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擁抱,兩種療效。
幾十號人的聚餐,滴酒不沾的樂川照樣HOLD住全場。既能和漢服社的姑娘們暢談熱播的網路劇,也能和無人機協會的兄弟們探討高精尖的飛行動力系統,知識面廣到沒邊沒界。
我纏著姜穀雨坐得離他遠遠的,依然沒能避開他的輻射範圍,不自覺間視線就被吸引過去。有些魅力真的是與生俱來,比如迷人的聲線,比如談吐間的感染力,比如討喜的幽默感……
我或許明白了為什麼樂川常常不乏追求者,因為帥與有趣兼具的男生不可多得。有位知名作家也說過,這世界上好看的臉蛋太多,有趣的靈魂太少。回憶對樂川最初的印象深刻,也始於他那個有趣的比喻——
「孤獨是魚缸里只有一條魚,寂寞是魚缸里沒有魚。」
他正意氣風發,在高談闊論,在張揚地笑,可不知怎的,我卻想到另一句話——
越喧囂越孤獨,越表達越蒼白,越強大越無助。
「你們下午聊些什麼,他心情這麼好。」姜穀雨從樂川那裡收回視線,又探究地看著我,「你被他偷走智商了嗎?一臉呆樣。」
「沒被偷走,也被他鄙視得差不多了。」我撇撇嘴,打開密文照片給她看,「他出的密碼題,你解得開嗎?」
她只象徵性地覷了眼,完全不感興趣:「拿遠點兒,我剛考完試,對解題有生理性厭惡。如果你現在跟我聊易子策,我會很樂意奉陪。」
「他呀……」真是難以形容,我托著腮幫子歸納半天,「有一點兒和你很相像,他活得像個古代的人,你熱衷於穿古代的衣服。」
「那我們一定有共同話題。」姜穀雨歡喜道。
就憑易子策看過的那些古籍孤本,別說共同話題,我只怕他們連語言也難以達到共通。想給姜穀雨列舉易子策的書單,桌上我的手機響了,屏幕顯示一個字:家。
在外求學兩年多,我沒有打電話報平安的習慣,他們也不常主動來電。我和我的父母之間像綳著一根弦,不是太緊劍拔弩張,就是太松互不過問,從沒有張弛有度的舒適狀態。
姜穀雨催促,我當她面接通電話,只聽母親責問為什麼暑假又不回去。利用假期臨床跟診,是我特意向道長申請來的寶貴學習機會。我沒解釋,母親也不會想聽,直到現在他們仍不能理解,我為什麼要學中醫。
缺少溝通何來理解,太多次激烈爭執,太多次無言以對,我們無能為力,都把一切推諉給了時間。等時間教會我一些東西,又忘記一些事情。可究竟需要多久,不得而知。
沒得到想聽的回答,母親照慣例抬出父親——他生氣了,下達最後通牒,暑假不回,十月也無論如何要回趟家,姐姐學成歸來是大事,我不回去成何體統。
一句「再說吧」,結束通話,我再無心於美食和熱鬧場面。周遭的一切逐漸遠去,我像跌落孤帆,在茫茫大海中迷失了方向。
「靈均,你和叔叔阿姨到底怎麼回事?一和他們說話你就像變了個人。」姜穀雨頓了一下,「冷血得可怕。」
我無聲許久,緩緩道:「這世界上有一種醫生,是不用感情的,把患者當作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物體來處理,這樣面對病痛和死亡,自己也不會太痛苦。」
「你是中醫,又不是上手術台的西醫,不用直接面對生死。」
「你錯了。」我搖頭,看向姜穀雨,「道長講過,他遇到得最多的一類病人,往往是那些被西醫宣判不治的癌症患者,對中醫抱有最後一線希望。中醫不是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也常常會出現今天還和你有說有笑的病人,明天就傳來噩耗的情況。所以,道長給我們上第一課的時候,就告訴我們,學醫之路艱難,難在修行,難在求道,醫道的道。」
