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尋常夫妻的吵架模式,所有的雞毛蒜皮最後指向的都是這個家庭平日里竭力掩飾的痼疾
向前帶著一身的疲憊回到家,才九點多的光景,家裡就熄了燈火。
她踢了腳上的靴子,躡手躡腳地走進裡屋,卻發現高平媽帶著兩個孩子已經睡著了,被窩裡竟還傳來此起彼伏的輕鼾聲。
向前覺得奇怪,高平媽睡得早不足為奇,可她家那兩個小祖宗,就是兩台永動機,左左、右右渾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勁兒,哪天不鬧到十一二點?最後都是在向前的「大棒政策」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去睡覺。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合上次卧的房門,向前又伸手去推主卧的門,主卧里如同客廳一般黑漆漆、冷冰冰,一摸就沒有人氣兒。
都這個點兒了,高平不在家?
不合常理。
高平是個比較宅的人,結婚前是實驗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結婚後的軌跡更是簡化成了實驗室、家兩點一線。
「滴——!」
一聲輕微的電子聲,向前聽出,是密碼鎖的聲音。
她聞聲而出,黑咕隆咚、夜影綽約之下,他們彼此把對方嚇了一跳!
「你回來怎麼不開燈啊?!」高平表現出應激反應。
向前莫名其妙:「我以為你在家。」
摁亮了客廳的吊燈,一時間燈火通明,他們這才看清了彼此的臉。
短暫對視之後,向前才把目光移向別處,發現客廳的茶几上堆滿了瓜皮果殼。
鋪著的一張報紙上,撒滿了嗑完的瓜子皮。
瞅瞅分量,沒兩三個人,還真造不出這個量。
「呀!你怎麼把我這桶小青柑給開了?!」
向前的目光觸及到一個包裝精美的罐子,不自覺地趕忙快步走了過去。
「不就一盒茶葉嘛。」
高平換好了鞋,帶著不以為意的神情,也湊了過來。
「一盒茶葉?」向前盯著手裡這罐小青柑,這是柴進拿給她送重要客戶的,因為那個客戶最近一直在出差,所以向前就把這盒茶葉先收起來了,高平是怎麼翻出來的?
向前有些胸悶地把小青柑的罐子狠狠扥在茶几上,又帶著不好的預感,指著那些食物殘渣質問道:「這怎麼回事兒?」
「什麼怎麼回事兒?」高平邊脫外套邊笑道,「家裡來客人了唄。」
「客人?誰啊?」
「李書啊。」高平彎腰用手去捋那些瓜子殼,「你忘了?今天她來給孩子補習,補習完陪我媽聊了會兒天。她們倆聊得投緣,不知不覺就多磕了點……」
向前的心重重一沉!來不及生氣,便先敏感地高聲反問高平道:「你不要告訴我,你這麼晚回來,是去送她了?補習時長不是到八點就結束了嗎?」
「是到八點結束。她這不是和我媽又聊了四十多分鐘嗎?李書她一個小姑娘,也沒啥錢,不可能叫車回去。她說坐公交,我怕她不知道公交車站在哪,就出去送了她一程。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人之常情?!
向前內心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這踏馬是哪門子的人之常情?
「那上次她來我們家是飛過來,又飛回去的?」向前不服氣地和高平爭辯起來,「又不是第一次來,你用得著那麼殷勤嗎?」
高平見向前語氣不對,便收了聲,先不和她正面衝突,只是低頭理茶几。
「再說了!我們為什麼要請家教,不就是為了節省我們夫妻倆的時間嗎?讓我有更多的時間去定心跑客戶,你能有更多的時間寫論文搞科研。現在怎麼本末倒置??反倒是你這個主人還要去服侍一個長工?」
「李書人不是長工。」高平道。
「我就是打個比方。」
「那下次不送了。」高平賭氣把最後一顆瓜子殼掃進垃圾桶。
「本來就不應該送。」
說完,向前心疼地重新拎起那盒開過的小青柑,收回客廳的立櫃里,嘴裡忍不住嘀咕著:「開哪罐茶葉不好,偏開這一罐!1000多一罐,就這麼給你們造了,這還是柴進給我送客戶的呢!連我爸問我要,我都沒捨得。你們倒好!抱的兒子當的兵,隨意糟踐別人的東西……」
向前是真心疼,因為在這個家裡,一草一木,甚至一顆爛菜葉子,都是她辛辛苦苦打拚回來的。
這罐茶葉雖然只有1000多塊,但原本,向前可以抱著它出去創造出10000的產值,她越想越心疼。
「咚!——」
一聲巨響。
向前側身從立櫃邊探出頭。
只見怒氣沖沖的高平,擰眉抱著胳膊,狠狠踹了腳邊的垃圾桶一下!
