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猶如賣火柴的小女孩兒,伸手去觸碰燃燒的光一樣,美夢在夠及的那一瞬間,就瞬間破滅了
入夜,向郅軍把向南給的那塊手錶,借著檯燈,盤在手裡過了一眼,就氣哼哼地丟進了抽屜的鐵盒裡。
這隻原來裝餅乾的鐵盒子,放滿了江宏斌送給他的袖口,錢包,手錶,皮帶扣和鋼筆。
大多都是他臨時從身上摘下來,讓向南送來的。
手錶「哐當」一聲!落入盒中。
鄭秀娥夠了一眼,嗔怪道:「要死了!不過啦?!剛你沒聽向南說,那塊表可是郊區的一套房。女婿孝敬你,你不喜歡,也別給弄壞咯!以後我還想留給南南的孩子呢。」
向郅軍嘆了口氣,盤腿上床:「你懂個屁!」
「好好好,我懂個屁。」鄭秀娥知道向郅軍今天心裡不自在,只敢小聲嘀咕道,「也不知道是誰,以前最喜歡穿戴著這些東西跑到小區里臭顯擺……哪回不趁熱乎的。」
就這麼一小句,算是拿草棍兒捅了老虎鼻子眼兒了!
向郅軍立刻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了下來,指著鄭秀娥的鼻尖,就惱怒地吼道:「我那是顯擺東西嗎?我那是……!」
鄭秀娥坐在床沿上,絲毫不怵,一臉無辜地盯著他:「是什麼?」
向郅軍縮了舌頭,他才不會告訴鄭秀娥,那是:女兒們過得幸福,他心滿意足,摟不住地想臭顯擺,和東西沒關係!
想向中和鄧海洋剛結婚那會兒,二女婿參加市級馬拉松,得了塊鍍銅的牌子,他愣生生把一塊鐵疙瘩纏在手腕上,在小區里溜達了一個月。
不過現在鄧海洋都快胖成熊了,馬拉是拉不動了。
但,榮譽就是榮譽,不容玷污!
什麼叫趁熱乎的?
「睡吧睡吧!」
鄭秀娥瞧著他憋屈的樣子,又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於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用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結束了對話。
向郅軍心思沉重,一直輾轉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夢裡卻一會兒是向南越來越小的身板兒,一會兒又是弟弟向郅國哭喪著的臉對著他。
向郅國似乎還在責怪他:我把南南交給你,現在她過得不幸福,是你這個當大伯的沒盡到責任啊……
向郅軍被嚇得「呲溜」一下,就翻身坐了起來,渾身是汗,大口大口地喘粗氣。
鄭秀娥翻了個身,習以為常。
他這是老毛病了,向南每次回來,向郅軍隔天都會做噩夢。
……
……
鄧海洋回家後,左等右等,向中仍不見回來。
他打了個電話去催:「老婆,這都幾點了?加班嘛,點個卯行了!地球離了誰不轉啊?再過會兒地鐵都停了,要不我去接你吧?」
「不要!」
向中在王玉溪家的衛生間里壓低了聲音回復,「我現在就出發回來了。」
「好的,老婆,那我等你。」
鄧海洋絲毫沒有懷疑,收了信號。
倒是向中像做賊,心臟「噗通噗通」地跳。
她一回身,瞥見衛生間里梳洗台上鏡子里的自己,一臉的急促慌亂。
鏡中她凌亂的面容下,是王玉溪常用的一柄剃鬚刀,乾淨清爽,刀鋒泛著鋥光冷峻的光芒。
鬼差神使的,向中捂著電話,另一隻手好奇地伸向那隻剃鬚刀。
