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閃雷鳴,雨潑成簾。
喬天涯站了起來,他將那刀刃交給後邊人收起來,說:「蕭二中了箭,跑不了。」
坡下的蕭馳野和沈澤川趴在泥水裡,屏息靜氣。
此刻到處都是錦衣衛,還藏著不知名的殺手,兩個人想要逃遁難於登天。可是突圍更難,最致命的是蕭馳野,他被箭擦傷的左臂開始發麻,再過半個時辰,藥性就會傳遍全身,讓他動也不能動。
喬天涯用腳撥開雜亂的草叢,見著凌亂的腳印,他無聲地抬起手,指向坡下。
背後的錦衣衛魚貫而出,貓著腰緩步圍近這凹陷的溝。
蕭馳野繃緊了身體,聽著那踩泥聲逼了過來。刀柄就壓在掌心,只要有人貿然跳下來,他就會立即狼躍而起,一刀了解對方。
綉春刀已經晃到了坡邊,蕭馳野猛地——被沈澤川拉住了濕衣裳。他轉過目光,看見沈澤川鎮靜的眼眸。
這時林間忽然躍下數條人影,與錦衣衛纏鬥起來。喬天涯拔刀相向,見得飛刃一閃,接著錦衣衛倒地幾人。對方頓時猛撲過來,士氣大增。
上面一亂,沈澤川便收回所剩無幾的刀刃。不用他多說,蕭馳野已經爬身而起,攀著泥坡滾進了另一頭的草叢。
「捉人!」喬天涯喝道。
錦衣衛凌身回撤,蕭馳野探臂掛上樹榦,倏地翻了上去。底下的沈澤川才到,背後的錦衣衛也到了。蕭馳野猶如猛虎下山,狼戾刀勢如破竹般的砍了下去,壓得一眾錦衣衛齊步後退。
喬天涯從後躍起,揮刀掃向不及收刀的蕭馳野。蕭馳野驟然埋頭,接著喬天涯刀口「砰」地撞在刀鞘上。
沈澤川抵著刀鞘,一腳踩上蕭馳野的背部,整個身體被蕭馳野強勁的抬身帶起,逼到喬天涯跟前,另一隻手指尖的薄刃突襲向喬天涯的眼睛。
喬天涯不躲,兩側錦衣衛劈刀阻攔。
蕭馳野已經起身,抬腳正跺在喬天涯胸口。兩方一齊退後,喬天涯一甩刀刃上的血珠,額前的發縷已經被沈澤川那一個照面削斷了。
蕭馳野和沈澤川退後兩步,連話也不講,轉身就跑。
喬天涯盯著他們倆人的背影,說:「追!」
蕭馳野探臂扯過沈澤川,說:「東邊!」
沈澤川撥開雜枝,說:「五步一人,十步一隊,東邊還有湍城守備軍!」
蕭馳野手臂遲緩地收回,他斬釘截鐵地說:「東邊才是生路。」
「死門就在眼前。」沈澤川反手擲刃,樹上的伏兵立即栽了下來。沈澤川路過他時,順手抽出了對方的綉春刀。
蕭馳野反握刀柄,在下一刻劃破漆夜,從雨水裡抗住兩把鋼刀。他左臂已經沒有知覺了,眼下連右手手指都已略顯僵硬。
今夜難戰!
沈澤川揮刀收下人頭,踢倒屍體。
蕭馳野跨步時踉蹌一下,突然用胸膛抵著沈澤川的後背,帶著他翻滾下顛簸的草叢,滾進條溪流里。
雨還在下,寒冷砭骨的水沖刷著身體。蕭馳野粗重地喘息就壓在沈澤川脖頸邊,炙熱與冰涼形成奇異的兩重天。
「殺我對你毫無益處。」蕭馳野撐著狼戾刀,抬了些許身體,「所以剩下這一程,就靠你了。」
沈澤川就著溪水抹了臉,說:「救你也無用。」
「你是來找楚王的。」蕭馳野聞聲又把人壓了回去,「怎麼辦呢?錦衣衛也翻不出來,只有我知道他在哪兒。你的時機已誤,今夜太后必敗無疑!好好疼我,我便是你的生路。」
沈澤川回眸,兩個人鼻尖相對,他冷然地說:「砍死你,大家一起死就好了。」
「你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才出來。」蕭馳野說,「就是為了跟我殉情?」
「你不如靠這張嘴去和喬天涯談談。」沈澤川冰涼的指尖握住了蕭馳野的手,下一瞬狼戾刀回掃而去,將追兵擊退片刻。
沈澤川得到了空隙,抬腿抵開了蕭馳野。他一手抄著綉春刀,一手提著狼戾刀,平緩了方才疾跑的喘息。
「這條命記在賬上。」沈澤川看著喬天涯奔近,握緊了刀,「今夜之後,我就是你大爺。」
潑墨般的夜色里,雪光一亮,沈澤川根本不給喬天涯開口的機會,當頭一斬。
水花隨著腳步迸濺,沈澤川刀刀致命,鋼鋒碰撞間,綉春刀挫損了刃口,被喬天涯挑飛了出去。
兩個人頓時分開,沈澤川左手空空,浸在溪水裡,衝掉了下淌的血。
「美人就該隔簾坐高閣。」喬天涯彷彿嗅見了什麼味道似的,「提刀傷手,斷了怎麼辦?」
沈澤川右手掂量了下狼戾刀:「擰斷了手腳,不正好聽話乖巧?」
「這世間有種人惹不得。」喬天涯說,「就是如你這般對自己都下得去狠手的人。」
沈澤川跨步而上。
狼戾刀重,他用起來不趁手。可是重有重的好處,就如同現在,靠著紀家刀法的剛猛,砍得喬天涯無暇還手。
喬天涯倒退時被壓得幾欲後折,然而他一靠近溪水,便覺得不妙。果然見沈澤川受傷的左手從水間猝然撩起,那臟泥濺眼,使得喬天涯有一刻的破綻。跟著胸口再次遭遇重創,被沈澤川一腳踹退在地,砸進溪水裡。
援兵才到,沈澤川連退幾步,絕不戀戰,拖起蕭馳野要走。豈料蕭馳野個高腿長,他險些扛不動。
搜尋越來越緊,時辰過得格外的慢。
整個樹林里搜到的全部都是偽裝,並且是訓練有素的死士。他們一落入錦衣衛手中,便會咬舌自盡,絕不給紀雷審問的機會。
楚王到底在哪兒?
