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額上全是汗,他T恤濕透了,結實的肌理被勾勒出輪廓,瞳孔卻是漾著笑意的黑色。
孟聽抱緊自己的包,她只有一個水杯,那是她喝過的。
孟聽不說話,她靠著大樹,無聲地拒絕。
他全身的汗,她卻乾乾淨淨的,髮絲被秋風拂過,樹葉都眷戀她,輕輕落在她肩上。她垂著眼,他只能看見她又長又翹的睫毛,媽的,怎麼那麼好看!
江忍低笑:「這麼小氣啊你。」
孟聽臉有些紅,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說小氣。她想想江忍背了她半座山,是個人都吃不消。她這樣確實不太好。
於是她拉開拉鏈,把白色保溫杯拿出來。
裡面裝了早上出門特地準備用來補充體力的葡萄糖水,水杯有些年頭了,底部是一朵小巧的杜鵑花。她擰開瓶蓋,把瓶蓋當成水杯,將糖水倒進去。然後遞給江忍。
他卻不接:「給我杯子啊,誰他媽要用蓋子喝。」
她眼睛純凈,認認真真道:「蓋子很乾凈的。」
她白皙的臉頰透著淡淡的粉:「你不喝算了。」
江忍笑得不行:「別,我喝。」
他接過那蓋子,幾口喝了,很甜,滲入骨髓的甜。
他眼尖,看見了她書包透出來的縫裡還帶了飯盒。江忍伸手把它拿出來,孟聽動作沒他快,還沒反應過來,飯盒就到了他手裡。
頂部是透明的,他能一眼就看到裡面簡簡單單的蛋炒飯。
孟聽急了:「你還給我。」
她下意識去搶,他略微一抬手,孟聽站起來才發現沒人家高。他拿在了她努力一點能夠得著的距離,果然這姑娘踮腳去搶。
江忍低笑一聲,飯盒再舉高一點。她險些撲進他懷裡。
孟聽學舞蹈,身體柔韌性很好,輕巧遠離他,卻惱得不行,她知道江忍故意使壞,飯盒也不要了。
孟聽難免有幾分委屈,被強迫著登上了這座山,飯還被這個混蛋搶了。
他是不是做慣了混混,總喜歡搶她東西呀。
她抬步子就要下山。
江忍皺了皺眉,山上風大,她眼睛吹久了風本就乾澀,偏偏卻濕漉漉的。看上去委屈又可憐,他心中又好笑又憐惜,怕她真餓著肚子下山了。
他心裡軟得不行,別人登山帶輕便的麵包餅乾,她卻乖乖想著吃飯。這飯盒都不輕,加上飯沉甸甸的。長了張好看又純真的臉,性子還可愛得不行。
有種近乎認真溫柔的傻氣。
江忍拉住她書包,不讓她離開,也不說話,幾下把大樹旁背著風的石頭擦乾淨。然後把飯盒放上去,他知道她嫌棄自己:「別生氣啊,我錯了好不好。」
他說:「你吃飯,我幫你看著,有人上山來我會避開的。」
他說完,當真離她遠遠的。
江忍怕自己一身汗她嫌棄臭,坐在上山的路口望著山下。
他本就活得隨性,在斜坡上一坐,長腿曲起,手搭在膝蓋上,替她看著還會不會有人上山。
孟聽看著石頭上的飯盒,半晌都沒說話。
少年背對她坐著,他肩膀寬闊,動作不羈。她看見江忍下意識摸了摸兜里,摸出了一盒煙,然後頓了頓,又若無其事放回去。
她不知道這山多高,但是一路走來,哪怕是個成年強壯的男人爬上來,也會累得夠嗆。
江忍性格桀驁,他上山連水都不帶,更不會帶吃的。
孟聽蹲下來,裝飯盒的袋子里有兩個勺子。原本是她為趙暖橙準備的。
她把飯分了一小半出來,然後走過去,在他錯愕的目光下,蹲下把那一大半和勺子給他。
這回她沒再給他蓋子。
自己那份用蓋子盛的。
那份飯放在他手中,似乎還帶了點別樣的溫度。
江少這輩子什麼沒吃過,然而看著手中這分量並不多、賣相也很一般的飯,他唇角忍不住上彎:「真給我啊。」
她點點頭。
那年青山蒼翠,老樹枝丫隨著風搖擺。漫山的野草在秋季變成黃色,有種蔥蘢金色的美麗。
他坐在山間,她抬眸間茶色的眼瞳帶著認真的意味:「江忍,你可不可以別搶我東西啦。」
他眼中含著笑意:「好。」
「也不要強迫人。」
「好。」
她驚訝他怎麼那麼好說話,眼裡也帶上了點點璀璨的星光:「你也別來找我了,好好念書吧。」
這回他不說話了,半晌他把兩份飯換了下,多的塞她回她手裡:「吃你的飯,再湊過來老子親你一口你信不信。」
「……」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說了什麼!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還要臉么?
