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手機呢」
黑暗中, 成瑤終於想起了自己的手機,剛才那一摔, 也不知道手機掉哪兒去被什麼東西蓋著呢,連手電筒功能的光都看不到了。一時之間, 房裡黑乎乎的, 還真的很難找。
「老闆, 你能給我打個電話嗎」
摸索了半天,最終, 成瑤還是向一言不發的錢恆求了救。
錢恆沒理她, 但好歹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撥通了電話。
熟悉的鈴聲在錢恆腳邊的一堆雜物里響了起來, 成瑤鬆了口氣, 錢恆見手機離自己近,便直接彎下腰去撿
成瑤本來還一派放鬆, 見了錢恆這個動作, 突然想到了什麼, 她極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自己撿,卻礙於扭傷導致動作遲鈍, 而就在這個當口,錢恆已經把她的手機撿了起來,他下意識拿起來,對著手機亮起的屏幕看了一眼
前方死亡警報前方死亡警報
這個剎那, 成瑤只覺得自己的腦海里閃過這麼幾行大字, 只覺得大事不妙大勢已去
果不其然, 錢恆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就停了下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臉上露出了危險的表情,他冷冷笑了一聲,把手機屏幕伸到了成瑤面前。
「解釋一下。」
錢恆的手機還沒有掛斷,成瑤的手機因此也還在震動著。
她望著手機屏幕上「臭傻逼」那三個字,只覺得這個場景,自己能直接表演一個三秒內心肌梗塞當場去世
「我」成瑤結結巴巴道,「這是我對老闆的愛稱,只有對親密的人才這麼備註的,你看,傻逼兩個字里,其實你仔細品品,有沒有覺得帶了一種淡淡的寵溺和無奈加上一個臭字,更是帶了點無可代替的情緒,明著雖然是臭,但內心其實是香啊,比如你看,很多爸媽管自己孩子叫臭寶寶,對吧,一個臭字,凝聚了多少在心口難開的愛啊」
錢恆面無表情道:「那你對你親密的爸媽也這麼愛稱」
「……」
「還是你愛我愛的不可自拔了」
「……」
饒是成瑤平時插科打諢隨意鬼扯,這一刻她也有些詞窮,給自己老闆手機號備註成「臭傻逼」,這怎麼洗白確實沒法洗白啊
氣氛一度有些尷尬,好在最終錢恆終於開了口。這一次他的情緒顯然平復了下來,沒有剛才對自己說話那種氣到快升天的感覺了。
「你出去吧。」
「哎」
錢恆冷哼了一聲:「信託法也講的差不多了,你不出去還想賴在我房裡幹嗎」
不行啊我不走電還沒來我說什麼也不回去
雖然聊別的話題錢恆一定還是會趕人,但聊專業的東西,他似乎很投入
成瑤於是道:「老闆漫漫長夜無心睡眠,信託法講完了,不如我們講講保險法對家庭財富傳承的影響聊聊現在的家族保單還有家事保險糾紛里的一些辦案難點」
「不要,你出去。」
結果這次成瑤錯估了錢恆的想法,他竟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成瑤。
「那我們聊聊繼承法實踐里的困境」
「成瑤。」錢恆抿了抿唇,「回去,睡覺。」
「老闆,離你要搬走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我沐浴你光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我我想今晚能不能睡在你房裡」成瑤硬著頭皮,「我睡地上就行了,能多和老闆共呼吸同一份空氣,對我都是一種榮幸」
錢恆雙手抱胸:「說人話。」
這是油鹽不進了
成瑤猶自掙扎:「老闆我今晚真的,就特別想睡你房裡的地板上,算命的說我有血光之災,必須睡在你這地板上才能化解」
錢恆笑了,露出森然白牙:「成瑤,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允許你睡在我房裡的地板上哦,就憑你給我備註臭傻逼的這份情」
「……」