姜穀雨聽得眉頭緊鎖:「怎麼越聊越玄乎,這和我問你的問題有關係嗎?」
我抿唇一笑:「沒關係,我就是在轉移話題,糊弄你。」
「煩不煩,害我想起我的初戀。」姜穀雨抬手要打我,又落下,「算啦算啦,知道你心情不好。回去吧,這裡不適合你。」
我抱拳,多謝主子開恩,早想走了。
站台前,接到廖繁木的電話,說在校門口等,想和我談一談。我大概能猜到他要談什麼,錯過第一輛公交車,又錯過第二輛。第三輛車乘客稀落,即將駛離站台又停下,一個頎長的身影跳上來,疾風似的坐到我身旁。
「你……」
車子經過校門口,一群熟悉面孔列隊沖我招手,像隆重的歡送儀式,我收了話音,什麼也沒有說。
「你怎麼不按劇本說台詞呢!」樂川做起無實物的翻書動作,在自己手心一點,「喏,劇本里寫你應該驚訝地問,你怎麼來了?」
演得挺像回事,我忍俊不禁,也照模學樣指著他的手心問:「劇本里你該接什麼台詞?」
「我看看,哦,沒台詞。我該對你露出一個含情脈脈的微笑,你羞怯地低下頭。」他掰正我的肩膀,躍躍欲試,「準備好,我要笑了。」
沒等他笑,我先笑出聲,不停地擺手:「千萬別,我不會演羞怯。」
「心情好點兒了嗎?」他沒有笑,但嗓音溫柔。
我微怔,猜到他十有八九是聽姜穀雨說的。姜穀雨胳膊肘也太沒準頭了,時而往內,時而往外。不可能當樂川的面埋怨閨密,我驀然想到另一件事值得求證:「你說她常跟你提起我,可她說只有一次而已,怎麼回事?」
「我有說過?」樂川失憶般反問,想也不想,「口誤吧。也可能聽杜爾歐提起過,我記混了。」
姜穀雨和杜爾歐短命的戀情堪堪一個月,我們只吃過一頓飯。我不相信樂川的話,也沒追問,誰知又有幾分真假,默默將視線轉投去車窗外。
不知何時,天空飄起牛毛細雨,路人行色匆匆。
廖繁木有沒有帶傘?還在不在等我?擔憂是甜蜜,有人等待是幸福,我下意識地隔著包摸了摸手機,卻再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希望這自欺欺人的甜蜜與幸福能維持得久一點兒。
「吃飯的時候,你一直在偷看我。」
樂川不經意間再度開口,我心有所思,即道:「是的。」
「你為什麼又不按劇本走?」他像拿我沒有辦法,崩潰般抱頭,「你應該說,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我會說,因為我的眼中只有你。然後我們深情對視,畫面定格,背景音樂響起……」
「戀愛經歷豐富就是不一樣,套路真多。」我笑著打斷,看眼他的書包,「在下雨,你帶傘了嗎?」
「沒有。這點兒雨,淋一淋才浪漫。」
「春夏交替,夜裡濕涼,淋雨容易感冒。」我拿出隨身攜帶的薑片糖,遞給他一片,「拿著,待會兒下車含在嘴裡。」
他毫不客氣,就著我的手一口抿去,眉開眼笑:「這樣的劇情發展,我喜歡。送你到宿舍,再給我一片,留作紀念。」
「不用了,廖……我還有別的事。」
「你要見廖繁木?」樂川毫不猶豫地戳穿我的掩飾,耍賴似的道,「那下刀子,我也不能走。」
我皺眉,耐著性子說:「我和他有話要談。」
他不覺不妥:「我不聽就是了。下車吧。」
密雨如織,樂川自作主張地拉著我一路小跑到校門口。出乎意料地,廖繁木不在。他向來守時守信,也絕不會不告而別,除非遇到什麼緊急的突髮狀況。我怕自己胡思亂想,撥通他的手機,響過很久才接聽。
「小均,對不起。我喝了點兒酒,改天我們再談。」
