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小兩口計較了半天,但畢竟感情好,婚禮還是如期舉行了。
這倆都不是拎不清的人,又都到了這把年紀,自然知道,大局才是最重要的,中間那些齷蹉的小細節不過都只是細節而已,可以為之懊惱,卻不值得因此壞了大局。
劉茵的親戚們自然是沒來的。劉茵的爸媽和弟弟劉權倒是都到了,兩位老人家一輩子待在小縣城開著小雜貨鋪,餓不死卻也並不富裕。幾十年積攢了些家當,在小縣城還算不錯,放在大上海,根本不夠看。不過這兩口子本來也沒打算拿到大上海給誰看,那些錢,積攢了一輩子的錢,還有家裡的房子,小雜貨鋪,將來可都是他們兒子劉權的。女兒嫁了人就是潑出去的水,能供她讀大學,讀的還是名牌大學,這已經足夠了。其他的就別想了。
——說到劉茵讀大學,這一直是老兩口的驕傲。他們認為是他們供養出來這麼優秀的女兒,卻不去想,那是因為劉茵自己爭氣,讀書好。而他們的兒子劉權根本讀不進去書。
一家三口第一次到上海,其實是不太滿意的,石頭家房子看起來特別老,而且只有四五十平,用住慣農村大房子的老兩口的話說「轉個身都不夠。」劉茵媽一眼就判斷出,石頭家,在大上海是窮人階層,就連弟弟劉權都感嘆,說劉茵好不容易十年寒窗考上名牌大學,嫁到上海,卻不料外面是磚牆,裡面啥啥都是泥巴糊的。
劉茵卻說:「你們懂什麼!中國只有一個上海,上海只有一個外灘,你知道現在上海房子都什麼價?外灘的房子有多值錢?就石頭家這套五十平的老房子,沒三百萬還真買不到。三百萬,那在咱縣城,得買十來套房子了吧?租出去的話,夠全家一輩子吃香喝辣吧?就這,石頭爸媽還是絕不肯賣的,這幾年一直盛傳這片兒要拆遷,若是拆遷,不僅賠房還賠錢。就這地段,賠償的話說不定還有門面呢,到時候,石家就不是如今的石家了。」
幾句話唬住了劉茵爸媽和劉權,他們因此住了口。劉茵媽這次來原計劃是打算要彩禮的,劉茵直接說了,石頭爸媽為了給小夫妻買房子,把錢花光了,若他們真要,只能小兩口自己出,出了彩禮可就沒錢裝修了,在上海,男方家買房的話,女方家是要負責裝修的。若到時候石頭爸媽提出讓他們裝修房子,他們可別說沒錢。
劉茵這樣一說,劉茵媽就不敢再張口了。
最後,還是劉茵自己看不過眼,正式辦婚禮之前給了她媽兩萬塊,說是石頭媽硬要給的彩禮錢。劉茵這樣做,顧及的是父母的顏面,免得他們回去親戚問起來,她媽說一分錢沒給被人笑話。
婚禮錢自然是石頭爸媽出,婚禮辦完,都挺累的,劉茵本打算和石頭一起趕回他們的出租屋休息,準備行李,好第二天飛三亞度蜜月。石頭媽李霜琴叫住了小兩口:「現在還挺早的,咱們先回家,我有話跟你們說。」
劉茵知道,李霜琴這是要當著他倆的面兒算賬了——算算辦婚禮虧沒虧,虧了多少,或者是進賬多少,好讓他們心裡有數。
劉茵估計,她和石頭的同學、朋友、同事上的禮,李霜琴只怕要還給她。——這是必須的,平時這些人有事兒,上禮可都是劉茵和石頭出錢。至於石頭家親戚朋友上的禮,就不用惦記了,婚禮的錢既然是石頭爸媽出的,禮金自然歸他們收。
果然不出劉茵所料,李霜琴當著她和石頭的面兒,計算器打的啪啪響,算完之後,把她和石頭朋友們的禮金給了劉茵,劉茵推讓了一番,也就毫不客氣的接了。中途石頭瞪了劉茵好幾眼,示意她不要接,她假裝沒看到。
哪裡想到,李霜琴算完帳之後,把除去酒席錢和劉茵他們小兩口的禮金之外的進賬——剩下的三萬多,也都給了劉茵。
