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孟聽便多留了一個心眼,熄燈睡覺了。
她作息向來很規律,不會超過晚上十一點。第二天周末卻有個不好的消息。
開往學校的公交車停運了。
舒爸爸講起這件事也很愁:「這邊是新區,說是在施工修路段,公交車可能要一個月後才能重新運營。」
舒楊沉默了下:「早上起早一點吧,走路去。」
舒蘭這下不幹了:「走路去學校要四十分鐘!肯定會遲到的。」
孟聽在幫舒爸爸洗菜,聞言倒是沒說話。
時間越往後,她倒是對這些過往的小事越清晰,上輩子也有公交停運這件事,然後舒爸爸想辦法借了一輛自行車,然後又買了一輛自行車,讓三個孩子去學校能方便一點。
然而這年一輛好點的自行車不便宜,孟聽知道家境窘迫,何況只有一個月,走路也沒有關係。
舒蘭鬧騰得厲害,甚至還說出了「如果讓我走路,我明天就不去了」這種話。
舒爸爸大發雷霆把她罵了一頓出門了,到了晚上,卻笑著沖孩子們招手:「過來看看新成員。」
孟聽放下手上的物理書,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舒志桐是個心軟的父親,白天他罵了舒蘭,卻也害怕舒蘭難過,晚上就去借來了自行車,還買了一輛天藍色的自行車。
借來的自行車是老舊的黑色,龍頭都掉了漆,舒蘭歡呼一聲,愛不釋手地摸了摸那輛天藍色的自行車:「爸爸,這是給我的嗎?」
舒志桐有些為難,和她講道理:「那輛黑色的自行車大一點,我想著給舒楊,讓他載你去。反正你們倆出門晚一點。」
舒蘭臉色變了,她冷笑:「所以你是給孟聽買的?」
「說什麼呢!以後大家都可以用,你想要過段時間也可以騎著去學校,舒蘭,懂點事。」舒志桐臉色鐵青,他是真的沒想過偏袒誰,只是在做最合理的安排,舒楊和孟聽可不親,但是舒蘭舒楊卻是雙胞胎兄妹,哥哥載著妹妹去他們也自在一點。
然而舒蘭眼中那輛自行車又破又舊,她真坐那個車,一旦遇到熟人,以後怎麼抬頭。
她剛要發泄不滿,孟聽說:「新車給舒楊吧。」
她走過去沖舒爸爸笑笑,舒志桐奔波了一下午去買車借車,已經很辛苦了。
孟聽幫著他推那輛比較舊的車,然後用鎖在小區棚架外鎖好。
她平平靜靜就做好了一切。
舒楊站在門口看著她,最後把另一輛車也鎖好。
兩姐弟都在棚架下面,他突然出聲:「你不是不認舒蘭了嗎?怎麼還讓著她。」
孟聽詫異地抬頭,舒楊情商不高,性格在外人看來也是怪胎,哪怕和舒蘭是雙胞胎,可他也沒多親近舒蘭。他對誰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
她唇角彎彎:「因為天色晚了,爸爸很累了。」
他不該這麼累了回家,還聽著青春期的兒女吵架。
朦朧夜色中,她語調清甜:「明天騎車注意安全。」
舒楊並不看她。
自從她眼睛好了,就成了記憶中那個小仙女的模樣,那時候他和舒蘭都是仰望自卑的。哪怕現在的孟聽溫柔安靜,舒蘭張揚自傲,但他依然是那個話少什麼都不表達的少年。
等她走遠了,舒楊才慢吞吞說了句:「你也是。」然而孟聽沒有聽見。
因為要騎車去學校,所以孟聽起得比平時都早。
她多年沒有騎過車,一開始自行車彎彎曲曲向前使過去,她掌握好平衡以後才好許多。
早晨很冷,她圍了一條卡其色的圍巾,圍巾遮住了半邊臉,露出一雙清透明亮的眼睛。
舊區在不斷開發,她路過學校外最繁華那條街道的時候,大多數店鋪還沒開門。
賀俊明伸了個懶腰從網吧出來,就看見了孟聽踩著自行車過去的背影,早上霧氣蒙蒙,她一心看路,並沒有看見他們。
他還以為自己熬夜打遊戲看錯了,拍了下何翰:「那是孟聽不?」
何翰點頭:「她怎麼騎車?」
恕他直言,還是輛丑不拉幾,不知道哪年生產的自行車。他憋住笑:「這坐騎很拉風啊。」
賀俊明噗哈哈哈笑了半晌,給網吧老闆分了支煙:「最近咋了,在修路?」
老闆知道這些少年是富二代,接過煙笑道:「對,新區那邊搞開發,路也重新修,公交停運,私家車也要繞道。」
賀俊明若有所思,他期待地搓搓手,去學校的時候把這事給江忍說了。
江忍懶洋洋道:「嗯。」
賀俊明:「……」就這麼完了?他都沒有表示的嗎?
不開車去接校花美人?
