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當別人讓你多接觸年輕人和新鮮事物的時候,多半潛台詞就是你老了,過時了,out了!
「小向啊,人我就擱這兒了,你好好帶,帶出來既是你的幫手,也是你的業績嘛。」
主任臉上掛著誕笑,搓了搓手,估計他此刻心底正念著阿彌陀佛,慶幸包袱終於甩出去了。
向中還想拒絕,卻不料「包袱」搶先她一步開口道:「姐……」
向中抬頭看了新人一眼,一米九的身高,白晃晃的日光燈下面,從她這個低海拔的角度,就看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誰是你姐?叫誰姐呢?」
向中心頭更加不悅。
向中生日小,一路從小學到大學都是班上最小的。進了單位,她雖然年過三十,可在這個群體養老的團體里仍是「小」字輩。
乍然聽到有人叫自己「姐」,彷彿電流聲迴旋般刺耳。
「對對對!向中你是90年的吧?小王是99年的,你比他大九歲呢,叫姐確實不合適。」主任也不知道哪根筋搭住了,還擱那打圓場呢,「小王啊,在單位,以後要叫老師!」
小王低垂著頭靦腆地笑了一下,怯怯地叫了一聲「向老師」。
「向老師」聽了主任的這段神補刀,恨不得原地爆炸!
是她高攀了。
不配被叫「姐」。
向中很不高興地坐回去繼續做自己的事,主任見狀遁了,留下小王一個人跟個電線杆子似的杵在那。
小王局促地站了一會兒,總被向中這麼干晾著也不是個事兒,於是他主動鼓起勇氣,站在向中腦後問道:「向老師,有什麼事兒我能幫上忙的,您儘管吩咐。」
向中沒好氣。
畢業後,她一直秉持著拿多少錢工資,做多少實事的原則。
她們這個上游咬死下游的工作,就沒有能幹得飛起來一說。
要是工資少了,事兒多了,向中就摸摸魚,從付出里拿掉一些砝碼。
反正工資是死的,人是活得嘛。
目前她的付出和回報勉強平衡,可若再加上一個帶實習生的活兒,那天平付出的一邊立馬down到底了。
巨虧。
「向老師?」
向中裝耳聾,小王就扮復讀機。
連著三聲「向老師」,他終於成功把向中給激怒了!她狠狠一推鍵盤抽屜,站起來轉身想去茶水間透口氣!
可沒想到,小王正貼在她的身後。向中一個起身,正好一頭扎進小王的胸口裡!
向中被他的毛衣懟了一臉馬海毛,氣急敗壞地抹了抹過敏的鼻子,「呸,呸!」兩聲,冷臉端著茶杯走了。
小王想跟上去,向中立馬駐足甩了句:「上廁所。」
跟屁蟲只好懸崖勒馬原地待命。
這是第一課,向中教他「知進退」。
茶水間里。
向中倒了杯咖啡,氤氳間背靠著咖啡機唉聲嘆氣。
正好同部門的楊姐這時也過來倒水,見向中這副喪喪的模樣,忙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楊姐是某領導的夫人,家裡分了三居室,被老公塞進單位已經太太平平地幹了快二十年,孩子都上高中了。
她平時除了孩子的功課沒啥心思,能量揮灑不完,就好多管閑事。
向中對她吐槽道:「還不是主任,丟了個實習生給我,煩死了。手頭還一堆活兒呢!」
楊姐彎腰也打了一杯咖啡,笑道:「能者多勞。是不是剛才進來的那個小夥子啊?我看他長得挺帥,人精精神神的。」
向中愣了愣,她剛光顧生氣了,壓根就沒心情去關心「包袱」的顏值怎麼樣。
她湊到楊姐耳邊,故意壓低了聲音,探秘道:「楊姐,啥背景?給我透個底唄。」
向中的單位是效益不錯的鐵飯碗,能進這裡的,基本都有點關係。而且現在就業形勢嚴峻,一般的關係都不好使了,路子得又野又硬。
當然,前提是自己也得有實力,逢進必考。
楊姐抿了口咖啡,沖向中詭秘一笑:「你猜。」
向中哪兒猜得到,江湖水深,她隔壁桌那個小姑娘戴個眼鏡看著普普通通的,共事了兩年多,向中才無意間得知人家爸爸是領特殊津貼的。
「好楊姐,你就疼疼我唄。」向中拉起楊姐的袖子撒嬌,「別又是哪家的太子爺,讓我給委屈了。」
楊姐笑眯眯地順著向中的姿勢搖,好半晌才回答她:「行了!別搖了。你過來,我告訴你。」
向中伸長了耳朵,夠過去聽。
「和你一樣。」
「和我一樣?」向中怔了怔。
那就是……沒背景?!
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吃的開靠背景,有的人站得穩靠實力,而有的人能稀里糊塗地活到現在,純靠運氣!
向中就是唱著「好運來」出生的第三種人。
從小她開刮刮樂,就沒刮到過「謝謝惠顧」,最次也是「再來一瓶」。
當年向中北航畢業(怎麼狗屎運進的北航,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報考了現在這個單位,她壓根就沒指望自己「赤膊上陣」能考上。
誰知那一年,本來板上釘釘要進來的第一名,臨時拿到公費留學的名額出國去了,向中這個第二,臨時順位頂了第一的空兒,給混進來了。
那這小王的實習名額……也是踩了狗屎運?