下一刻在他越靠越近時一把推開他腦袋。
這一手有點重,推在他黑髮上。
孟聽見他難看的臉色,下意識慌了。平時班上總有男生說,男人頭可斷,血可流,髮型不能亂。
男人的頭不能碰的。
她雖然不懂為什麼不能,但是她剛剛推開他很重。
江忍笑起來痞壞痞壞的,有種別樣的帥。
不笑的時候卻很肅冷。
兇巴巴到像要打人,這時候哪怕是和江忍處慣了的賀俊明他們心裡也發慌。
孟聽看著他,小聲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別打我。」
江忍氣笑了。
氣得心肝疼。
第一次覺得自己長娘一點怕不是要好點。她從哪裡看出他會打她了。
想親她是認真的,被推開他也料到了。她那麼嫌棄他,肯定不給親唄。他只是忍不住試探那一點萬分之一,自己犯賤。
他說:「再看我,把你從山上扔下去。」
孟聽心想,他脾氣怎麼那麼壞啊。她連忙跑回去了,四周的小紅旗飄飄揚揚,這本來是給爬山者的勳章,可惜大家都放棄了。
它們最後竟然都屬於江忍。
江忍看著手裡這點飯,嘖,這他媽點飯,小瞧誰呢。即便一整盒給他他也吃不飽,然而他還是吃得乾乾淨淨。
他們下山前,孟聽想著不能白來一趟:「大家原本是上來向古樹許願的。」
江忍抬眸看了眼古樹。
「所以你要許願嗎。」他辛辛苦苦爬上來,可以許願考上大學,人生順利之類的。
江忍說:「它不靈。」
她疑惑地看著他。
他笑得有點兒壞:「我知道什麼靈,聽不聽啊好學生。」江忍垂眸。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耳朵尖都泛紅了:「不聽。」
他低笑道:「你羞什麼啊,實話都不敢聽。」
反正她不聽的!
她拉好拉鏈準備下山,要是再慢一點,可能都趕不上同學們了。
清點人數集合下山的時候,樊惠茵才發現不對勁,他們一班少了兩個人,那兩人是孟聽和趙暖橙。
想想孟聽之前眼睛不好,還是兩個女孩子不見,樊惠茵有點擔心,連忙班上有沒有人看見孟聽她們。
班上男生說:「剛剛看她們走一起的,但是後面大家都找了地方休息,就沒有看見了。」
樊老師這下馬上給帶隊其他老師合計:「學生少了兩個怎麼辦?」
那群老師也是臉色大變,想了想總不能再發動學生去找,山裡信號不好,就連老師之間也不好聯繫。
「留幾個老師找人,其餘把學生帶下去,總不能繼續逗留了。」
下山的信號很快發出來。
學生們既鬆了口氣,又覺得下山也是一條漫長的路。
孟聽下去的時候,遇見了臉色沮喪的趙暖橙,她還吃力地往山上走想要找孟聽。她邊走邊吃餅乾,噎得快翻白眼了。
見了孟聽,差點哭出聲:「聽聽你沒事吧,都是我不好。」
孟聽心中感動,卻也心疼她,連忙拍拍她的背,讓她喝點水。
「我沒事,對不起。我們下山吧。」
趙暖橙看了眼她身邊的江忍,餅乾總算咽下去了。
孟聽對江忍道:「謝謝你,我要回去了。」
江忍知道她們很快就能和七中那群人匯合,這次不勉強,把書包還給了她。包的側面,一面小紅旗迎風飄揚。
孟聽取出小紅旗遞給他:「我用不著這個。」她拿到了才不正常。
她一早就明白,不能和江忍有太多牽扯的。他如果不強迫她上山,就如江忍想的那樣,她話都不會和他說。
他原本帶著笑意的眼睛黯淡下來。
他沉默著接過來,看著她和趙暖橙下山。
趙暖橙臉上的表情很熟悉,對他又畏懼又生氣,孟聽應該也是這樣看他的。
他看著這面蠢爆了的紅旗,心中燒了一團難以熄滅的火,直接扔地上了。
賀俊明他們喘著氣找過來的時候,江忍靠著一棵松柏在吸煙。
黑髮
少年垂著眸,有幾分冰冷的意味。
煙被他夾在修長的雙指尖,與山間常年不散的霧氣倒是有幾分像。
賀俊明嘿嘿笑:「怎麼樣啊忍哥。」
方譚機智多了,一看忍哥這臉色就知道沒成啊。所以他也不問,心裡為二傻子賀俊明點了根蠟。
江忍彎唇:「你過來我告訴你。」
賀俊明:「……」好歹是從小長大的兄弟,他總算反應過來了,連忙擺手,「我不想知道了忍哥,我錯了。」
江忍也沒心情收拾他。
「走了,下山。」
江忍穿上外套,她人都走了,他在這裡做什麼。
然而走了好幾步,江忍又忍不住回了頭。泥土裡,那面蠢爆了的小旗子被隨意丟棄在樹下。
她不要的東西。
他頓了頓,走回去把它撿起來,泥土拍乾淨,妥帖放回自己外套里。
幾個男生用獃滯的表情看著他。
他理也沒理。
賀俊明見他寶貝得跟什麼似的,那麼個破玩意兒……簡直一言難盡。
他說:「忍哥你認真的啊。」
見江忍沉默,賀俊明第一次語重心長勸他,嚴肅了臉:「算了吧忍哥,孟聽是七中校花,還是他們年級第一,小時候班上的好學生都不會搭理我們,要麼吹個口哨就被嚇哭。孟聽那樣的,都不是一類人你知道么,太難追了。」
他更想說的是,何必作踐自己。
江忍始終沒說話,然而小旗子貼近胸膛,燒得他心跟著疼。
何翰也忍不住勸:「是啊是啊,我也覺得不成。」
等走遠了。
他才低聲回道:「你們懂個屁。」
半晌他笑了,那泛著疼的地方,生出細如絲縷的甜。你們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