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忍第二次坐上這種大巴,路上偶爾凹凸不平,全車人都跟著一起顛簸。
江忍非要和她坐一起,唇抿得死緊。一言不發。
孟聽知道他暈車,想來都有陰影了。
她憋住笑意,從書包里拿了一個外婆給的橘子遞給他:「吃了這個會好受點。」
他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她,孟聽害怕他這樣的眼神,轉頭看向另一邊的窗外了。
好在機場並不遠。
江忍不知道她哪天走,他壓根兒沒票。然而有錢好辦事,他幾乎才去機場,黃牛就把登機牌給了他。他們傍晚的飛機。
上一次孟聽坐飛機的時候是白茫茫的天空和雲朵,這一次是深邃的夜晚。
江忍和她位置並不挨在一起。她身邊是個四十多歲畫著濃妝的女人。
江忍和她商量:「換個位子行不行?」
濃妝女人白了他一眼:「不行。」
江忍冷下眼神,他這樣子有點凶。女人一股子潑辣勁:「怎麼的?這位子是我的,你想要就要啊,老娘就是不給你,你難不成還想打我。」
江忍看孟聽一眼,她別過頭看向飛機外面。肩膀輕顫,她在笑。
他也笑了,摸出錢包,數了機票錢給那個女人。沒一會兒那女人高高興興和他換了位子。
飛機起飛一小時,身邊的少女依然垂眸在看飛機上提供的雜誌。頭頂一盞微弱的光。
她很認真,似乎身邊並沒有他這個存在。
江忍蓋住她的書。
她這才轉頭看他:「怎麼了?」
「你不困嗎?」
孟聽其實有些困,但江忍在旁邊,她睡覺總覺得怪怪的,於是她搖搖頭,輕聲回答:「不困。」
「不困也別看書,燈光太暗對眼睛不好。」
他說這話簡直太稀奇了。
然而下一刻,江忍伸手把她腦袋按自己肩上:「睡!」
孟聽氣笑了,她才不靠他身上。她坐直身子,嚴肅告訴他:「不困,不睡。」
她重新看膝蓋上面的安全常識。
飛機上安安靜靜的,睡覺的人居多。
江忍突然單手撐在她身側,把她圈進懷裡,卻沒有碰到她,只是低眸看她。
他們靠得那麼近。
孟聽後背抵著座位:「你做什麼?」
「孟聽,我在賓館住了一周,在車站那破地方等了你七天。你說我想做什麼?」
他眼裡黑漆漆的,燃著一把燒不盡的火。
他喉結動了動,小聲在她耳邊道:「你給我親一下成不成?」
孟聽臉發燙,她用雜誌蓋住自己的臉。使勁推他:「不行,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江忍正常不了。
他總覺得這趟來梨花村太不真實了,他在心裡堵了那麼久的一件事,輕輕鬆鬆就解決了,他心裡不踏實。
他這個人壞,以己度人,總覺得別人也是壞心眼。
分是分了,不還有複合的機會嗎?她真的一點都不難過,她好漂亮,也很溫柔能幹。她越好,他就越抓不住。越靠近H市,他就越怕她和徐迦「死灰復燃」。
江忍說:「該有半小時到H市。」
她把雜誌下移,只露出一雙清澈看他。燈光下濕軟,他板著臉嚇她:「回去了也不許和徐迦說話,不許複合,聽見沒?」
孟聽不喜歡這個姿勢,只好點頭。
江忍見她這麼乖,想笑。卻又怕她耍自己,仍是直勾勾盯著她面無笑意:「要是你們還沒斷,我就先弄死他。」
孟聽不知道他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
她始終覺得江忍有些反社會性格,他不像好人,雖然他救了外公也不像壞人。她想起梨花開滿枝頭,他黑著臉背外公走路那一幕,突然有些難過,他以後真的會殺人嗎?她能改變外公斷腿的命運,那江忍呢?她可以讓他不殺人嗎?