廖繁木聲音喑啞,聽得出情緒低落,不等我開口已先說再見。我忙喊等一下,握緊手機,急切地問:「繁木哥,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我可以去看看你。」
「我沒事。你在外面?抱歉,快回宿舍吧。」
直覺反應他也在淋雨,我固執重複:「繁木哥,你怎麼了,在哪裡?」
「小均,聽話。」
不容拒絕的命令口吻,他不再留任何追問的餘地,匆匆掛斷。我所認識的廖繁木溫良謙和,從不會先掛電話。如此反常令我更加篤定心中的猜測,不安與焦慮如越敲越密的鼓點,催著我加快腳步,冒雨奔進學校。
廖繁木租住在教室公寓的一套一居室,我去過幾次,熟悉地址。趕到樓下,他家沒有亮燈,我再撥打他的手機,已經關機。夜雨靡靡,不管多心急如焚,也不能當沒頭蒼蠅滿世界找他,我索性躲進門洞,坐在了樓梯間。
一個小時,我等,一夜,我也等。
聲控燈熄滅再亮起,渾身洇濕的樂川面無表情地坐到我身邊。
我啟唇又合攏,說對不起,一時情急把你忘了,還不如不說。用一片薑片糖表達歉意,他沒有接,淡淡的慍色覆蓋了臉龐。
「小靈子,他不想見你。」
幹嗎這麼殘忍地揭穿現實,我自嘲地提提嘴角,把薑片糖硬塞給樂川,望著細雨的夜。
「他不見我,天上也沒下刀子,你回去吧,坐久了會著涼。」
「你不會?」樂川不服氣地問。
「不會,我身體好。」好到曾愚蠢祈求變得和姐姐一樣病嬌體弱,卻從未能如願。
「嘁,我身體也不差。」他嗤之以鼻,挺直腰桿,高高揚起下巴睥睨我,「告訴你,我曾經三天三夜不睡覺,滴水未進,第四天……」
「一點兒事沒有?」我好奇地問道。
樂川看我像看傻子:「你一個學醫的,這點兒常識沒有?第四天當然大頭朝下餓暈了唄。我家老爺子嚇壞了,連削帶罵又收拾了我三天,真不拿我當外人。」
雖然他出言戲謔,唇邊也始終勾著淺淺的笑意,可是我明白,正經歷大悲大痛的人才會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側首深深地看著他,我腦海里躍出另一個模糊身影:「樂川,你有沒有什麼小名?」
「怎麼,你也想給我起個專屬昵稱?小川、川川,還是來個和你一樣的情侶款,叫小川子?」
答非所問,我簡直佩服他曲解人意的本領,懶得多費唇舌,趁手機僅剩的電量打給廖繁木,仍舊關機。不知要等多久,我迅速關屏省電,樂川手快徑直抽走手機,駕輕就熟地解開鎖。
「我看看你通訊錄……算了,不隨便查閱手機,是情侶間最基本的信任。」
張口閉口情侶女朋友,我再不糾正,快麻木了:「要追你就好好追,追到再改口。」
「喲,著急了?」樂川學小貓搔癢,貼過來用臉蹭我的胳膊,哀求般道,「小靈子,要不你就答應了吧。我是新手,缺乏經驗,萬一追不到……」
我推開他的腦袋,想也不想地道:「我看你追得挺好。」
「追不好,瞎追。」
這個時候倒懂得謙虛,我失笑,環抱蜷曲的雙腿,目光又轉回沉沉的夜。
廖繁木和姐姐的戀愛像涓涓細流,水到渠成。收到情人節的表白卡片,隔天廖繁木就向姐姐表明了心意,沒有浪費太多的筆墨在互相猜測,互相試探。一路走來,除了這幾年因為決定向左而造成的分離,一直很合拍,甚至情侶間的小爭吵和小冷戰,也沒有發生過。
我喜歡你的時候,恰好你也喜歡我,大概最好戀情的開端便是如此,才會有未來每一天里的相濡以沫,直至白首,長長久久。
「小靈子,我們打個賭吧。」樂川像突發奇想,搡了搡我的肩膀,興奮地道,「如果我明天因為淋雨生病了,你就和我在一起,怎麼樣?」
