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學習愛,懂得愛的時候,就會得到更多的愛。如同「捨得」一樣,是必然的因果關係。內心有感恩,才會肯舍給你;內心有愛,才值得被愛。
米佧和賀雅言出發那天,邢克壘和赫義城去送行。
為赫義城理了理衣領,賀雅言嘆氣:「照這麼發展,八十歲也難嫁出去了。」
赫義城未語先笑:「沒事,就算八十歲還沒過門,我老婆的名分也非你莫屬。」
「跟誰多稀罕你似的。」賀雅言板起臉審他,「上次師部門口和你說話的女兵是誰啊?看樣子你們挺熟的。赫義城你說實話,在我之前真沒交過女朋友?」
赫義城就差把心掏出來給她看了:「不是都解釋過了嘛,那是坦克旅陳旅長的外甥女,以前吃飯時見過,那天正好碰上就聊了幾句。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啊,以前光顧可可了,哪有心思交女朋友?等她被你哥騙走,我不也找到組織了嘛。」
賀雅言心裡是百分百相信他的,嘴上卻說:「別被我發現你對組織不忠,讓我哥揍你!」
赫義城笑得傲氣:「他是我外甥女婿,你問他敢對我動手嗎?再說了,撇開輩分不談,我還是他首長呢,好歹要尊重上級吧?」
賀雅言嗔怪地看他一眼,赫義城攬臂把她帶進懷裡。
賀雅言嚇一跳,推他:「那麼多人看著呢。」
赫義城抱她更緊:「看著怎麼了,我抱抱未婚妻又不違反條例!」
那麼溫暖有力的懷抱,令賀雅言忍不住輕輕叫他的名字:「義城。」
「嗯?」他低低地應。
回抱住他,賀雅言低且堅定地說:「我愛你!」
赫義城先是沒說話,之後手臂愈發收緊,半晌說了三個字:「我知道。」
賀雅言把臉埋在他頸間,輕責:「你這下聯接得不太對吧?」
赫義城就笑,矜持的那種:「昨晚我說過了。」
賀雅言打他。
這邊邢克壘把米佧的背包放到車上,有交代不完的囑咐:「跟你說的話都記住了吧?時刻注意人身安全,遠離一切男性病毒。」忽然想到什麼,他犯起彆扭來,「我怎麼有種送羊入虎口的感覺?寶寶咱能不去嗎?你看我這腿好像沒好利索。」
明白自從發生了傅渤遠的事,對於她的人身安全邢克壘總是放心不下,米佧調皮地敬禮:「我保證照顧好自己,隨時報告行蹤,定期彙報思想,請長官放心。」
邢克壘卻不相信她的所謂保證:「怎麼照顧,罵人都不會。傅渤遠那渾蛋不是頭一回欺負你了,之前也不吭聲,傻乎乎的。」
米佧拉著他的手晃來晃去:「那我學凶點唄。」
「怎麼凶啊?你凶一個我看看。」邢克壘不為所動。
米佧翻眼想了想,然後做了個齜牙咧嘴的動作,惹得邢克壘笑,末了他感慨:「還指望你給我生個閨女,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先當閨女養著吧。」然後俯身親她額頭,低聲要求,「早點回來跟我圓房。」
米佧羞得踩他一腳,邢克壘卻只是無賴似的緊緊抱住她。
盤山路上顛簸了將近一天,米佧和賀雅言在傍晚晚時分趕到了白松縣下轄的為民鄉,開始為期一年的共建工作。
為民是很偏遠的鄉鎮,別說醫療水平與a城相差甚遠,就是生活條件也很艱苦。駐軍衛生院把最好的宿舍騰出來,也不過就是一間只擺得下兩張單人床、連獨立衛生間都沒有的房間。
原本還擔心米佧適應不了,令賀雅言意外的是,她居然能苦中作樂地早起和院長嫂子學廚藝。賀雅言見狀忍不住調侃:「拿手術刀和現在炒菜的手怎麼好像不是一隻?」
米佧窘窘有神地給遠在a城的邢克壘打電話,接通後誠懇檢討:「我以後再也不說你吹牛了,炒菜確實是件技術活兒。」
