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時植種桑麻,二月很關鍵。各地緊著時間上報,催促戶部撥款。闃都一堆雜事堆積如山,各部都忙得焦頭爛額。李建恆大行封賞,蕭馳野進了定都侯,沈澤川越級提拔為從三品指揮同知,兼管北鎮撫事務,開始掌管詔獄。
這事起初內閣不同意,但是岑愈上奏力薦,海良宜也因為疫病的事情對沈澤川頗為改觀,故而就這麼定了下來。
蕭馳野揣著耳墜匣子,一直沒找著機會跟沈澤川碰上面。沈澤川奔走詔獄,年前累積的案子都要挨個過目,他忙得廢寢忘食,那頭還要喬天涯蹲守著奚鴻軒,好想辦法把齊惠連和紀綱找回來。
乳燕鬧梁,垂柳冒芽,闃都的朱牆碧瓦漸露了出來,連著幾日晴空萬里,等到春雨綿綿那日,岑愈設宴,請了此次事件里的朋友。海良宜輕易不赴私宴,又逢病體未愈,這次也沒有來。
沈澤川到時已經晚了,他由人徑直引去正堂,一掀簾,見裡邊儘是些眼熟的官員。
韓丞孔湫岑愈是一桌,蕭馳野已經酒過三巡,搭著手臂正聽坐在下邊的余小再給滿堂重臣講笑話。
沈澤川一進來,余小再趕忙行禮相迎:「大人來得晚,趕緊上邊坐。」
沈澤川褪了斗篷,笑說:「獄裡事多,諸位大人多擔待,我下邊坐吧。」
岑愈起身招手,說:「私宴不興外邊那套,你上來,咱們都是忘年交,何必還拘著禮?老韓,你叫他!」
韓丞說:「是這麼個理,蘭舟,上來吧,就坐這裡。我們幾個老不中用的,今日也沾了光,跟侯爺挨一塊了。侯爺,你這也算紆尊降貴了嘛!」
「指揮使這是踩咕我呢,」蕭馳野似是帶了點醉意,沒看沈澤川,只笑,「在座哪位不是德高望重的前輩?我日後還得仰望各位多多提點。」
沈澤川已經落座,他跟蕭馳野隔了點距離,在桌對面,伸腿就能夠著。兩個人都不看對方,也沒相互打招呼。孔湫左右看了,笑道:「早聽聞你們兩個有過節,見了面怎麼連話也不說?這次差事是一道辦的,我看很好,何必還記著那點過往恩怨呢?」
「我看兩位都年少有為,辦事的時候也不相互推辭,不如就趁著今日這個機會,一笑泯恩仇。」岑愈說著抬手,「錦衣衛跟禁軍也要相互照應,往後繼續一起辦事的機會多著呢。侯爺,怎麼樣,成不成?」
蕭馳野懶散地看沈澤川一眼,那目光說不清,只道:「我哪有不成?鎮撫大人給個笑臉,我還有什麼不能成的?這次也要好好謝謝大人。」
「我見侯爺呢,哪次不是笑臉相迎?」沈澤川摸著酒杯,「過去的事情早忘了,這不是一直沒機會么。」
韓丞是跟蕭馳野喝的最多的人,見狀又重新捏起了筷子,邊揀著菜邊說:「那就喝一杯吧,侯爺,賞個臉!」
余小再一直沒坐,立即給他們兩個滿上酒。蕭馳野端了杯,也沒起身,說:「那就碰一個。」
按品階,蕭馳野也確實不應該起身。沈澤川站起來,抬杯時露出了腕骨。
蕭馳野忽然說:「既然是平宿怨的酒,自然不能這麼尋常地就喝了。鎮撫,走個交杯酒吧?」
韓丞立即笑了,指了指蕭馳野,又搖頭嘆道:「侯爺,這也忒不地道了,為難蘭舟幹什麼?」
「這是為難么?」蕭馳野說,「我愛重他還來不及,這不是為表決心嗎?」
岑愈知道蕭馳野的脾氣,以為他是惦記著中博的仇,有意要為難沈澤川,正準備開口勸阻,那邊沈澤川已經笑了。
「行,」沈澤川說,「聽侯爺的。」
沈澤川端了杯,俯身過來,蕭馳野能瞧見他那隱約的鎖骨。兩個人手臂相交,沈澤川飲酒時喉結滑動,蕭馳野的目光彷彿也咕嘟一聲,隨著酒水一道滑去了那衣袍裡邊。
蕭馳野飲得很慢,酒含在口裡,眼眸一刻也沒離開沈澤川。他的手臂錯勾著沈澤川的時候,沈澤川能夠清晰地感受出他的結實。
蕭馳野飲完的那一刻似是笑了一聲,但誰也沒聽見,只有沈澤川垂眸瞧他。他眼神赤|裸,裡面寫滿了危險又蓬勃的慾望。
沈澤川脫出手臂,坐了回去,背上滲了點汗。蕭馳野好像沒什麼變化,在椅子上搭回手臂,側頭聽人談事。
岑愈說:「春耕之後,又是春闈,今年太學也要新招學生,我看戶部又該頭疼了。」
孔湫哼笑,說:「魏懷古疼什麼?他就是錢掌柜!合該他算,這些事本來早該安排得當,等到現在就已經算是失職了。」
「他是錢掌柜,你是活閻王!」韓丞擱了筷,酒飽飯足,說,「中博眼下亂成那個樣子,上交刑部的案子多如牛毛,再不派人去管管,不成吧。」