「不怎麼樣。」愛情不是兒戲和賭注,我永遠無法以遊戲心態視之,更無法揣測他的心思,「姜穀雨說,你的前女友都很漂亮,我有什麼可值得你追求的?」
「漂亮的看多了,也會審美疲勞。」他又像那晚主樓前一樣,大大咧咧地舒展四肢,半躺半靠在樓梯間。
「你怎麼沒對自己審美疲勞?」原本焦慮的心情不知怎的放鬆下來,下巴抵在膝頭,我說出了憋心裡大半天的話,「樂川,我所理解的愛情和你的不一樣,我也不會為戀愛而戀愛。如果你只為圖個新鮮感,或者和我玩玩,我可以當你什麼也沒說,我們繼續做朋友,普通朋友。」
「你覺得我只想和你玩玩?」
「我不知道,我說過我摸不透你。」我一回頭,迎上樂川一雙深邃的黑眸,我問,「如果你是認真的,你喜歡我什麼?」
他嘴角上揚緩緩露出微笑,眯起一隻眼睛,以指為筆凌空描繪我的身形輪廓。
「我喜歡你那天扮古代醫女。」
「膚淺。」我瞪他,從他指尖範圍挪開身子。
「膚淺?」樂川眉梢斜著,做出副「我不想鄙視你,你還非逼我鄙視你」的無奈表情,不爽地道,「我說我喜歡你那天營造出的陌生化效果,你聽得懂嗎?」
我懂「陌生化」,也懂「效果」,兩個詞語合在一起,被他說中了,還真不懂,只得搖頭。
「不懂就對了。」他收起肆意閑散的姿態,又坐回我身旁,「天后不也唱過『愛情是一種很玄的東西』。你暗戀廖繁木整整十年一直不敢表白,你自己能說得清是因為愛得太深,還是因為愛得不夠深呢?」
「因為……」我一時語塞,沒料到他會轉移談話方向,差點兒被牽著鼻子走。用沉默給足自己思考的時間,我繼續道,「我不表白和愛得深淺沒關係,因為他是我姐姐的男朋友。」
「因為你姐姐身體不好,所以你連和她公平競爭的勇氣也沒有?」他咄咄逼人,緊追不捨。
垂眸盯著滿是泥點的帆布鞋,我平靜地說:「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和姐姐之間不存在公平。」
「為什麼?」
我不知道樂川為何如此執著逼問,打攻堅戰一般,但我可以守住自己的防線。
「秘密,不能說。就像你的刺青,都是秘密,不能告訴別人。」
「這個嗎?」他扯開衣領,指著鎖骨下緣青墨色的「J-25」問:「是不是我告訴你,你就告訴我?」
我謹慎地搖頭:「我不想聽。」
樂川勾唇一笑,飛快地捏了下我的臉:「不用緊張。你想聽,我還不樂意講呢。」他起身,「走,上樓找他。」
我摸著臉微愣,很快明白他的用意:「繁木哥不在家。」
他走上幾節台階俯視我,又鄙夷道:「沒開燈就表示不在家?」
鄙夷得有理,我接受。
如樂川所料,廖繁木在家,雖然我敲了很久的房門,一度希望落空。性格使然,他沒有將我拒之門外,更有可能是精神萎靡無力拒絕,不得不妥協。樂川也言而有信沒有跟著我進屋,神情冷得像今夜的雨,站在門口揮揮手,轉身走了。
客廳狹小,我坐在沙發上,廖繁木坐在對面的椅子里。中間的茶几上放著兩隻啤酒罐,一隻傾倒,灑出的啤酒順著茶几流到地板,酒氣四散。我知廖繁木的酒量,除夕夜與海量的父親對飲,不相上下。
有千杯不倒的人,沒有喝不醉的心。
此刻的廖繁木可能醉了,疲憊地靠著椅背,沒有看我,也沒有看任何地方,眼神失焦。
「繁木哥,出了什麼事?」明知道問了也是白問,但我不能不問。
廖繁木像沒聽到,一言不發。他肯見我,便是對我最大的恩賜,不敢奢求幫他排憂解難。往心裡嘆口氣,無所事事地坐著反而不安,我簡單地收拾乾淨茶几,又從衛生間拿出拖布清理地面。小心翼翼盡量不製造太多雜音,以免影響到廖繁木沉睡般的寂然。