彼端出早操的邢克壘不明所以:「說什麼呢寶寶,睡糊塗啦?」
米佧望天,然後吼:「我要去義診啦流氓!」
揉揉耳朵,邢克壘自言自語:「小丫頭片子,敢吼我!」
米佧隨賀雅言在鄉里的衛生院義診,隨後又轉戰縣醫院,一段時間之後,就開始有各村各鄉的病人慕名而來,專程找她們看病。米佧進步奇快,下鄉不足兩個月時就能夠不必賀雅言指導,獨立行醫。
得知共建工作的進度,邵宇寒派車送去藥品和閑置的設備。當米佧的診台前開始排起長隊,當她以出色的表現獨立完成一台有難度的手術,當有出院的患者送來感謝信,縣醫院把她和賀雅言的照片掛在了宣傳板上。顯然,她們成為了縣醫院的品牌。
只可惜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盡如人意。當米佧在共建工作中懂得了身為醫生的價值,有兩位不速之客出現在就診的隊伍里。邢克壘去沈家翻臉的事小夏是給米佧轉播過的,此時沈家母女的出現,她因意外而愣住。
一改以往的犀利,沈嘉楠開口時語氣略顯謙卑:「打擾你了米醫生,能給我們點時間嗎?我媽媽想和你談談,只要一會兒就行。」
醫院裡沈母神智不清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米佧遲疑地看向憔悴的她:「你們,專程來找我?」觸到沈母近乎乞求的目光,她拒絕不了。
可賀雅言卻不放心,扣住米佧的手腕,她看向沈嘉楠:「我沒興趣知道你們和邢克壘有什麼交情,但有一點我得提醒你,米佧是邢克壘的女朋友。這個身份,讓邢克壘不會允許任何人讓她受委屈。你想好了。」
沈母看看賀雅言的醫生服,態度誠懇:「這位醫生別誤會,我們來是向米醫生道歉的。」握住米佧的手,她說,「上次是阿姨失了心智。姑娘,你能原諒阿姨嗎?」
她們的轉變出乎意料,米佧不免心軟。賀雅言當然明白人家不辭辛苦追到鄉下,無論如何是要談的。見米佧拿懇求的小眼神看過來,她只能低聲提醒:「再被欺負哭了,我馬上打包把你送回去。」然後離開,把空間留給她們。
見到沈家母女那一刻,米佧就有了心理準備。她們翻山越嶺而來,無非是希望她放棄邢克壘。米佧是柔弱沒錯,但不代表別人就能隨意操縱她的感情,尤其現在她的感情已附庸於邢克壘。
她冷靜地搶先開口:「如果你們只是為上次的事來道歉,那我接受了。要是還為了沈嘉凝和邢克壘,那肯定是白跑一趟。因為,」迎上沈嘉楠的目光,米佧的語氣異常堅定,「無論以前發生過什麼,現在和以後,我都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得知有沈嘉凝的存在,米佧不否認曾一度對她和邢克壘的愛情喪失了信心,畢竟那是個在邢克壘生命里存在了十四年的女子,她也會害怕他念念不忘。可當小夏告訴她邢克壘如何在沈家大發雷霆,以及他說的那句:「就算有千萬人阻止,就算連米佧都退縮不要我,我也非她不行!」他的愛,米佧再不質疑。這也是下鄉前她對沈嘉凝隻字未提的原因。
相信邢克壘,是對他愛的最好回應。
只是「信任」這東西往往不堪一擊。沈嘉楠的表情沒有變化,她伸手把一張照片遞過去:「看了這個你還會這麼說嗎?」
視線的落點是照片上邢克壘懷裡那個淚眼矇矓卻不失美麗的女人,不必說米佧也知道那是沈嘉凝。死死盯著照片右下角的日期,米佧一句話都沒說。
換作以往,沈嘉楠勢必要嘲諷地笑,但她沒有:「我姐姐現在就在你們醫院。當然,不是邢大哥接她過去的,是邵宇寒。」