也不知道是不是成瑤錯覺,錢恆把「這份情」三個字說的一字一頓,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對此,成瑤只能繼續急中生智:「我腳扭傷了走不了了」
「需要我扛麻袋一樣把你扛出去嗎」
錢恆倚在牆邊,開始解自己衣服的袖口,頗有大幹一場,一把扛起成瑤把她扔出去的架勢。
對於自己一個人面對無邊的黑暗實在恐懼,成瑤急切之下完全忘記了面子這回事,她噗通一聲撲倒在了錢恆腳邊,一把抱住了對方的小腿。
「我不走」
錢恆一下子也愣住了,沒想到成瑤竟然真的能這麼毫無顧忌地抱大腿,還是字面意義上真實的抱大腿。
他抬起腿試圖擺脫成瑤,然而又顧忌著成瑤腿傷,不敢用力,這麼膠著下,只被成瑤越粘越緊。
「成瑤」錢恆的聲音咬牙切齒,「你再這樣,我明天就告你性騷擾」
「你告吧,性騷擾能立案成功的比率本來就少,因為舉證困難,反正你想去告我,也沒證據。」
成瑤一邊反駁錢恆,一邊平生第一次覺得,學法律,關鍵時刻,還真的挺有用
對於同樣知道法律操作的成瑤,錢恆簡直快氣炸了,他一字一頓道:「你、起、來」
「我不我要睡在地板上」
錢恆看著抱著自己腿的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只覺得頭痛。
「老闆,你別趕我走,我說實話」成瑤欲哭無淚,「我今晚看了個恐怖片,我怕黑,求求你了我會安靜地待在房間里,就像不存在一樣,我怕鬼啊,我不要一個人回房間我願意無薪加班五天,來換取睡在地板上的權利真的,老闆,求求你了」
其實說出這個真實理由的時候,成瑤就已經做好了繼續被錢恆打包扔出房間的準備,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錢恆不僅沒扔她,還真的停了下來。
「你怕鬼」
「怕啊難道你不怕嗎」
錢恆的聲音很不屑:「不做虧心事,怕什麼鬼敲門。」
這不是做什麼虧心事的問題好不好
成瑤恨不得在內心咆哮,錢恆自然不怕,因為錢恆這種鬼見愁鬼見了他貴恐怕都怕啊
「以後少看點封建迷信的鬼神電影。」錢恆的聲音仍舊波瀾不驚,就像是在評價今晚的晚餐好不好
吃那麼平常,「行了,你起來吧,我要睡了,你睡左邊這塊地板上。」
哎
等等
錢恆看了眼傻愣愣的成瑤,挑了挑眉,神情卻有些些微的不自然:「都已經滿足你想睡地板的夙願了,你還想得寸進尺」
成瑤還有些不敢置信:「真、真的讓我睡地板啊」
「難道你還想睡床上」錢恆轉開頭,「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你沒聽過誰給你的勇氣讓你想和我睡一起」
「」成瑤抓了抓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就一般電視劇里,這種情形下,不都男的主動讓出自己的床,讓女的睡嗎」
「早點睡,你想的這些情節夢裡都有。」
「……」
不管如何,在成瑤的堅持不懈下,她終於成功過五關斬六將,得到了睡在老闆房間地板上的寶貴機會。
可惜這麼一通折騰下,成瑤徹底醒了。
她躺在地板上的褥子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了。
而床上,錢恆似乎也在輾轉反側
成瑤試探性地叫了聲:「老闆」
「幹嗎」
果不其然,錢恆也沒睡,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錯覺,他的聲音帶了點無可奈何的意味。
成瑤清了清嗓子:「既然都睡不著,要不我們來聊聊天吧,一起住這麼久,好像也沒好好聊過。你不是讓我享受和你聊天日進斗金的感覺嗎我想最後享受一下」
錢恆頓了很久,才開了口,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乾巴巴的,然而竟然並沒有拒絕,只是帶了些微不自然:「聊什麼」
「聊聊你這些年律師從業的心得和感受我有時候真的挺想知道的,像你們這樣的成功律師,是不是也曾經和我們這些小新人有過一樣的困境都是怎麼克服的」
成瑤問完,才覺得有些不妥,錢恆這些年的從業心得和體會,就算是分享了,對自己恐怕也沒什麼參考價值,自己的能力和他的能力,恐怕遇到的困境也完全不一樣。
