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梁若耶自從那天在醫院見過杜沛霖之後, 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因為那段時間忙著結婚的事情, 她忘記了杜沛霖還在醫院,正打算不那麼忙的時候再去醫院看看他,誰知道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那天晚上她本來在洗澡, 手機放在外面響了,唐詡正在一旁用電腦打遊戲, 看了一眼,發現是杜沛霖的電話, 猶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癟了癟嘴沒有去接。等到梁若耶出來的時候,他努了努嘴,沖那個電話看了一眼, 涼涼說道, 「剛才你初戀給你打電話來了。」
梁若耶拿起來一看,果真是杜沛霖的電話。她不知道唐詡對這個「初戀」的醋要吃幾年, 原本想跟他打過去的, 但是看到旁邊唐詡總是時不時地用眼角餘光看她一眼,明明在意地要死,卻硬是要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她想了想還是算了。
她算了,唐詡卻不肯罷休。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說道,「打啊,不用管我, 你儘管打。」
梁若耶涼涼地看了他一眼,逗他,「那我可就真的打了?」
「打。有什麼不好打的?」唐詡心裡暗搓搓地想到,最好是當著他的面打,背著他,肯定又要說些什麼扮可憐的話來,梁若耶一心軟,又要去看他。這還得了?
梁若耶笑了笑,拿起手機作勢轉身,誰知道她剛剛轉過去,手臂卻被唐詡一把抓住,「去哪兒?」
「打電話啊。」梁若耶笑眯眯地看著他。
唐詡的臉,可能是最近被打得多了,現在也並不覺得有多痛,他看著梁若耶,收回目光,正襟危坐,端著電腦好像要坐出一副禪意來,「那什麼,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麼話要背著我說的?」
梁若耶忍住笑,臉上裝得分毫不露,「當然是悄悄話了。」
唐詡猛地轉過身來,一把抱住梁若耶的腰,咬了一口她的耳朵,小聲說道,「你一個有夫之婦,跟別的男人說什麼悄悄話?」
他的氣噴在自己耳朵邊上,痒痒的,梁若耶耐不住,一下笑了出來。唐詡趁機上來扣住她,兩個人就在床上鬧做了一團。
自然也就忘記了還要跟杜沛霖打電話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醒來,梁若耶的手機上面多了一條簡訊,是杜沛霖發過來的。
「若耶,我本來是想打電話跟你告別的,但是電話里我沒有勇氣,還是簡訊上說吧。」
「我要去美國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在國內。這個病,將會伴隨我一生,哪怕就算是後面腎臟移植成功了我的生活也並不會好太多。我想這應該算是報應吧,回報我當初鬼迷心竅,錯過了你。」
「人總是因為一些這樣那樣的事情,錯過自己應該珍視的人。這是我的報應。」
「我知道高中時候一直幫我墊錢的人是你,也知道當初一直跟我通信的人是你。可是我知道得太晚了,那個時候,你已經從我身邊離開了。這段日子,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你,但是後來想想,還是算了。我當初錯把做著一切的人當成了姚安安,已經釀成大錯,現在說與不說,本就沒什麼關係了。你既然一開始就沒跟我開口,那就肯定有你的理由,沒有必要點破。更何況,這一生我都欠你許多,根本不差這一件兩件。欠你的那些,我恐怕這一生都無法償還,如果你願意,那就請將下輩子的時間留給我吧。我一定,好好珍惜,再也不輕易放開。」
「你們結婚的那天,我看到了。你很美,婚禮也很美,唐詡對你是真的好。」
「我會好好休養的,也願你們從此百年好合,長長久久。」
最後按照書信的落款,在後面留了他的名字和日期。
梁若耶拿著電話急忙打過去,那邊的語音提示已經是關機了。
梁若耶捧著電話,許久都沒能緩過來。她彷彿是不敢相信,杜沛霖終於從自己身邊離開了一樣。