賀雅言並不知道沈家母女和米佧說了什麼,只是等她們離開後,米佧站在山腳下很久,然後說:「雅言姐,你能別告訴邢克壘嗎?」
賀雅言沒有正面回答:「不要和小七犯同樣的錯誤。對於愛情來說,誤會是致命的。」
賀熹和厲行由於誤會分開六年米佧是知道的:「我對他沒有誤會,我只是,」黑亮的眼裡盈滿了水霧,米佧哽咽,「承受不了她們那沉重的一跪。」
米佧努力按住淚腺,強忍住沒哭:「她們求我讓邢克壘去陪陪沈嘉凝,說除了他,沈嘉凝不讓任何人接近。她的情緒很不穩定,病情在加重。」轉過身去,她望向遠山,以負氣的語氣說,「可他明明是我男朋友,我是要有多大度多沒心要他去陪別的女人啊。她是病人,可也不帶這麼欺負我的吧?我不願意!」
「還行,沒傻到家。」賀雅言含笑把手機放到耳邊,「聽見旨意了嗎?讓你別去。」
米佧一愣,半晌才從賀雅言手中接過手機,就聽見彼端的邢克壘認真地說:「寶寶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家等你。」
低沉的音色,醇和入耳。米佧聽著,扁扁嘴說:「那你說,為什麼背著我去見她呀?」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明明是她來為民以後。
明明該是指責的語氣,出口卻更像撒嬌。邢克壘無聲笑起來:「想知道為什麼沒告訴你?」儘管是問句,但其實並不是要她回答,他徑自說:「當時米叔也在場。」
米佧訝然:「我爸爸?」
那是一個月前,米屹東在程助理的陪同下到陸軍醫院做心臟複查。當時邢克壘恰巧外出辦事,得知消息後他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米屹東略顯意外:「部隊不忙?」
身穿常服的邢克壘和他並肩而行:「還好,晚點名前回去就行。」
米屹東點頭表示知道了:「有小程在,忙你的去吧。」
邢克壘上前一步為老爺子推開檢查室的門,語氣誠懇:「沒要緊的事兒。等會兒檢查完我送您回去。」
話語間電話進來,邢克壘退出去接,期間見邵宇寒疾步往樓上去。起初他並未在意,等陪米屹東做完檢查準備離開時,恰逢沈母神色匆匆而來。
彷彿溺水的人抓到浮木,看見邢克壘的瞬間,沈母的眼圈就紅了:「壘子。」
即便米屹東在場,重情重義如邢克壘,也不會對她置之不理:「沈姨哪兒不舒服嗎?」
沈母搖頭:「是嘉凝。」發現米屹東的存在,她欲言又止,拉著沈嘉楠上樓。
當她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米屹東抬眼看向站在原地的邢克壘:「去看看。」目光和語氣沒有絲毫考驗和試探的意思。
尾隨沈家母女來到12樓vip病房區,邢克壘聽到熟悉的近乎尖叫的聲音。
蹲在牆角的沈嘉凝面容蒼白,目光渙散,意識到有人靠近,她以帶著哭腔的聲音喊:「禽獸,別碰我,滾開,滾開!」雙手抱住自己,她面露驚恐之色,「放過我,放過我,求你……」
阻止護士和沈母上前,邵宇寒放柔了聲音:「嘉凝別怕,你看清楚,是我,我是宇寒。」
聽到他的名字,沈嘉凝彷彿反而被刺激了,她瘋了一樣揪扯自己的頭髮,反覆重複著三個字:「別碰我!」
得知沈嘉凝的境況後,邵宇寒去五院了解她的病情。在院長和主治醫生同意的情況下,他把沈嘉凝接到了陸軍醫院,親力親為照顧她。一直以來,沈嘉凝除了嗜睡,大多數時候只是安靜地發獃,今天突發的狀況令人措手不及。
再顧不得其他,邵宇寒攬臂將她抱住:「別這樣嘉凝……」
