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開春,都是事兒。你我今日還沒有商議出個章程,就這麼走了,下回要想見面就不容易了。」蕭馳野說,「今夜歇在這兒吧。」
沈澤川囅然而笑,說:「不要胡來。」
他把這四個字念得纏綿,舌尖縈繞著曖昧,眼裡分明挑的是情|潮,連隨著話音鬆開的手指都撥的是慾望。
這個壞人。
蕭馳野注視著沈澤川,心想。
這才是個壞胚子,時刻挑撥著他謙讓的底線,狡猾又天真地踩著他的忍耐,彷彿趴在他耳邊喚著胡來啊。這個狐狸變成的妖孽,尾巴搔到了人腿上,眼裡還浸著調笑。
「正經事,」蕭馳野合上窗,「正經說。」
***
「官溝這事,明早備個摺子,我跟皇上說。」蕭馳野躺在藤椅上,順手把滑到地上的衣袍撿起來,把袖袋裡的東西挨個擺到柜子上。
「你不能說,」沈澤川泡在水裡,想了想,說,「你一個禁軍總督,既不管工事,也不管民怨,挨不著你,貿然上奏,必定會引起懷疑。」
「那就你說,你住那裡,提起來也不奇怪,我打個隨行監督的條子。」蕭馳野摸出把象牙扇,問,「怎麼帶了個象牙的?」
懷袖雅物,文人講究清貴,最看不上象牙烏木之流,覺得俗不可耐。所以世家子弟不管肚子里有沒有貨,出門也決計不會帶檀木、象牙扇,用的多是名手題字的毛竹扇。
沈澤川說:「玩兒,俗物配我最好。」
他在昭罪寺里待了五年,不能跟世家子弟一塊玩風雅,他得是個附庸風雅的凡夫俗子,這才對,這才合適。別說隨身攜帶象牙扇,就是腰間墜著的玉佩,他都挑的是貴氣衝天的貨色。
蕭馳野摸完了,發覺他倆還真相反。
蕭馳野看起來喜好分明,一摸就清,實則真摸了,才知道渾濁得很。那些他看起來愛玩兒的,多半都是閉了眼就能忘,根本沒擱在心上。反倒是那些看起來混日子的勾當,他私底下付的儘是心血。他沒有愛吃的菜,也沒有愛喝的酒,人提起來,只能說「二公子愛喝酒」,可二公子到底愛喝什麼酒?那誰也說不準了。
沈澤川則是瞧著沒喜好,什麼都能迎合,可順著毛擼一把,就能把他的喜好都摸個清清楚楚。他不愛喝釅茶,嘗過一口就決計不會再碰第二下。他愛吃魚,只要地方合適,沒人看他的時候,他能跟貓兒似的把魚骨頭剔得乾淨漂亮。
蕭馳野覺得有意思。
他好似摸著沈澤川的腰,沿著這一點,向上推滑,就能摸到沈澤川的胸膛和背部,那肩胛骨他閉著眼都能認出來。
假老虎。
蕭馳野拿著衣袍,垂著眸想。
猛地一看能把人唬住,多抱幾次,就能覺察沈澤川那些溫言奉承後邊的喜怒。他就像今夜映在水窪里的月亮,戳一下,波瀾不驚,實際上心裡立刻就記著你了,下回必定要找著機會蹬回來。
沈澤川披衣出來,發還是潮的。轉頭看見蕭馳野坐在椅子上把玩著那象牙扇,自個兒的衣物整齊掛在邊上。
「事情還沒談完,」蕭馳野起身,「喝了薑湯,坐下說。」
沈澤川伸手掀簾,蕭馳野先用扇子挑了。兩個人出來,內寢的燈已經熄了大半,就留了盞琉璃燈。
沈澤川有點起熱,一碗薑湯灌下去,舒服了些。他白日還好,這會兒已經覺得頭有點昏沉。
「奚鴻軒調到了戶部,馬上都察,他又在考功司,」蕭馳野說,「會幹涉官員考察的審評。這主意是你給他出的嗎?」
沈澤川含著薑湯搖頭,咽下去以後,才說:「應該是薛修卓的主意。」
「禮部和兵部都有我的人,若是因為此次都察被調出去,」蕭馳野看他,「那就得不償失了。」
沈澤川頷首,說:「這倒不必太在意,除了禮部侍郎姜旭跟朝暉副將有姻親關係,別的人都不顯眼。薛修卓也未必摸得清你的底,讓大家如常行事就好了。再者都察到底不是一家評查,海閣老那頭也會放人下來,奚鴻軒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胆。」
「這次都察關係中博,前段日子的大雪讓中博遭了罪,陸續凍死了十來個人,今年海良宜應該會調派官員去好好整頓。」蕭馳野說道。
「中博,」沈澤川似是回想,「中博……如今不好管,派個文官去,未必能跟流匪抗衡,也指揮不動新補的守備軍。這地方要好好打算,海閣老也得發愁。」
「闃都眼下沒有合適的人選,只要不派世家的人去,就好談。茨州關係東北糧馬道,落在他們手裡,就是埋下了禍患,必須未雨綢繆……未雨綢繆。」蕭馳野的聲音放輕,看著沈澤川睏倦的臉。
沈澤川陞官之後就在兩頭跑,夜裡時常得待在藕花樓,跟奚鴻軒打交道。奚鴻軒有溫香軟玉在懷,掛著閑職,又因為現在是給李建恆寫曲子,連早朝都不必上,有大把的時間休息。可是沈澤川得日日佩刀立在御前,他夜裡沒的睡,白晝里還要跟各路兵匠打交道,帶著差事時更忙,連飯也未必吃得上。