劉茵不肯要,她知道這錢不該拿,這次推讓倒有幾分真心。李霜琴說:「我和你爸現在手頭沒多少積蓄,退休金也不高,到時候你們裝修房子,只怕是幫不了多少忙。我聽石頭說,你買了個什麼理財基金,比我們存銀行利息高。這錢你拿著,先存基金里,裝修的時候拿出來用,就當我們出了一部分裝修款。」
劉茵想想,覺得李霜琴說的很有道理,她既然已經表明態度,裝修不出錢,那提前表示點兒也是應該的。劉茵這樣想著,就接下了這三萬多塊錢。石頭在桌子底下踢了劉茵幾腳,劉茵就又假意推讓了兩次,最終沒讓過李霜琴,還是讓她給裝包里了。
劉茵以為就這樣結束了,於是提議:「畢竟今天結婚,你們兩位老人家一直操心,也挺累了,我爸媽和弟弟明天就回去了。要不晚上咱們出去吃?」
李霜琴點點頭,同意了劉茵的提議,卻又說:「我還有個東西要給你。」
李霜琴從他們夫妻睡的小床板底下掏出一個帶鎖的箱子,打開箱子,從裡面拿出一個古色古香的盒子,遞給劉茵:「我和你爸十多年前趕時髦去雲南旅遊,啥都沒買就買了個鐲子。鐲子挺貴,我一直不捨得戴。你年輕,想必戴著好看,送給你了。」
李霜琴說著就把盒子打開,劉茵抬眼看,是一個翡翠鐲子,她不懂翡翠,只覺得亮倒是挺亮,顏色也翠生生的,就是看起來好像不太透。她估不準這個鐲子的價格,只推讓說:「媽,現在挺多老年人戴翡翠的,您看起來這麼年輕,戴著想必好看的,不必給我。」
石頭爸這時插話了:「劉茵你不要客氣,現在咱們是一家人了,我和你媽都當你是親女兒看待,將來還指望你給我們石家生兒育女,給我們老兩口養老送終,才想著要把最好的東西給你,這是我們的誠意,你不要拒絕。這個鐲子當初花光了當時我和你媽手頭上幾乎所有的錢,我和你媽合計,家裡也就這一個值錢的東西,將來你生了兒子就傳給媳婦,生了女兒就傳給女兒,也當是咱家裡的傳家寶。」
劉茵琢磨,石頭爸說,花光了家裡所有的錢,究竟是多少錢?正想著,石頭突然插了句腦洞大開的話,石頭說:「那萬一我們生了一男一女呢?」
劉茵綳不住正要笑,石頭爸說:「那給媳婦。媳婦是自家人,女兒遲早會嫁出去。」
劉茵這下子明白了,在石頭爸眼裡,兒媳婦比女兒要重要的多。
李霜琴暗暗掐了石頭爸一把,明顯不贊同他這番話。劉茵只顧看那鐲子,石頭只顧看劉茵,李霜琴的小動作,石頭和劉茵都沒注意到。
劉茵見老兩口實心實意想給她鐲子,一點沒拿她當外人,也就沒客氣,任由李霜琴幫自己把鐲子戴上了。李霜琴示意劉茵把盒子裝包里,說:「這是配套的,你收好。」
晚飯石頭兩口子請客,石頭父母和劉茵父母及劉權都參加了,李霜琴和劉茵媽拉著手說了很多貼心話,石頭和劉權陪著石頭爸和劉茵爸喝了很多酒,一時間可謂賓主盡歡。
散場後,石頭爸媽回家,劉茵爸媽和劉權回賓館,石頭和劉茵相攜著回出租屋。
回到出租屋之後,石頭去洗澡,劉茵把玩著腕上的鐲子,心想,得找個懂行的人幫忙看看,看這鐲子到底價值幾何。若真是個值錢的,那我可就發達了。
劉茵拿出裝鐲子的盒子看,那盒子是木質的,古色古香,看著還不錯的樣子。
劉茵在盒子里發現了一張發票,發票是翡翠鐲子的,上面開的價格是十五萬,開票日期是2001年9月13日。
看了這發票,劉茵心跳加快,忍不住歡呼一聲。她本以為,她第一次上門只給了她一千塊錢的李霜琴是個特別摳的人,卻沒想到,她對她那麼大方。2001年價值十五萬的鐲子,現在賣出去,起碼能賣個五十萬吧!