突來的親近令沈嘉凝愈發驚恐。她小獸一樣掙扎,不止撞翻了桌椅,力氣更是大得連邵宇寒都有些招架不住。邢克壘推門而入,將邵宇寒拉開。他捉住沈嘉凝的雙手握在掌心,拔高音量:「嘉凝,嘉凝你看仔細,我是爸爸,我是爸爸!」
熟悉的聲音和氣息令沈嘉凝瞬間停止了尖叫和反抗,她怔怔抬頭,直直盯著邢克壘的臉,呢喃著喚:「爸爸……」隨即撲進邢克壘懷裡,像個孩子似的泣不成聲。
五年里,邢克壘經歷過無數次沈嘉凝發病,從起初的束手無策,到他靈機一動以沈父之名喚回她的神智,簡直是不堪回首的過程。幸好後來她的病情穩定許多,邢克壘才勉強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回想那段時間,只要見到沈嘉凝主治醫生的號碼,邢克壘的太陽穴就突跳。
和以往一樣,沈嘉凝在邢克壘懷裡安靜下來,然後疲憊睡去。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把人抱回床上,邵宇寒呆坐在病房很久。他的側臉在傍晚的天光里半明半滅,一如此時的心情,複雜而焦灼。不知過了多久,他體貼地為沈嘉凝掖了掖被角,起身離開。
邢克壘在外面久候他多時。
走廊盡頭的陽台前,逆光而立的邵宇寒嗓音低啞著打破沉默:「嘉凝的精神異常除了刺激過度導致外,是由於腦部腫瘤引起的。」
邢克壘怔忡。
五年前的那場車禍之後,沈嘉凝出現精神遲鈍、語言錯亂、缺乏自制力等精神病的臨床表現,他請專家為她會診過,當時確診為精神異常。起先他不忍心把她送去五院,可她時常發病,嚴重影響了沈嘉楠和沈母的正常生活,在專家建議下,他才勉強同意。
期間沈嘉凝的病情好轉過,那時邢克壘以為她很快就會清明過來,卻意外發現情緒相對穩定的她記憶力在下降。帶她到醫院檢查,醫生的解釋是:「或許她不是真的失憶,而是主觀避世情緒讓她不願面對。」
這樣的檢查結果面前,邢克壘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沈嘉凝會得腦瘤。如果不是賀熹在給沈嘉凝做心理治療時發現異常,邵宇寒一時也不會想到是她身體的原因導致的精神異常。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沈嘉凝的腦瘤還在以緩慢的速度生長。
手術是她康復的唯一機會。只是就目前她的病情而言,不是最佳的手術時機。即便如此,邵宇寒還是邀請了全國最好的腦科醫生,隨時準備為沈嘉凝開刀。另外,由於查出沈嘉凝有隱性心臟病,他也做好了為她進行心臟手術的準備,以防萬一。
「謝謝你這五年來對她的照顧。」背過身去,邵宇寒在夕陽的餘暉里望向遠處,邢克壘聽見他說,「以後,就交給我了。」
以後!一段久到沒有期限的時間,一份太過沉重的承諾。
幽深的眼眸投射出平靜的光,邢克壘說:「謝就不必了,我只是做了該做的。」
視線在半空中相遇,兩個男人相視一笑。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就到了他們交換版本的時候了。
和沈嘉凝之間,邢克壘那一段邵宇寒已經從沈嘉楠那兒了解了,至於屬於他的部分,需要他親自回憶給邢克壘。邵宇寒沒想到,和沈嘉凝的往事,邢克壘會是他唯一可訴說的人。
傍晚的天光正好,邵宇寒的思緒飄遠:「那一年,我回醫學院演講時認識了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