一行人下節課逃了課,打了半天籃球,少年們都在大冬天出了一身汗。教室也懶得回了,就坐在學校最高的天台抽煙,風呼呼吹,賀俊明熱得厲害,涼風吹著自然爽。
他摸了盒煙:「忍哥。」
江忍手搭在陽台上,從這個最高的地方看下去,不僅是利才職高一覽無餘,還能看到孟聽教學樓的方向,他淡淡道:「不抽。」
賀俊明自己抽了幾口,江忍似乎想起了什麼:「都給老子離遠點抽。」
賀俊明一臉無語,卧槽怎麼突然嫌棄了,先前幹嘛去了。
江忍摸了個口香糖出來嚼。
煙癮挺難捱的,那種滋味像是一隻小蟲子在心上輕輕噬咬。他站樓頂遠遠看著孟聽他們那棟小紅樓,心想他過得真他媽操蛋。
江忍擺擺手:「我先走了。」
何翰說:「你們猜忍哥做什麼去啊?」
賀俊明:「我哪知道?」
江忍翻牆進了七中校門,那年七中是真窮,牆在他眼裡就跟平地似的,也沒安監控。
他跳下來,雙手插兜里。
在七中校園裡閑晃。
這學校念書氛圍是真的好,他聽見這些好學生們朗朗念書聲傳得很遠,江忍嘖了聲。
果然不一樣。
他路過教學樓的時候,教室里好幾個人都炸了。
「那是江忍嗎?」
「是他啊,他怎麼來我們學校了?」
「……」學生們紛紛好奇地往外看,老師一敲講台:「都看什麼,看黑板!」
江忍穿過教學樓底,在門衛室旁邊自行車棚里,找到了賀俊明形容那輛破車。這個點在上課,門衛在看電視。
他嚼著口香糖,突然笑了。
孟聽中午在學校吃的飯,等晚上放學了,她去推自己自行車,開了鎖推了兩步,才發現不對勁。
她蹲下來看它,發現鏈條壞了,孟聽懵了一瞬,早上的時候它不是好好的嗎?
她有點兒著急,它要是壞了怎麼回家啊?鏈條脫落推著都吃力。
而且這是爸爸借來的,第一天就弄壞別人的東西,他們不好交代。
孟聽挽起袖子,她胳膊白皙纖細,長睫垂下,想要自己把鏈條安回去。
可是這車很舊了,鏈條上沒有潤滑油,她試了好幾次,把自己白生生柔軟的手指弄髒,也沒能把它安回去。
那時候校園裡很安靜,她背著個書包,學生們都走了。唯有她傻傻地和那輛破車作鬥爭。
騎車來的不止她一個,學生們路過她身邊,紛紛側目。
他們都知道她叫孟聽。
她太好看了,男生走了好幾步,裝作不經意地回頭看她。
冬天的黃昏並沒有夕陽。
孟聽校服衣擺垂在地上,眉眼漂亮得不像話。好幾個人想搭訕,可是又不敢。
這年七中抓早戀抓得嚴,男女生又是情竇初開的年齡。因為害羞和矜持,雖然會有寫情書的,但很少直白地去告白。
他們慢慢路過她身邊,紅了臉,在她抬眸的時候又走得飛快。
江忍慢悠悠走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蹲地上,手被鏈條弄髒了。偏著腦袋,一雙茶色的大眼睛認真研究那個鏈條該怎麼安才正確。
好乖好乖。
他單膝曲下,也沒吭聲,把她拉起來。
孟聽這才看到他,她頭髮飄到了臉頰上,她連忙用手肘蹭了蹭,有些尷尬:「江忍,你怎麼在這裡啊。」
「有事。」他笑了,「車壞了?」
孟聽點點頭,她滿手臟乎乎的,不自在地把手往身後藏了藏。她打算修不好算了,先推回去給舒爸爸看看。
他眼裡染上三分笑意:「藏什麼啊。」他把她手拉過來,也不在意用自己手套給她擦。
他眼眸垂下,擦得很認真,孟聽臉都紅了:「很臟。」
「不臟。」他把她軟乎乎的小手擦乾淨了,然後撩起袖子給她修車。
他動作很熟練,戴了一雙黑色手套,幾下找到鏈條上魔術扣的位置,然後拆除,然後把頂針旋進去。
孟聽站在一旁看。
少年
側顏凌厲不羈,有種又壞又野的氣息。可是他很快就修好了。
「成了,試試。」
她推著走了幾步,回頭輕輕抿出一個笑意:「嗯,謝謝你。」
他忍不住笑,怎麼這麼傻。
可是媽的有種比煙癮更難捱的東西,讓他潰不成軍,心軟得一塌糊塗。
江忍說:「沒潤滑油,你騎不了多遠鏈條就又會脫落。」
孟聽愣愣道:「啊?」
江忍走過來,把這輛破車推過來,長腿一跨坐上去,然後回頭沖她道:「走啊,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