鋒刃的光,鬼魅迷惑,也許是種沾著異性荷爾蒙的吸引力,勾引著向中的情志。
「絲——」向中倒抽一口涼氣。
猶如賣火柴的小女孩兒,伸手去觸碰燃燒的光一樣,美夢在夠及的那一瞬間,就瞬間破滅了。
無情的刀刃劃破了向中的手,殷紅的血從皮肉間滲透出來。
「怎麼了?」
房間本就不大,王玉溪聽見玉溪的聲音,顧不得別的,直接擰開衛生間的門。
向中一臉驚恐地望著他,手上的一滴血,正濺在雪白的陶瓷檯面上。
「你受傷了?!」
王玉溪情急,直接拉起向中的手。
向中心虛愧疚,她怕王玉溪追問她,是怎麼劃傷的。
好在,他沒問。
王玉溪找出藥箱,先用碘酒消毒,又給向中的手纏上一隻創可貼。
「好了。」
四目相對。
王玉溪和向中同時感覺到,也許就在這一刻,有一種曖昧的情愫在空氣中明目張胆地流轉。
創可貼,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向中低下頭。
王玉溪為了打破尷尬,竟然哥們兒般用力揉了揉向中的頭:「你也不小心一點。」
向中的頭髮被揉亂,暗夜微光中,實在氤氳成了少兒不宜的畫面。
「額咳。」
王玉溪用拳頭捂著嘴乾咳了一聲,又扯出另一個不相宜的話題。
「他……喊你回去了吧?」
原來,隔著薄薄的一扇門,他什麼都聽得清清楚楚。
「嗯。」
向中也想告辭了,她沒有繼續再賴在這裡的理由。
縱然,在這裡的每一刻,都讓她如墜夢境。
「我送你去坐地鐵。」王玉溪一抬手機,看時間,「跑得快的話還能趕上。」
他伸出一隻手,向中盯著那隻手,猶豫了片刻,粘著創可貼的手還是忍不住伸了上去。
夜幕中。
一個身姿挺拔倜儻的男孩子,拽著雀躍著的長髮飛揚的倩影,踩著滿是落葉的馬路,在幽黃的路燈下雀躍飛奔……
像極了十八歲的青春。
她迷醉了。
……
……
向中回到家,在電梯里對著鏡子整理了好一會兒的衣襟。
直到電梯門快要合上,她才匆匆從裡面擠出來。
明明這套衣服穿出去的時候還休閑自在,怎麼這大半天的功夫,竟怎麼看怎麼彆扭。
她按密碼鎖開門,鄧海洋一張大臉正懟在門口!
「艾瑪,你嚇死我了!」
向中捂著胸口,怒瞪鄧海洋。
「人嚇人,嚇死人的。」
鄧海洋一臉莫名其妙,低頭看了眼手裡熱氣騰騰的泡麵,又撈了一口,道:「我就是想看看你回來沒?」
「回來了,回來了。」
向中換鞋,全程不敢直視鄧海洋的眼睛。
待脫了外套,她才又一臉厭棄地對鄧海洋道:「晚上不是去我爸媽家吃的嗎?怎麼這會兒又吃泡麵?沒吃飽啊?!」
「快別提了。」鄧海洋把泡麵味兒攪動得到處都是,「豈止是沒吃飽,今天這簡直啊,就是鴻門宴!老婆,你下次可別讓我一個人去你家了!人家好怕怕!~」
「鴻門宴?」向中疑惑,走向鄧海洋,「是不是大姐和我爸又掐起來了?」
「那倒不是。」鄧海洋放下叉子,「今天這事兒說來複雜,這麼著,你等我吃完,給你好好捋捋。」
「幹嘛等你吃完?」向中迫不及待地剜過去一個白眼,「你少吃一頓能死嗎?家裡到底怎麼了?」
「行行行。」鄧海洋見老婆急了,嚇得趕緊放下泡麵桶,用手擦了擦嘴角的油,便挨著向中坐下。
「老婆,我看著咱爸今天這局,攢的是有原因的。大姐……大姐看著好像是有什麼事兒要求著江宏斌。」他慢慢解釋。
「求就求唄,關咱們什麼事兒?」向中不以為然。
「可問題就出在這兒!」鄧海洋一拍大腿,「今兒你那三妹夫可沒露面兒!而且是車都到樓下了,人都沒上來,說是去外地開會去了。」
「還有這種事?」向中也起了疑心,「都到樓下了,怎麼不上樓跟爸媽打聲招呼再走?」