只有蕭馳野知道!
「小畜生!」紀雷有些氣急敗壞,他起身環顧,「讓湍城守備軍沿著獵場搜查!」
沈澤川爬出水,拖出蕭馳野。可這坡太陡,他一口咬在蕭馳野的後領,把人拽也給拽上去了。
沈澤川左手的刀口血流不止,他撕了衣衫,在水裡沖了沖,就纏在了傷口上。
蕭馳野靠著這苔痕滿布的石頭,說:「我懷裡有帕子。」
沈澤川探手在他胸口,摸出來一攤泥帕子,就把泥水全擠他胸口了。
蕭馳野說:「這藥性什麼時候過。」
「一個時辰,快了。」
「蹲樹上比待在水裡隱蔽。」蕭馳野看著他,見他渾身濕透,後領微敞,泥點還留在脖頸上,襯得十分……
「錦衣衛有馴獸所,動物嗅得見血味。」沈澤川說著俯首,輕輕嗅了嗅自己流過血的指尖。
十分媚態。
蕭馳野看著他。
真他媽奇怪,這人剛才還在提刀殺人,又不似女兒家,怎麼會想到這樣的詞?
真中了李建恆的邪!天天念,天天念,念得他竟然會這樣想,這樣看,跟闃都里癖好特別的老男人似的。
「刀法不錯。」蕭馳野目光像是能剝開沈澤川的後領,「在寺里沒少苦練吧,然而這具身體從外卻瞧不出來。你是不是對自己用藥了?」
沈澤川眸子睨向他,順著他的目光抬手摸到自己的後頸,反問:「你一日到底要看多少遍,這麼稀罕?」
蕭馳野舌尖舔著殘存的血味,說:「這話說得有歧義,講得我像是個色中惡鬼。」
沈澤川伸手過來,把那臟帕子蓋在了蕭馳野面上,說:「我以為你只是在胭脂水粉里混日子,不想你還是男女通吃。」
蕭馳野說:「調什麼情,二公子就是想讓你把頸子上的泥擦了。」
「是想讓我擦了。」沈澤川指尖隔著帕子停在蕭馳野眉心,「還是想幫我擦了?」
冰涼的雨水順著手指滴答在眉間,彷彿吸飽了那誘惑,滴下來都是晃開的水,潮潮地淌到了衣領里,勾出點又濕又癢的騷動。
蕭馳野很想喝水,又很想讓他離遠點。
他沉默少頃,笑了一聲,說:「你手段了得。」
「你想得挺多。」沈澤川束緊衣領,抱刀不再出聲。
雨勢漸小。
樹林里的犬吠遙遙傳來,兩個人都沒動。這石頭抵在溪邊,上邊蓋著灌木,是個格外窄小的藏身之處,其實僅能容納一個人。
蕭馳野等了半晌,聽見那帶狗的人往這頭逼近。沈澤川把狼戾刀卡在半空,貓身從下邊爬了進去。
蕭馳野便覺得身上一重,那人從下邊沿著腿挨到了他胸口。兩個人身貼身的擠在這狹窄之中,蕭馳野能感受到他騎上來時大腿相蹭的熱度,還有他湊在自己鬢邊的呼吸。
蕭馳野蓋著眼睛,在黑暗裡能隨意地構想沈澤川是個什麼姿勢,那藕白的頸也總是揮之不去。
「我求求你。」蕭馳野嘆氣,「坐肚子上,別坐下邊。」
沈澤川沒動,因為上邊窸窸窣窣地聲音踩過來了。
蕭馳野調試著呼吸,可是這個姿勢,他往上抬抬頭,就能碰著沈澤川的下巴,往下動一動,鼻尖都能沿著那脖頸線條蹭過去。
沈澤川原本傾耳聽著動靜,忽然掀開蕭馳野的帕子,瞧著他不說話。
蕭馳野也瞧著沈澤川,不知道是被今晚的血氣沖了頭,還是怎麼回事,總之那逐漸硬起來的地方頂得兩個人都不舒服。被雨水濡濕的布料緊密貼身,形成類似不著一物的觸碰,彷彿再挪一下,都是有意的摩擦生火。
頭上的犬還在嗅來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