「我聽說,這小王是P大的高材生,成績是系裡前幾名,學生會主席,還拿過國獎。優秀得不得了!咱們單位今年和P大有合作,他是院長推薦的。」
楊姐是單位的小靈通,就沒有她不知道的內幕。
向中不信,又問了句:「真就沒別的了?」
「沒了。」楊姐言之鑿鑿,「這小王啊,甘肅天水人,妥妥的『寒門貴子』。」
寒門貴子啊?
向中倒抽一口冷涼氣,心底並沒有產生多少欽佩。
對於向中這樣的本地大妞兒來說,400多分就能進P大,從沒覺得考進去就是擁有什麼特異功能。
而且貧苦和富貴一樣,都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寒門貴子」不過說明這個人在「寒門」這個群體里做到了最好。
也許正是向中這種「何不食肉糜」的不成熟想法,註定了她日後在經歷了跌宕起伏之後被現實狠狠地打臉。
「你就帶帶他唄。」
楊姐笑著當和事佬。
若是向中鐵了心地把人給踢出來,部門裡必然產生蝴蝶效應。
有人甩鍋的時候,沒有一個廚子是無辜的,弄不好還會波及到楊姐自己。
她狠狠心對向中道:「知道你工作量大,不過多接觸接觸年輕人沒壞處,他們雖然不成熟,但思想先進,你們可以互相學習嘛。」
當別人讓你多接觸年輕人和新鮮事物的時候,多半潛台詞就是你老了,過時了,out了!
向中一個90後,被楊姐這麼一個70後說out,多少有些令她不能接受。
其實向中也不能算是「正宗」的90後,她準確的生辰八字是89年12月31日23時58分。
向中估計一輩子都會為這事兒耿耿於懷。
當年抱向中的護士說,要不出生證就報1990年1月1日0點?
國人凡事愛沾先,爭先恐後,站在90年代的鰲頭,總比落在80年代的尾巴上強。
可向郅軍軸啊,非說要尊重歷史,最後出生證和戶口本都按準確時辰填的。
向中這就尷尬了,說她是80後吧,她虧得慌;說她是90後吧,她又心很虛。
不過後來向中也想明白了,明星大部分都改過百度百科上的年齡,其實只要人年輕呢,「80後」還是「90後」,還有誰會去考據不成?
「你不說話算是答應了?」
楊姐見向中愣神兒,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向中收回紛飛的思緒,不情願地點了點頭:「行吧,人是主任領來的,楊姐您又這麼『為我好』,我再不接收,豈不成了部門的反叛了?反正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教育也不是萬能的。我只管教,他能不能成才,就看天意了。」
「這就對了!」楊姐一拍手,對向中的態度很滿意,「你只管帶著他,實習期間不出事兒就行。至於實習期滿能不能留下來,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留不下來,你就當積德積善把人給送走;要是他運氣好留下來了,你也算是他半個師父,先入為大,可以橫著走的。再說了,都說『後生可畏』,那小夥子,我看眼神就知道是個機靈的,日後指不定就混得風生水起了,到時候還能忘了你?就是做做樣子,他在單位里也得敬你三分。這事兒橫豎你都不吃虧的。」
「嗯,我聽楊姐的。」
向中點了點頭,刻意沖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倆人有說有笑地出了茶水間。
其實在向中心裡,壓根就沒想過能把小王給踢走。
人是主任給撂下的,向中除非是嫌自己日子過太好,以後的坑不夠踩,不然幹嘛拿草棍兒去捅老虎鼻子眼兒,故意卸上司的面子。
她不過是叫一叫,鍋她接了,但也得昭告天下她接了這麼個「驚天」大鍋。
凡事不能白乾。
要想消息傳遍整片森林,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風。
楊姐就是幫她吹爆工作飽和度的那陣東風。
「你就坐那兒。」
去茶水間調整好心態回到工位上的向中,沖小王隨手往自己身後的位置上一指,然後繼續粘上耳機開始做自己的事。
這麼折騰了一圈兒,向中桌上的星爸爸和剛才手頭正在進行的工作一起涼了,她只好端著茶水間新打的咖啡,重新開始梳理思緒。
「姐,咱先加個微信吧?方便交流工作。」
她剛拎起來的思緒,又被那個「小王」給打斷了。
「加微信?你沒下釘釘嗎?」向中不耐煩地說。
「釘釘是有。不過……姐,咱還是加個微信吧。」小王拖著屁股下面的凳子湊過來,向中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洗髮水的味道。
這味道很清爽,毫不刻意,就像夏夜街頭略過的一陣微風,撲面而來,一下子沁入到人的鼻腔里。
算了,反正從這一秒起,大家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同事了,加個微信也無妨。
向中打開二維碼,把手機丟在桌上,眼神卻仍不離開電腦,「自己掃!」
「好嘞,姐。加上了哈。」
椅子拖回去的聲音。
向中繼續工作,小王這次倒還識趣,沒再過來催她通過。
反倒是幾小時後,向中自己忘了這回事,見新的朋友里有個紅點兒,還一興奮,想著會是誰。
微信的紅點兒,總是有一千萬種可能,但人往往只會聯想到自己最希望的那一種可能。
向中希望是一個多年不聯繫的好友,在不遠萬里之處帶給她牽念的驚喜。
可誰知,打開「新的朋友」,裡面躺著的,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名字,「玉溪」。
向中點了通過,發過去一個笑臉,問:你是?
王玉溪受到高冷向中的問候,受寵若驚,都不敢文字回復,而是直接興奮地跑過來面答:「姐!是我是我!這個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