「我看閣老就是在思忖著放誰過去,」岑愈感嘆,「蘭舟若是正經入朝,興許這次也有機會。」
沈澤川不知是熱,還是喝酒上臉,面上有些緋色,他說:「我不成,我資歷哪夠外放?壓不住事兒。」
「多歷練歷練就行了。」韓丞來了興緻,說,「都說都官刁鑽,可都官哪比得上地方官吏油滑?我前些年跟著都察院下去查賬,那些『都爺』、『老爹』都姦猾得很!府裡邊的賬簿全部有兩份,你岑尋益去了也辨不清真假。每年的欽差下去動靜大,他們老早聽到了消息,趕在你到之前先把境內的災民、流民通通打出去,不讓你見著,這就是考評里的『境無飢憂』。等你到了,他們設宴擺席,尋著理由給你灌酒,一喝喝到天明,再一睡睡到天黑,人醉得連府衙大門都跨不出去,哪還有精力查賬?時間一到,銀子一揣,考評上勾個優,就緊接著去下一個地方喝,這就算查完了。」
「辦事的還是有的,你也不能一杆子全打死。」岑愈說著又嘆,「前幾年薛修卓下去就很厲害,厥西十三城的賬整理得井井有條,沒出一點岔子。我原本想著他該去戶部,誰知閣老給調去了大理寺。」
「他擱在魏懷古手底下能有出頭日?」孔湫靠著椅子,「戶部如今侍郎都形同虛設,賬務統籌都是魏懷古一個人說了算。他去了,不就廢了?閣老有心磨他,將來是有大作為的。」
孔湫跟魏懷古、潘祥傑素來不打交道,面和心不和的事情人盡皆知,如今當著韓丞的面說話也不怕。
韓丞大笑,說:「私宴勿談國事!怎麼凈忘了呢?老孔,該罰!」
岑愈尋思著都吃得差不多了,說:「前段日子猶敬回來,給我說了個遊戲,我看今日時候還早,咱們正好試試?猶敬,把你那什麼牌拿出來。」
余小再利落地應聲,捧出個木頭匣子,打開把木雕小牌都拿出來,說:「這是卑職去永宜港督察的時候見人玩的東西,對牌結對子,各位大人,試試?」
韓丞對蕭馳野說:「這種讀書人的遊戲,我不成。侯爺,給參謀參謀?」
蕭馳野吃著酒,說:「指揮使這麼高看我蕭策安?我哪像讀書的人。」
「尋個樂,走著吧。猶敬,發牌!」
余小再給他們三位發牌,蕭馳野把玩著酒杯看,正看著呢,小腿上忽然挨著什麼。他倏地一頓,目光定在了韓丞的牌上。
桌底下探來只腳,腳尖順著蕭馳野的小腿緩緩上滑,沿著弧度來回玩兒了幾下。
韓丞皺眉看牌,說:「這花花草草為難我么!侯爺,認得嗎?」
蕭馳野說:「你按狗尾巴花給他二位出,保準兒——」
那著著凈襪的腳點到了蕭馳野的膝頭,腳掌似是試探著位置,踩在了他的膝頭。
「保準兒難住了!」韓丞扔了張牌,笑說,「燕戲狗尾春來到,我瞎湊個上聯,尋益,對吧!」
韓丞真沒什麼墨水,但他不忌諱這個,孔湫跟岑愈聽得直笑。三人說話的空隙,蕭馳野看了眼沈澤川。
沈澤川捏著把扇子,小毛竹的,還是蕭馳野叫人送給他的。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扇子,神情專註地聽著人講話,似是覺察到蕭馳野在看他,眼角挑了點笑。
那腳都滑進蕭馳野的兩腿間了,意猶未盡似的蹭著他大腿內側。蕭馳野把著酒杯,拇指壓著邊沿,一動不動。
「這不是狐狸么?」蕭馳野半晌後一笑,抬手從韓丞一把牌里抽出個墨勾的狐狸,扔在桌上,「夜雨逢屋漏,夢聽狐吟語。春潮何處請,滴答聲里尋——對不住,浪上了!」
韓丞跟蕭馳野推杯換盞,笑說:「人家都講正經話,怎麼到了你這裡,就非要把狐狸變作狐狸精!」
「我這樣的,」蕭馳野飲酒,看著沈澤川,「就招狐狸啊。」
「這出的,讓正經人怎麼接?太糙了。」孔湫笑嘆,「你蕭策安么,睡覺都不關緊門,還怪人家找,分明是自個兒盼著的吧。」
蕭馳野沒吭聲,那腳輕輕踩了他一下,他就笑。沈澤川上半身穩得看不出絲毫端倪,叩著扇子的指尖蹭了蹭,隔著這滿屋熱氣,眼角都要浮紅色了。
正巧岑愈把牌扔地上了,余小再連忙歇手,要俯身去撿。
沈澤川準備收腳,豈料被蕭馳野探下去的手一把扣住了腳踝。他腳掌隔著布料踩在了蕭馳野不可言說的地方,蕭馳野兩指滑進凈襪,摸著沈澤川。
沈澤川的扇子搭在桌面,眼見余小再都掀袍了,腰也隱約彎了,說著:「各位大人抬個腳,卑職瞧瞧掉哪裡了……」
蕭馳野半點不慌,穩穩地握著沈澤川的腳踝,拇指下了些力道,揉得沈澤川脊骨酥麻,捏緊了扇子。