曾經她非常不願意見到杜沛霖,然而換到了現在這種心境之下,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該如何了。
唐詡出來,就看到她捧著電話,在床上怔怔地出神,問清楚了原因之後,他卻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現在交通這麼方便,你什麼時候想去看他,就去看好了。」
是啊,梁若耶恍然大悟,這才猛然想起,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再也不是一分開就沒有相見之期的時候了。交通和通訊這麼方便,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一封信都要走幾年的時代了,她如果真的想去看杜沛霖,想關心他過得好不好,完全可以坐飛機過去看看的。
然而,那個電話號碼,她再也沒有打通過。
它跟著杜沛霖一起,最後出現在人世間,就是那條簡訊。
好像石頭入了大海,再也看不到蹤跡。
要不是杜沛霖的名字依然掛在公司股東的名單裡面,她幾乎都要以為這個人已經從世界上消失了。
人們總以為相見容易,畢竟現在有科技做底,然而卻忘記了,既然已經分開了,就說明他們緣分並不是那麼深。家事繁重,工作很多,人被套在這裡面,實在難以抽身。結婚之後,她懷孕生孩子帶孩子,一邊要念博士,一邊還要想辦法平衡家庭和工作。就算有雙方父母和保姆幫忙,梁若耶依然覺得沒有時間。
接下來,便是孩子上小學,然後小升初,一邊要上學校的課程,一邊要上各種各樣的補習班。每對父母在當父母之前,總想著將來一定不能讓孩子再走自己當初每天背著書包的,到處上補習班的老路。然而等到真的成了父母,他們卻又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拿給孩子,更加不肯讓他們落後一步。
帶一個孩子可比帶個其他小動物小寵物累多了,很小的時候,擔心她這裡不好那裡不好,擔心她離開了自己眼前就生病什麼的;等到稍微大了點兒,三四歲成天到處跑了,她又要開始到處闖禍了,梁若耶每天跟在她身後給她收拾爛攤子都來不及,哪裡有空去想其他的;再大點兒,一家人坐在一起比較市面上各種補習班夏令營的優劣,這麼枯燥的事情,居然也能從裡面找到些許樂趣來;到了小升初,又要考慮她是在國內念書還是去國外,要跟她的「前途」和自己的「眷戀」做比拼,最後還是家長的捨不得佔了上風,又將她留了幾年。等到她高考出國了,發現總算是可以閑下來一點兒了――
然而一回首,大半生的時間都已經過了。
這半生的時間中,她每天忙於自己的家庭和事業,當然也找不到更多的時間去惦記一個早已經從自己生命當中淡去痕迹的男人。只會偶爾回想起來,才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單方面的承諾未曾踐行。
然而她每天心繫女兒,連丈夫都很少能分到注意力,一個已經可有可無、毫無關係的人,又哪裡來的精力去找他呢?
過了這麼多年的惦念,她很難說得清,是為了自己心中那個未曾做到的許諾而耿耿於懷,還是真的在擔心杜沛霖。
畢竟,她每天照鏡子,都彷彿能看到鏡中的自己又多了一條皺紋,那個永遠留在自己記憶中的少年,現在又是什麼模樣呢?被世俗幸福淹沒的她,早已經記不清了。
天地渺渺,就算是在美國,他又在美國哪裡呢?他當初連電話號碼都不曾留下一個,是不是就是想別人不要找他呢?他把自己最美的青春年華留在別人的印象當中,自己卻帶著一身病痛去國離鄉,這是理想化還是幼稚?又或許,他不過是想保存自己僅剩的體面罷了。
這樣想,固然有種給自己未能做到當初答應要去看他這件事情開脫的意思,但其實也是實情。原以為不過是短暫的分開,沒有想到最終還是一生的不再相逢。
聽起來很殘酷,然而時間本身就是殘酷的東西。
他們就這樣,在時光當中漸行漸遠,面目模糊,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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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清朗作為一個十八歲、腿長一米的學霸美少女,對此刻沙灘上肌肉男們低級地秀身材這種行為有些看不上。