東龍大街的那處宅子,叫人用檐牙擋了光,他也沒空去管。昨日才察覺院子已經給淹了,屋裡的被褥潮得沒法住,他能打發喬天涯去昭罪寺里跟師父和先生住,但他自己不行。
過年別說長胖,人看著更瘦了。
蕭馳野看了半晌,隔著小案,探手摸到沈澤川的臉頰。那臉頰燙得不像話,豈止是「有點起熱」。脖頸上起疹的地方還沒上藥,蕭馳野想叫他,又不想叫他。
沈澤川被摸醒了,強撐著精神,說:「……嗯,是得未雨綢繆,世子那邊……」
話還沒說完,蕭馳野已經俯身過來了。那臂膀結實,抱起沈澤川毫不費力。案上的碗被碰翻,蕭馳野用腳踢開,悠哉地說:「二公子帶你去洞房。」
沈澤川摸了把額間汗,掛在他身上,說:「今晚的正經事已經說完了嗎?」
「說完了,」蕭馳野扣著他的後背,說,「接下來該還債了。」
說罷彎腰,把沈澤川放到被褥上。
沈澤川用手擋著光,低聲說:「不要光。」
「亮一點看得清。」蕭馳野就著這個姿勢,解了沈澤川的衣。
沈澤川的胸膛裸|露出來,脖頸間跟著一涼。他從空隙間看著蕭馳野,蕭馳野手指蘸了藥膏,塗在那紅疹上。這過程就像在給玉抹油脂,越塗越滑,滑得蕭馳野心神動蕩,他實在不是什麼做君子的料。
「等會兒得把你捆起來,這樣才不會亂翻,不然葯就白塗了。」蕭馳野扣上藥盒,抽了帕子,坐在床邊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自嘲道,「二公子這輩子就伺候過你一個。」
沈澤川滑進被子里,偏頭要睡了。
蕭馳野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吹滅了最後一盞燈。床上一沉,蕭馳野從後面把著腰,把沈澤川從邊上撈過來,錮在臂彎里。
「捆著了。」蕭馳野說,「敢踹我馬上扔出去。」
沈澤川睜著眼,望著那透著朦朧光芒的窗。他冰涼的手摸到蕭馳野錮著他的手腕,說:「你好硬。」
「嗯,」蕭馳野沉默須臾,說,「我勸你不要向下摸。」
沈澤川忍了一會兒,說:「我說的是你的腰牌。」
「是腰牌嗎,」蕭馳野微側頭,壓在沈澤川耳邊,重複著問,「是腰牌嗎?」
沈澤川被這句話燙到了。
蕭馳野說:「咬耳朵就受不了,問幾句話就打戰,就這點功夫還敢嘲我生疏?」
沈澤川緩了片刻,說:「不如你我換個位置試試看。」
蕭馳野捏了把沈澤川的腰,還真翻了身,把沈澤川扶到了身上坐。他鬆開手,笑起來。
「寬衣解帶,」蕭馳野帶著沈澤川的手下滑,「你想幹什麼都可以。」
沈澤川呼吸凌亂,不知道是病的,還是燙的。他說:「今晚——」
蕭馳野一把摁下他的後腦,狠狠吻住他,帶著他的手摸到了地方。沈澤川瑟縮,蕭馳野一直在笑他,笑得沈澤川惱怒,掙紮起來。
蕭馳野猛地翻身,把他重新壓回身下。床板發出聲響,被褥下陷,燙得沈澤川掌心生汗。
沉酣過後,色|欲的快感攛掇著兩個人,那如同酒醉一般的呢喃覆在耳邊。沈澤川憎惡那酥麻的熾熱,可是他推著蕭馳野,又拽著蕭馳野。
蕭馳野扯開那衣物,沿著沈澤川的背部上推,就像他坐在藤椅里想過的那樣。
沈澤川環著他的脖頸,咬著他,兩個人鼻尖磨蹭,在這又瘋又壞的時刻里再次生出超越尋常的親昵。
蕭馳野吻著他,說:「你這個瘋子。」
那疾風驟雨般的撕咬逐漸變作了柔情似水的親吻,唇舌的柔軟融化了防備,瘋子就在這斷續的呢喃聲里睡著了。
蕭馳野用拇指揉著沈澤川的頰面,微撐起身,沈澤川指間還攥著蕭馳野的發,睡得平穩。蕭馳野俯首端詳著他,在這剎那間想了很多事情。
慾望即枷鎖。
蕭馳野把左千秋請到闃都,實際上只是想問師父。
慾望能破嗎?
但是他最終也沒有問出口。
因為這問題左千秋也回答不了他,唯有他自己能夠回答自己。那麼多人說他生錯了時候,可他已經來到了這個世上。有慾望,不是他的錯。
他是個人。
他叫蕭馳野。
他與沈澤川截然相反,又好似完全相同。這個世上能夠不靠言辭就明白蕭馳野所有痛苦的人只有沈澤川,他們從第一個親吻開始就對此心知肚明。
蕭馳野吻著沈澤川的眉心,吻著沈澤川的鼻樑。
不論這種情感該如何稱呼,他們相互侵佔著,在掙扎里越湊越近。慾壑難填,苦海難渡,耳鬢廝磨是消磨痛苦的方式,但這方式越來越叫人上癮,彷彿只是挨著彼此,便能夠舒緩疼痛。
在那場貪歡之後,他們心照不宣地開始褪掉外衣,露出各自的原形。曾經的溝壑變成了水窪,似乎只要跳一跳,或是撈一把,就能跨過去,融在一起。
蕭馳野再次吻了沈澤川,睡夢中的沈澤川微微揪緊了他的發。
水窪里的白月亮盪著波紋,盛滿了清風,負心鬼和薄情郎枕著月色,一夜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