劉茵這輩子最愛的是錢,過來才是石頭和她父母。李霜琴一出手就送她這麼一個大禮,可把劉茵高興壞了。劉茵再看這鐲子,就覺得怎麼看怎麼美。天仙兒似的,美的沒話說。劉茵「吧唧」親了那鐲子一口。
劉茵決定,以後得對石頭爸媽好點兒,當他們是親生父母看,再也不在一點小錢上跟他們斤斤計較了。他們老了,她也不介意給他們端茶遞水、養老送終。誰讓他們對她那麼好呢!——親閨女只怕也就這樣吧?
石頭從衛生間里裹著浴巾出來時,劉茵差不多也冷靜下來了,她拿著盒子里里外外翻看,石頭問:「你找什麼?」
「鑒定證書。我不了解翡翠,我看看證書上怎麼寫。」
很明顯,盒子里並沒有鑒定證書,劉茵有些失望。
石頭說:「通常鑒定證書尺寸都不小,只怕比這盒子都大,我媽有可能還放著,丟了也不一定。」
劉茵「哦」了一聲,並沒有說什麼,吧唧就著手腕又親了口鐲子,還把手腕抱懷裡,心想:除了結婚前石頭給她買的那個只有八分大的、還不是什麼名牌的六爪鑽戒,她也算是有件拿得出手的首飾了。
蜜月回來,剛一上班,第一個衝到劉茵面前問蜜月怎麼樣的人是查曉萌。雖然,劉茵已經在電話里跟查曉萌彙報過,但查曉萌還想要知道細節。另外,查曉萌對那個「2001年花了十五萬買的翡翠鐲子」很有興趣,她要親自「鑒定」一下。
提起查曉萌這個人,我得鄭重介紹一下,因為在劉茵的人生之中,查曉萌實在太重要了。
查曉萌是劉茵的閨蜜,是劉茵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是劉茵在上海除了石頭以外最親的親人。劉茵有很多不能跟石頭說的話,比如說吐槽婆婆李霜琴太小氣,石頭太糙漢子等,都能和查曉萌說。不能和查曉萌說,卻能和石頭說的,除了閨房之樂雲雨之歡,基本就沒什麼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劉茵對查曉萌的信任程度,並不比石頭少。
查曉萌和劉茵一起長大,劉茵家是開小賣部的,查曉萌的父母卻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從小,查曉萌就是劉茵的跟班兒,一周倒有好多次在劉茵家裡吃飯。劉茵從家裡小賣部偷出來的零食,至少有三分之一進了查曉萌的嘴巴。
劉茵打小學習成績就好,查曉萌倒是一般。劉茵漂亮,查曉萌長相普通。從小到大,但凡有誰說劉茵一句壞話,劉茵自己還沒怎麼著,查曉萌就蹦起來不樂意了。劉茵若說誰一句壞話,聽到的第一句附和,總是查曉萌發出的。查曉萌是劉茵的忠實粉絲、是手腳和口舌、是狗腿兒、是托兒、是劉茵對外維護形象的一個窗口。
劉茵離不開查曉萌,就像紅花離不開綠葉。劉茵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她跟查曉萌絕交了,那她的人生一定會非常遺憾。
查曉萌現在的工作,是劉茵介紹的。查曉萌不比劉茵,讀了名牌大學。查曉萌學習不好,只念了個大專。劉茵在上海讀大學,畢業之後進了現在的公司做人事,穩定下來之後,就把一直輾轉在家鄉小縣城各個廠里做會計的查曉萌介紹到公司了。雖同樣還是做財務,但工作相對穩定很多,薪水也水漲船高,查曉萌很滿意。
說到查曉萌,就不得不提查曉萌的同居男友麥通。實際上,查曉萌和麥通能認識,還是通過劉茵介紹的。
麥通是劉茵的大學同學,一個來自某三線小城的大男孩。查曉萌到上海之前,麥通是劉茵最好的閨蜜。對,直的男性閨蜜!查曉萌到上海之後,劉茵介紹查曉萌和麥通認識,可從沒想過把他們促成一對兒,只想著以後能一起玩兒。卻不料查曉萌對麥通一見鍾情,再見傾心,三見就動了追求之心。