錢恆沉默了很久。久到成瑤以為他都睡著了的時候,她終於聽到了他的聲音
「執業之初,也挺難熬的。」
哎成瑤一下子來了精神了,她從地板上爬起來,豎起了頭,看向錢恆。這個答案實在太讓人意外了。在成瑤心目中,錢恆彷彿生來就如此強大,彷彿從沒有受過自己這種困境
「我做律師,家裡是反對的。」
恩所以是類似「做不好律師就要回家繼承家業」的這種煩惱嗎成瑤想,果然階級不同,連煩惱都不同
「我父母為了逼我就範,給了我全面的經濟制裁,我剛畢業,一分錢也沒有,我哥偷偷想接濟我,但那時候的我可能腦子也不太好使,竟然為了爭一口氣,拒絕了。」錢恆說到這裡,語氣里彷彿還帶了點惋惜,「結果竟然只能淪落到住地下室,沙縣小吃都吃不起。有次吃了個路邊攤,結果急性腸胃炎上吐下瀉了一個星期,正逢好不容易接到個客戶,可客戶又在另一個區,一邊肚子疼一邊還要來回跑去送資料、溝通,就為了挽留這麼一個律師費只有五千塊的客戶,大冷天,風裡來雨里去」
錢恆竟然還有這種故事這麼落魄聽起來怎麼這麼不真實
「但聽包銳說,老闆你好像從職業最初開始就非常光鮮亮麗啊」
錢恆笑了笑,語氣十分淡然,就像不是在講自己的事:「那是我裝的好。幸好沒被我爸爸經濟制裁的時候提前買了一套最貴的西裝。」
「其實過的快捉襟見肘了,但是每天我都穿之前早買好的西裝,不論什麼天氣,不論見什麼樣的客戶,我都西裝示人,保持最完美的狀態。律師要呈現的是最職業和專業的姿態。並且不論多困難,別人輕視你沒關係,你自己一定要重視你自己。因為如果連你自己都不能尊重自己,能指望誰尊重你」
「可惜當時我跟著的帶教律師為此看我很不順眼,覺得我成天西裝革履,是家裡有錢的小開,做律師是為了裝逼玩票,成天給我穿小鞋,故意攔截客戶提供給我的重要信息,或者隱瞞一些事實和證據,讓我為此差點輸掉好幾個訴訟。」
成瑤十分意外,她完全想像不到,錢恆竟然遇到過這種事。
「這是一家大律所,名字我不想再提,在全國規模很大,也有很多分支機構。我滿懷憧憬進去,卻發現很多律師把精力分散到內鬥里,辦公室政治浸透了工作。很多資深律師,把精力放在拉幫結派和打壓異己上,而不是想著怎麼提高業務能力和專業水平。」錢恆的聲音平靜,「那時候我就發誓,不要再進入這種公司化運作的大律所了,與其變成這種律師,不如自己創立一個精品化的小所,人員精簡,但足夠團結,團隊有凝聚力,指哪打哪,能把每個人的專業能力發揮到極限。」
成瑤突然意識到,所以這是為什麼君恆內部氣氛總是這麼好的原因。這是同事之間除了插科打諢卻從沒有爾虞我詐的原因。這是錢恆從來毫無保留地把專業知識分享給自己,甚至願意花時間從法理的層面提點自己的原因。
因為錢恆就是這樣一個人,專業而坦蕩,雖然嘴上從不饒人,但內心比任何人都乾淨澄澈純粹。
「現在君恆的這個團隊,都是我們篩選下的結果,那些沒有真才實學,又不想努力,心裡有邪門歪道的人,早就被我們開掉了。」
這樣的工作氣氛是成瑤喜歡君恆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原來這種律所文化也非偶然,也是錢恆有意維護的結果。
說到底,不論是專業能力的提升還是律所良好的氣氛,成瑤該感謝的人,都是錢恆。
因為有錢恆這樣的人,才給她提供了這樣一個安全、乾淨、有序的成長環境,讓她能走出白星萌案件的打擊和沮喪,能夠看到每一個同事身上的優點,能在互相切磋中奮起直追,能心無旁騖地不用處理複雜的人際,而能把所有精力撲到專業的進步上。
「那,當初那個排擠你的帶教律師,現在怎麼樣了你後來有再和他在法庭上見面然後把他打的落花流水嗎」
「他」錢恆鼻孔里冷哼了一聲,「早就沒見到出來了,這種成天鑽營排擠新人本身沒本事的,怎麼可能在大浪淘沙里活下來何況他的眼光,也實在太差了。」
成瑤一時之間也十分義憤填膺,順帶決定來一記大的馬屁:「就是叫他當初小看錢par像錢par這種,明眼人只要一眼就知道是人中龍鳳早晚出頭的他這是給自己樹敵呢」
「倒不是這個眼光。」錢恆的語氣充滿了不滿,「他是瞎嗎我這種氣質和談吐,怎麼可能是普通富家小開家庭能養出來的竟然覺得我是只是普通小開,簡直不能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