鄧海洋的臉上露出「你問我,我問誰去」的表情。
「那江宏斌人忙,出差也是常有的。這也不算什麼大事兒啊?」向中繼續疑惑地追問。
鄧海洋趕緊作答:「哎呦,我滴個乖乖!今天你是沒看到向南那張臉!黃的就跟青瓜似的,蓋了一層粉都能看出來營養不良!」
「在你眼裡,誰營養良?就你良!」
向中沖鄧海洋肥肥的三層將軍肚投去鄙視的目光。
「嘿!這可不光是我說的。」鄧海洋不惱,繼續道,「你爸媽都看出來了,心疼得不行了。這向南不光臉色差,人還又瘦了。人瘦臉色差也就算了,飯桌上也是一副心事重重愁雲慘淡的樣子。」
「所以我爸就急了?」向中推論道。
「嗯。」鄧海洋點頭。
向中咂摸了一下鄧海洋描述的家裡的光景,覺得他說得應該是事實,一切合情合理。
向南別說人瘦臉色差了,平時就算是少了一根毫毛,向郅軍都能瞧出來,恨不能殺雞宰鵝地給她補。
向南別說人瘦臉色差了,平時就算是少了一根毫毛,向郅軍都能瞧出來,恨不能殺雞宰鵝地給她補。
而且,向南只要臉上少一絲笑容,向郅軍就能腦補出一部江宏斌家暴、虐待、剋扣髮妻的種種情感倫理大劇。
今天若是真如鄧海洋描述的這麼著,那還了得?
「我爸是不是怪大姐了?覺得是大姐找江宏斌求事給了向南壓力?」
向中思索了一會兒,抬頭問道。
「我看是。」鄧海洋實話實說,「反正你爸今天是沒給大姐大姐夫什麼好臉。」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向中更加心煩,她揮了揮手,表示頭大不想管這些,此刻她只想去衛生間洗澡。
「你手怎麼了?」鄧海洋發現端倪。
「沒什麼。被訂書機颳了一下。」
「你怎麼不小心點兒?」
「知道了!這不是不小心嘛!」
兩人再無其他對話,向中進去沖涼。
待向中出來,鄧海洋已經將桌上的泡麵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他舉著空桶走過來,請示向中的意見道:「老婆,要我說——要不咱們攢個局,約上他們兩家子聚聚吧?我看你大姐也不容易,今天拎了那麼貴重的酒過來,一看就賊有誠意。這年頭,生意都不好做,咱們能牽根線就牽根線,至於成與不成的,看江宏斌。咱們只是給他們再製造一次機會。」
向中立馬伸出一隻手拒絕:「我可不趟這渾水!回頭我爸能打死我!我們家,大女兒和小女兒都是老頭子的心頭肉,就我這個中女是垃圾桶撿來的。我躲是非還來不及呢!還主動跑去觸眉頭!我大姐事兒成了還好,要是不成,全家都得埋怨我。」
鄧海洋了解向中的性格,但他的善良,實在見不得大姐今天這副委屈的樣子。
他自從娶了向中,全家最服氣的就是向前。
只有她敢和向郅軍正面衝突,有一句頂一句,針尖對麥芒;在家一個舉著拖把桿一個舉著掃把桿兒,那就是干。
可是今天,向郅軍都快把向前埋汰到土裡了,她竟然能一聲不吭,全程低頭給向南夾菜。
高平在旁邊,就跟個外人似的,純看笑話,一句話不說。
大姐是真的難。
「行吧,你家的事,你說了算。」
鄧海洋收拾收拾,也去洗漱了。
向中側躺在床上,抿唇思索了一會兒,又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那隻創可貼,背對著衛生間的方向賭氣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