她剛剛從中國到美國,雖然面上看起來跟其他同學玩兒得很好,但是作為一個長期處在智商巔峰的學霸美少女來講,她實在跟這些有些和她智商不在一道地平線上的凡人說不到一塊兒。她懶懶地把手上的飲料放下,矜持含蓄地沖不遠處那個妄圖跟她兜售rou體的guo男笑了笑,然後在墨鏡後面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小聲說了句「反智。」
旁邊傳來一聲男人的輕笑,唐清朗一頓,轉頭朝那邊看過去,就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坐在輪椅上,正目光和煦地看著她。
那人是個亞洲面孔,年輕的時候應該長得不錯,因為現在依然還能看得出他輪廓的俊秀,稱得上是個帥大叔。不過每天被自己親爹的美色灌著,唐清朗並不覺得此人驚艷。更何況,他的臉色有些不正常的蒼白,好像大病未愈一樣。
那人目光溫暖,看她的目光像是看一個小輩一樣。這裡見到亞洲人,雖然唐清朗一向喜歡裝高冷,但是還是忍不住想要跟他說兩句,哪知還沒有開口,旁邊一個白人「哦豁」一聲鬼叫,朝她兜頭倒了一桶海水。
――麻痹。
唐清朗面無表情地抹掉自己臉上的水,目光陰沉地看著前面那個男同學。奈何美國人不能理解中國的目光味道,依然在她面前上躥下跳好像個猴子一樣,「清朗,她們說你是整容鼻子才有這麼挺,讓我來試試你的鼻子會不會歪――」
唐清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不遠處一群白人女孩兒抱在一起,正沖著她嬉嬉笑笑,指指點點。
馬丹!唐姐不在國內你們就以為我好欺負是吧?哪兒來的小婊砸?!
唐清朗一時半會兒忘記了要跟那個大叔說話的心思,一把拉下自己身上的毯子,走到那幾個女生面前,沖她們挑釁一笑,然後伸出中指,狠狠地比了一下。
那幾個女生當中有人勃然變色,大概是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很瘦弱的亞洲女孩兒居然這麼大膽。其中有個人伸出手來朝她肩膀上狠狠地推了一下,然而――沒推動。
唐清朗已經深深地讓自己「紮根」在了海灘上。
一個人沒推動,其中又有個人上來推她。然而還沒有碰到她肩膀,就被人禮貌地架開了。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黑人大叔走過來,對那幾個女孩子做了個「請」的姿勢,「這裡的主人不歡迎你們,請跟我一起出去。」
那幾個女孩兒面面相覷一陣,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被請走了。
唐姐站在原地,一時半會兒沒有反應過來。
啥?就這樣完了?唐姐還沒有出手呢。剛剛那個大叔說這裡是私人海灘?好像是的,唐清朗回憶了一下,她來之前就聽說這片兒是有主的。但是,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她們被請走了?是不是主人家看到她們像是要打架的樣子,所以出來阻止?那……她要走嗎?
唐清朗在「走」還是「留」這兩個選擇當中糾結了一會兒,最終決定還是打算先睡一覺再說。畢竟這裡供應很正宗的家鄉菜,她天天吃薯條漢堡,每天跑的步都快堆積在身上化不開了。
剛才這邊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大叔見她過來,指著她隨手扔在椅子上的毯子說道,「女孩子,還是要保護好自己。」正宗的普通話。
怎麼跟唐教授一樣……唐清朗心裡犯嘀咕,伸出手用旁邊沒有用過的彩色吸管扭成一朵玫瑰花,在那個大叔面前欠了欠身,「謝謝英俊的紳士。」
英俊的「老紳士」嘴角彷彿抽了抽,有些哭笑不得地把那根吸管玫瑰花接過來,在她頭頂上拍了一下,十分熟稔地說道,「自己早點兒回去,不要跟這群牛鬼蛇神一起混太久。」然後拿著那朵玫瑰花推著輪椅走了。
唐清朗看著他的背影,覺得這個大叔還真是仗著自己長得好看自來熟,癟了癟嘴,重新躺回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