很多同學一樣,語文和英語的周記從來都是能抹則抹,畢竟理科作業那麼多,文科就很理所當然地被押後了。所以每次只要一到檢查作業的時候,班上就全是一片抄寫之聲,跟考試的時候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為不能當人民群眾之間的叛徒,梁若耶只好捧著一疊收上來的周記本子站在教室門口替他們望風。反正她是英語老師的得意門生,老師從來不會為難她,眼看著老師快來了,她就在門口大喊一聲,「交周記啦,快點兒快點兒!」生怕裡面正在奮筆疾書的同學們聽不見。
那天他也沒有寫,一邊提防著老師突然來檢查,時不時地要抬起頭看,一邊還要顧及著本子上的字不能太潦草,要寫得像那麼回事。他這樣一心兩用,期間猛地抬起頭來一看,正好就撞上樑若耶站在門口朝他們投過來的目光。他們兩人的眼神不期而遇,只是那麼一頓,她就趕緊低下頭,臉卻不知不覺地紅了大半。
當時他心裡還在想,這個梁若耶,為什麼膽子那麼小
他以為青春期的時候他對梁若耶是沒有記憶的,其實原來也不是。
不是沒有記憶,而是大多回眸都在不經意間,他忘記了。
跟著後來好多年的陪伴一起,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