「你還有理了?」
顯然,向前壓根就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傷高平作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心。
「你不掙錢,不知道柴米貴。家裡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隨便拿來招待人的,有的東西我有用!」
向前在家是個直腸子。
也許是在外頭打拚,浸淫了太多的爾虞我詐,耍了太多的心眼來經營人際關係,所以她對待親近的人,便自然而然兩極分化成了簡單粗暴的溝通方式。
她以為,高平是理解她的。
「錢錢錢,你眼睛裡除了錢還有什麼?」
高平不悅地又犯起了老毛病。
他最反感向前談錢。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夫妻倆,是向前掙錢給家裡花,高平本就承擔了太多眼光,偏生向前隔三差五還又喜歡自己將這事拉出來表白表白。
「沒錢我們全家人喝西北風啊。」
向前和高平陷入了尋常夫妻的吵架模式,所有的雞毛蒜皮最後指向的都是這個家庭平日里竭力掩飾的痼疾。
客廳里一陣沉默。
良久,向前主動選擇了休戰。
她太忙了,忙到沒時間和高平冷戰,她今天能早回家,明天項目一啟動,可能十天半個月地顧不上高平,長久下去,夫妻關係的裂痕只會越裂越大。
所以,她是個沒有資本冷戰的人。
「唉,這次就算了。以後注意點。」向前主動給高平台階下。
高平冷著臉,沒有立即接茬,但倒是進主卧的時候,沖向前甩下一句:「既然是柴進給你的好東西,你就該供起來!別給我們摸著。」
向前追進去解釋道:「我不是說你們開茶葉不對,而是……算了,就當我沒提這茬。」
其實向前想表達的是,不是茶葉的不是,而是高平對待家教的方式上很有問題。
高平沒有在企業待過,不懂得管理學的知識;同時,他也是個極其不了解人性的人。
他總是喜歡把人先預設成好人,誠心誠意地和別人相處,而後一旦別人出於人性做了傷害他的事,他又接受不了,拉黑別人。
周而復始,所以高平身邊沒什麼朋友。
而向前不一樣,向前的處事方式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好人也沒有壞人,在利益面前,好人會變成壞人,壞人也會變成好人。
所以,關鍵是讓所有人能為自己所用,而非去鑒定他們的人品,鞭撻他們的人性。
斗米恩升米仇。
向前不希望高平把別人的胃口先喂大了,最後倒霉的還是自己和孩子。
她真不是捨不得那盒子小青柑,就算是整罐子送給李書,也不是不可以。
可應該送對時候。
比如一個學期結束,如果李書確實將孩子照顧得很好,那確實應該感謝人家。
向前會在年前把茶葉送給她,並且告訴她這盒茶葉的價值,李書回家過年,也有值錢的貨孝敬父母或是招待客人。
大家皆大歡喜,不比這樣不明不白地就把好東西亂造了強吧?
付出不能盲目,送禮、給好處也要根據情勢裁定。
但高平想不了這麼深,他躺在床上賭氣,覺得向前這個管家精,太小氣,連一盒子茶葉都要斤斤計較。
「對了,今天媽和寶寶們怎麼睡這麼早?」
過了一會兒,還是向前主動和高平說話道。
「睡得早不是挺好?可能是李書白天陪他們玩捉迷藏,小孩子太累了,所以沾枕頭就著了。」高平轉過身回答。
「捉迷藏?!」
向前剛剛平復下來的神經,又噴薄涌動,即將炸裂開來。
「你讓一個協和的碩士來陪孩子捉迷藏?殺雞用牛刀嗎?還是你們家打蚊子都是用炮轟的?」
「捉個迷藏又怎麼不好了?」高平也不服氣地翻身坐了起來,氣哼哼地盯著向前!
他剛才見向前主動搭話,都想原諒她了,此時面對她劍拔弩張的質問,悶氣又積聚起來。
「李書是醫學碩士,英語好,數學好。」向前耐心解釋,「我們花錢請人家來教孩子,就要將利益最大化。你可以讓李書帶他們聽聽英語聽力,做做邏輯思維的題目,學學拼音。再不濟,把『幼小銜接』那套題給做了嘛。」
高平道:「左左右右還小,學那麼多哪兒記得。這麼大的孩子,不就該多玩玩嘛。你要想讓他們學這些,直接送外頭的輔導班多方便。」
向前被他堵得無言辯駁,內心的OS卻是:送輔導班,你以為老娘不想嗎?!要不是你媽出了小區連東南西北都不認識,你成天就知道憋論文,孩子沒人接送,不然早就鋼琴、英語、擊劍、輪滑、樂高、跆拳道、跳舞通通都給安排上了!
教育觀相悖,也一直是橫亘在向前和高平夫妻之間的一道隱形矛盾。
這組矛盾只能緩解,卻無法根治,虎媽和貓爸誰也說服不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