孟聽不太確定。
畢竟江忍上輩子殺過的人,似乎不是徐迦。
他見她獃獃的,忍不住想親親她眼睛:「但是你乖乖的,我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
孟聽才不信,她說:「那你坐好,不許靠過來。」
他眼裡帶著笑意:「好。」
果真坐直了。
下飛機後孟聽手機響了響,她點開看。是舒爸爸的手機發來的消息,發信人卻是舒楊。
【爸去實驗室了,讓我來機場接你。】
這是第一條,孟聽想起身邊的江忍,皺眉回了個好。
然而沒過一會兒,舒楊說【徐迦也來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讓孟聽心裡一咯噔。不是吧?徐迦怎麼來了,如果待會兒江忍看見徐迦,他會不會以為自己騙他。
孟聽不讓江忍看自己的手機,回復舒楊【你別讓他來呀。】
舒楊也皺著眉,看著旁邊禮貌笑盈盈的徐迦。可這人他自己長了腿,他已經拒絕過,然而沒有用。
徐迦說:「她說了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我想當面問問她。」
舒楊覺察出了不對勁,可他也不能趕人走。最後他也沒回孟聽了,他以為孟聽是客氣,不想麻煩別人,所以也沒多在意。何況人已經來了。
他們在機場等待孟聽的時候,安靜笑著的徐迦突然開口:「你知道我認識孟聽多久了嗎?」
舒楊皺眉,徐迦一家人年前才搬過來,怎麼也不可能太久。
徐迦看向機場外面,光禿禿的跑道,有幾分冷冷清清。
他笑容很淡:「是五年。」
舒楊心中詫異,徐迦說完這些卻不再開口了。彷彿剛才那番對話只是他的錯覺。舒楊不是個話多八卦的人,他心裡隱隱有些外人覬覦繼姐的不悅,但是他性格沉悶,不會說出來。所以兩人都沒吭聲。
徐迦在心裡慢慢補充道,認識她五年,暗戀她五年。從初中一個長相不起眼的小胖墩開始,他天天跑步,終於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所以,在想到她那番話背後可能的情況以後,他能甘心嗎?
飛機降落以後,坐大巴去機場大樓,H市已經是夜晚了,機場通道很亮。孟聽卻越來越忐忑,她看了眼旁邊的江忍:「好了,你回家吧,我弟弟會來接我的。」
江忍說:「我看著你過去。」
孟聽急得不行,所以徐迦到底是來沒來啊?
因為這個點並不是出行高峰期。機場冷冷清清的,要去出口得從二樓下去。
江忍眼神好使。
他從二樓往出口望的時候,只看了一眼,臉色馬上沉了下來。轉而帶上幾分譏諷。
他就說呢。哪兒那麼容易和乾脆?
但是徐迦想怎麼樣他管不著,惹了他他就弄死這犢子。孟聽呢?她怎麼想的?
前一秒和他說不跟徐迦有牽扯,下一刻徐迦和她弟弟一起來接機。
他握住她手腕。
孟聽心裡忐忑,現在特別怕倒霉。他唇角上揚問她:「還記得你在飛機上答應了我什麼嗎?」
他像是在笑,可是眼裡沒笑意。
孟聽沒看見徐迦他們,但她是個守信的姑娘,於是點點頭。
江忍唇角的笑意都淡了。
他們周圍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整個機場大樓二樓空空蕩蕩。
她眸中純粹,卻帶著幾分忐忑。
江忍也想信她。真的。
可是他好喜歡她,好想佔有她。越是想,越覺得不可能。一如賀俊明他們說他瘋了開始好好念書。他再努力,也離及格線好遠好遠。
江忍轉過她身子,聲線冰冷,在她耳邊低低道:「你看門口。」
孟聽抬眼看過去:「……」
她性格沉悶的弟弟和徐迦站門口往內里張望,估計在找她。
身後的男人環上她的腰,似笑似譏諷:「『前男友』來了,高興嗎?」他問著高興嗎,手卻越收越緊。
完了江忍不信她了啊!
這事擱誰誰都不信。
江忍肯定覺得她在耍他。
身後抵上來的胸膛硬邦邦,孟聽腿有些抖,她磕磕巴巴道:「不是,我沒讓他來。」
他快被嫉妒燒死了:「沒讓他來他就來了,心有靈犀,嗯?」
比起先前那個又傻又好騙的蠻牛,他現在簡直像個瘋子。
孟聽見過他病發,簡直不是個正常人。如果可以,她簡直想敲碎面前這扇玻璃,然後沖著弟弟喊救命。
舒楊他們沒有看到孟聽出去,抬頭望二樓上往。
江忍哼笑一聲,捂住她嘴把她抱起來,抱進了旁邊的男廁所。
廁所安安靜靜沒有一個人,江忍一言不發,讓她坐在乾淨的洗手台上。背後就是鏡子,她快嚇死了。
孟聽這輩子鮮少撒謊,沒想到第一次撒謊,就讓人這麼後怕。她再也不敢撒謊了,咬肌鼓起的江忍好嚇人。
她真的第一次審視這個少年的危險性。
她坐在洗手台,總算和他一樣高。
兩條光裸的小腿在半空中可憐巴巴的。孟聽終於知道,他為什麼在他們學校臭名遠播,那可是混亂的職高,然而全校都怕他。
江忍抬起她下巴,聲音不辨喜怒:「我是真的喜歡你。」
這樣的告白最嚇人了。
孟聽想往下跳,他手臂卻撐在洗手台上。
他繼續道:「我很久沒抽煙了,也沒打架,我每天晚上回去背單詞,背得想吐。練數學題,從頭看起。」他面無表情,「我還去看了心理醫生。」
「……」
孟聽咬唇,她現在話都不敢說。她到底是個正常人,顫抖著手,放在他肩上。
她想用行動告訴他,好啦好啦,別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