查曉萌追求麥通這件事,劉茵一開始是很反對的。她太了解麥通,也太了解查曉萌,她認為他們兩個人不合適。
劉茵有不同想法,自不會瞞著查曉萌,查曉萌問為什麼不合適。
劉茵感嘆說:「麥通長這麼好看,又多才多藝,這世上哪兒有女人會不喜歡麥通呢?可是你知道為什麼他一直單身嗎?」
「為什麼?」
「麥通大學時談過一個女朋友,畢業就分手,因為那女孩認清了現實:和麥通這樣的男孩子談戀愛是不現實的。麥通太美好太高尚,而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男人女人,都太庸俗。說好聽一點,是女孩子在麥通面前,會自慚形穢,說難聽一點,麥通這樣的男人,是不適合生活的。」
「我不太懂。」查曉萌老老實實說。
劉茵說:「這事兒我得打個比方,比如說我想要LV,我的老公現在買不起沒關係,只要他能給我一個希望就行。可麥通對生活的期望是,能在一起彈彈吉他唱唱歌,這就很好了。」
「你不就是想說他不接地氣,沒把心思花在賺錢上嗎?」查曉萌笑了,「人都說男人比女人晚熟。你看你們家石頭,在遇見你之前,不也不知道攢錢么!麥通之所以想要一個能跟他一起彈彈吉他唱唱歌的女朋友,是因為他沒有遇到能激發他進取的女人罷了。」
「我更相信人本性難移。」
查曉萌說:「我不怕,既然我愛上了他,那我遲早能把他改造成我希望的樣子。」
見查曉萌那麼自信,劉茵也不好說什麼了。
查曉萌對麥通展開了猛烈的追求,一開始麥通是不樂意的。查曉萌相貌普通、學歷一般、家境一般,最重要的是,和麥通性格興趣完全不同。但人最是經不住相處,架不住熱情。麥通向來慢節奏,突然遇到熱情如火的查曉萌,就招架不住了。麥通性格猶豫,不懂得適時拒絕,查曉萌太擅長攻城略地。久了,麥通也就被打動了,半推半就接受了查曉萌。劉茵和石頭談了一段時間戀愛,從她和查曉萌共同租住的房子里搬走之後不久,麥通就住了進來。這一住,也有兩年了。
查曉萌和麥通住一起之後,劉茵和麥通聯繫的就很少了,一是和查曉萌是發小,從小玩到大的,感情比和麥通深;二是為避嫌,怕查曉萌不高興;三是有心事不能兩說——萬一這對兒小情侶晚上躺床上辦完那事兒之後,一起聊劉茵的隱私,那得多尷尬?
麥通和劉茵同齡,才上三四年班,年薪只有十來萬,還處於剛剛起步的階段。不過查曉萌更少,在她看來,一個月能拿萬把塊的男人,已經算是高薪了。
才到上海的查曉萌,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情人眼裡出西施,麥通畢業於名校,長相不錯,平均每個月都能拿萬把塊錢,在查曉萌眼裡已經是高富帥了。查曉萌非常滿意這個男朋友。
因此,查曉萌對劉茵很感激。
因為劉茵認識麥通這件事,比劉茵把她帶到大上海,給她介紹工作更讓她感激,查曉萌無數次在劉茵面前開玩笑說,劉茵是她此生的貴人。
劉茵蜜月之後回到公司,查曉萌第一個衝上來,要看劉茵的鐲子,劉茵舉起手腕,任由她觀賞。查曉萌說劉茵戴手上她看不清楚,讓劉茵取下來給她看,劉茵二話不說,就從手腕上擼了下來遞給查曉萌。
查曉萌小心翼翼捧著,很羨慕的說:「哇塞,這就是那十五萬的鐲子?你婆婆買它也有十多年了吧,現在玉的價格比之前漲了不知道多少倍,現在買,只怕得一百多萬吧?」
「我還真不知道哎,我不懂翡翠。」劉茵說。
「我也不懂,不過沒關係,咱們知道它值錢就行了。」查曉萌咯咯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