拖布繞過廖繁木一雙赤足,我心頭一緊,向來愛乾淨的他幾時如此邋遢。我不由得目光上行,直至承接到廖繁木眼睛裡的哀愁與悲傷。我慌忙低頭,怕被他看去心底湧出的難以克制的疼惜,感覺到拖布被他拽住。
「小均,別拖了,我們聊聊。」他努力振作,朝我微笑。
我無聲點頭,急忙將拖布放回原處,坐回沙發,雙手局促地交握在一起。怕自己太年輕,閱歷太少,見識太淺,不足以給予他一絲一毫的安慰。
廖繁木端正起坐姿:「小均,你讀大學這兩年,寒暑假很少回家。為什麼?你是不是在逃避什麼?」
問題來得猝不及防,我思維驟然短路,整個人愣住了。
自從我和爸媽關係惡化,廖繁木就開始扮演起「說客」的角色,不知是我父母授意不得已而為之,還是他為人師表的職業習慣。儘管內心抵觸,我仍耐心乖巧地接受他的每一次「循循善誘」,如同致命的軟肋被牢牢鉗制,喪失一切倒行的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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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個時候他明明已經消沉到快要不能自持,竟然還不遺餘力地行使他「說客」的責任。做給誰看?我父母嗎?我姐姐嗎?可這裡沒有他們,只有我呀!只有我滿蓄一腔熱忱,像個莽撞自負的義氣少年,渴求替他分擔哪怕一毫釐心事。
多麼自作多情,多麼自不量力!
暗自發笑,我關閉心牆,平靜地看向廖繁木:「繁木哥,你是不是和姐姐吵架了?」
這一次,輪到他啞口無言,不敢相信我能一語中的。當局者迷,這一點兒也不難,因為我是離他們愛情最近的旁觀者。
「沒……」廖繁木或許想否認,但我語氣太肯定,他又改口,「有點兒小摩擦,不要緊。我和你姐姐會處理好,你不用擔心。」
「因為在你眼裡我還小,所以沒資格擔心嗎?」說出口,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擅長曲解人意。
四目相對,廖繁木沉默了會兒,已完全隱去所有悲愁情緒:「小均,我當然知道你現在是個自主獨立的成年人,但我看著你從小長大,不自覺會把你當成孩子。如果你認為受到不平等的對待,我向你道歉。我不是不相信你有為人處世的能力,是我並不願意把自己的私事變成別人的負擔。」
他的一番話很好詮釋了語言這門藝術的精妙,字字滴水不漏,足夠誠懇,足夠自謙,足夠寬容,也足夠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還能說什麼,說什麼都像蠻橫無理。
「繁木哥,對不起。我的確擔心你,著急又不會說安慰人的話。」
廖繁木搖頭輕笑:「沒關係。暑假抽不出時間,如果你十月份肯回家,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我也笑了:「如果你和姐姐十月份結婚,我一定回去。」註定悲劇收場的故事,結局一定要足夠震撼,才會畢生難忘。
「希望吧,可能沒那麼順利。」他的笑容變得苦澀,轉瞬又恢復兄長般的溫情,眼望窗外,「不早了,還在下雨,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麻煩了,校園裡很安全,你借我把傘就行。」
廖繁木再三堅持,沒能拗過我的拒絕,只送到門口,便被我推進屋,幫他關了門。
他口是心非,我就陪他佯裝無事,儘管心裡早已兵荒馬亂。
他和姐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夜雨纏綿,我撐著傘,低頭慢慢走著,不停假設不停推翻,頭昏腦漲。突然間,一個冒失鬼衝進傘下,我嚇得險些棄傘而逃。
看清來人,我錯愕道:「你怎麼還沒走?」
傘面壓得低身高受限,樂川委屈地駝著背縮著脖子,表情更委屈:「說好的送你到宿舍,我不能食言。」
「我要是一晚上不下來,你也等一晚上?」
「當然不可能,又不是演偶像劇,我會上門要人。」他打個哆嗦,一隻手拿過傘,一隻手很自然地環住我的肩膀,「走走走,把我凍感冒,你該心疼了。」
「我是學醫的,見人生病就心疼,我的心早疼死了。」嘴裡說著拆台的話,我卻沒有拒絕樂川的靠近,想了想又把整包薑片糖裝進他的書包里,「回學校方便的話,煮點兒紅糖薑茶喝,沒有紅糖用可樂也行。」
他頭一扭,特傲氣地道:「不會,君子遠庖廚。」
我長長哦了一聲:「那晚上誰說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來著?」
「瞎貧什麼,一點兒也不可愛!」樂川故意加手上力道,我疼得瞪眼,他也睜大一雙丹鳳眼和我對看,不滿地嗔怪道,「裝聽不懂是吧,我意思是你煮給我喝。」
我遺憾地搖頭:「抱歉,我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他學起我剛才的語氣,哦了一聲:「那晚上誰說要給廖繁木送解酒茶湯來著?」
這麼一問倒提醒我,明天可以以送解酒茶湯為由,名正言順地再來找廖繁木。
姐姐善解人意,廖繁木穩重體貼,熬過四年分離,依然感情彌堅,現在終於能長相廝守……一切看起來圓滿完美,有什麼可值得發生摩擦的呢?難道和四年前姐姐毅然決定出國有關?她說只是希望出國深造,學到更先進、更前沿的專業知識,難道這裡面還有我不知曉的隱情?
「小靈子,想什麼呢?」樂川收緊攬著我肩膀的手,問。
「沒什麼。」想得越深,思緒越亂。我甩甩頭,將手伸出傘外,微涼的濕意點點浸入掌心,不由自主又開了口,「廖繁木和我姐姐好像吵架了,我想不通因為什麼?」
「清官難斷家務事,你想摻和進去管一管?」
我承認非常非常想知道「為什麼」,可自己能「做什麼」,卻不曾考慮。也許是不敢,怕控制不住「圖謀不軌」的心。
「為什麼不說話?」樂川面對面停下腳步,拉回我的手,少有的神情嚴肅,透著幾分陰鬱,「還是你想乘虛而入,為自己的十年暗戀討個說法?」
是我太不善於偽裝,還是他太懂得察言觀色,一針見血道中我的顧慮,犀利直白到令我毫無還口之力。
怔怔地看著他,我只覺心虛:「我、我沒有。」
他目光凌厲:「沒有嗎?」
再受不了樂川的緊逼不放,憑什麼我要受制於人。
「有,有又怎麼樣!你有什麼資格立場質問我。你不也鄙視我因為姐姐身體不好,沒勇氣向廖繁木表白嗎。是啊,我對廖繁木的愛一點兒也不比姐姐少,為什麼不可以讓他知道?謝謝你的提醒,讓我現在覺悟也不晚!」
我不甘又羞憤,像個淪陷絕境,還要遭受對手羞辱的窮寇敗將。尊嚴掃地,激發出最後一絲餘勇,做著奮力反抗。一口氣說完,視而不見樂川眸中燃起的怒火,我掙脫開他的手,轉身奔入雨夜。
只想一個人拚命地跑,不想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